第十九章 人不愛奴天愛奴 上
晚飯過后,天色將暗,白天燥熱的大地慢慢的溫涼下來。
清風(fēng)徐來,吹動著竹林沙沙作響,和著小河潺潺,紅云飄飄,這暗紅的油畫仿佛有一種別樣寧靜的美。
夏辰和秦玉露走在小河邊散著步,陣陣清幽的蛙鳴還有遠(yuǎn)處的牛哞哞的鳴聲構(gòu)成一首悠揚的歌曲在兩人中間圍繞幾匝之后消散在這天際里。
沒有說話,只是靜靜的走著,享受著這片刻的安寧和美好。
“玉露?!毕某胶傲饲赜衤兑宦?。
走在前面的秦玉露回過頭來,圓潤晶亮的眼眸滿是詢問,“嗯?”
“你為什么給自己的代號取名叫做‘天愛奴’呢?!?p> 夏辰想了一下午都沒有想明白秦玉露為何取名如此,他想了解秦玉露的心思。
“哦?!?p> 秦玉露的聲音比之前輕微的有些低沉,長長的睫毛掩蓋著那雙溫柔似水,靈動飛揚的眼眸往下低垂著。
“呼?!?p> 秦玉露深深呼出一口氣,往四周一看,便走向河邊的那片坡地,碧油油的草地在暗紅的天空映射下變得有些壓抑。
秦玉露攏起裙角,抱膝坐在草地上面,夏辰隨著她一同坐在草地上,靜靜的看著她與剛才不同的安靜,剛才的安靜是一種靜美的安靜,而現(xiàn)在的安靜只能讓夏辰的內(nèi)心感到有些壓抑。
秦玉露并沒有開口只是看著河岸的橫店鎮(zhèn),屋子漸漸的亮起來,還沒有吃飯的人家剛剛升起炊煙,是不是還有晚歸的人拉著長長的背影走回鎮(zhèn)里,這似乎真的很美好。
“你知道我想起什么了嗎?”
夏辰看秦玉露一直沒有開口,似乎這件事她并不想說,于是想用另一件事轉(zhuǎn)移話題。
可是秦玉露并沒有回答他,夏辰訕訕的把提問式聊天變成了自言自語,“我想起那年我第一次見到你的時候,我就在這里趴著睡覺,然后我就聽見你唱歌,我在想啊,這么歡快清脆的歌聲,一定是一個無憂無慮,天真爛漫的漂亮小仙子唱的。
忽然歌聲停了,那時候我就有些急了,小仙子哪里去了?趕緊睜開眼去找,哇!沒想到我竟然一睜眼就看見小仙子在我身邊了,當(dāng)時我就在想,我一定是天底下最幸運的孩子,竟然有一天能看到小仙子在我身旁。”
“呵…呵呵…”
秦玉露沒有接話,場面一度很尷尬,夏辰覺得此時不尷尬而不是禮貌的笑兩聲似乎就少了什么似的。
“弟弟,你覺得我是一個無憂無慮,天真爛漫的小仙子么?”秦玉露突然間語氣幽幽的開口,有些讓夏辰猝不及防。
夏辰語氣堅定的回答道:“如果這世界上只有一個幸??蓯?,無憂無慮的小仙子,那么一定是玉露你得。你在我心中就是獨一無二的仙子?!?p> 秦玉露朝著夏辰微微的扯動一下嘴角,貌似想對夏辰的贊美報以微笑回應(yīng),但是卻顯得那么疲憊和牽強。
“弟弟,你知道我為什么是干爹的養(yǎng)女嗎?”秦玉露再次問道。
夏辰?jīng)]有回答,他覺得此刻的秦玉露似乎想要對他袒露心扉,此時的他只需要做一個安安靜靜的聽客就好了。
“我給你講講我五歲之前的故事吧,我家在蘇州城外,那是魚米之鄉(xiāng),我至今還記得家里面有一條大黃狗整天都喜歡圍著我轉(zhuǎn),鄰居家的石頭和小月總是喜歡和我一起去河邊釣?zāi)圉q?!?p> 秦玉露娓娓的道來,給夏辰描述了一個美好的童年生活。
“家里面只有我阿爹和我阿娘兩個人,阿爹之前是個秀才,一直沒有中舉人索性就在村里面的私塾里一邊教孩子念書一邊讀書準(zhǔn)備考取功名。
阿娘是個織娘,在家里面織布繡花,村里面的幾位婆婆大娘都說我阿娘的手是這十里八鄉(xiāng)最巧的,人也是最漂亮的。
家里面還有十幾畝地,那是阿爺傳下來的地,我們家的家境不能算是最好的,但是也足夠豐衣足食了?!?p> 聽到這里夏辰忽然有一種沖動不想繼續(xù)聽下去了,因為在秦玉露那幽幽的語氣里似乎接下來那天就要塌下來把這所有的美好統(tǒng)統(tǒng)砸碎一樣。
可是他不知為何卻開不了口,只能任由秦玉露說下去。
秦玉露看著遠(yuǎn)處的風(fēng)景,似乎那里便是她的村,她的家,而她就像晚歸的游子想要準(zhǔn)備回家吃一口阿娘做的熱飯。
“那一年,太平六年的五月,天總是陰陰的,時不時就下著雨,有時候大有時候小,阿爹總是愁眉苦臉的念叨著今年雨水這么大,地里的農(nóng)物肯定收成不會好的。
那時候我只是覺得下雨真的好好啊,聽著雨淅淅瀝瀝的下著就感覺整片天空都清晰了好多。
六月初三,雨已經(jīng)下了一個月了,沒有停反而越來越大了,阿爹的臉色越來越難看了,而阿娘也不能織布了,之前織的布有些淡淡的霉味了,他們兩個愁眉苦臉的呆在家里面。
雨,越來越大了,大雨傾盆,狂風(fēng)肆虐,它變得越來越不好了,我已經(jīng)不喜歡它了。
初四依舊是大雨,阿爹臉上的擔(dān)憂越來越重了,阿爹讓阿娘出去買一些糧食帶回來放家里面。
初五…”
那淡淡的聲音描述的畫面越來越沉悶,壓抑的夏辰心臟好難受,當(dāng)秦玉露說道初五的時候聲音都有些顫抖了,夏辰緊緊的抓住秦玉露的手,連連安慰道:“好了好了,玉露,我不問了我不問了,明天你給我做我最喜歡吃的……”
秦玉露的手緊緊的抓住夏辰,仿佛那就是生命中最后的救命稻草,渾身都開始輕微的顫抖,似乎并沒有聽見夏辰的聲音,依舊沉浸在自己的故事里。
“大地隆隆作響,地都有些稍稍發(fā)顫,阿爹關(guān)上門頂死在門后,阿娘緊緊的抱著我坐在床上哭。
水!
水!
水……透過門縫蔓延進(jìn)來了,好多水,好多水啊,所有的東西都漂浮起來了!”
“玉露,玉露,不要說了,一切都過去了?!?p> 夏辰焦急的說道,不管不顧的抱緊了秦玉露那微微打顫的身體。
“水太多了,呼呼,太多了?!?p> 秦玉露兩眼慌忙的看著前方,那只抓住夏辰的手一直沒有松開,她喘著粗氣繼續(xù)說道,“阿爹說不能呆在屋子里了,他把我抱上房頂,然后和阿娘把糧食都放在屋頂,水已經(jīng)蔓延到屋檐了,水里面飄著好多好多的尸體還有那些被沖跑的哭喊的人。”
“最終我們也沒有幸免,房子垮了,阿爹緊抱著我牽著阿娘在水里面游蕩了一天一夜終于沖到一處山丘上,我們等了好多天水才慢慢的退下去,可是我們也沒有糧食了。
沒有辦法,所有聚在山丘上的人開始向著遠(yuǎn)處逃難,我們也往北走準(zhǔn)備去蘇州城,可是蘇州城大門緊閉不愿意讓我們進(jìn)去,只是扔下去好多饅頭。
阿娘抱著我,阿爹就上去跟人家搶饅頭,那不是人,都是野獸!
一群野獸相互抓咬著,撕打著,仿佛每個人都是仇人,都是野獸!
我看見村東的石頭他爹為了搶小月她娘懷里的饅頭活生生的把小月她娘掐死了。
阿爹抱著幾個饅頭跑了出來,但是被后面的人壓在身下?lián)屩麘牙锏酿z頭,阿爹就咬他,把他手上的肉咬掉一大塊,那人翻著滾從阿爹身上下來,阿爹沖著我們笑了一笑,嘴里面全是血,臉上都是青。
那些饅頭啊,呵,都是血?!?p> 秦玉露有些神經(jīng)質(zhì)的笑著,看的夏辰心里有些發(fā)寒,他只是緊緊抱著秦玉露,想給她那冰冷的身體一絲溫暖,可是此刻的秦玉露卻像一個木頭人一樣對外界的變化做不出任何的反應(yīng)。
“一共有五個饅頭,每個饅頭上都浸滿了泥水和血水,阿爹就這樣把饅頭遞給我們,我從來沒有看到過這樣的阿爹,我好害怕啊,好害怕啊,阿爹會不會吃了我啊?!?p> 秦玉露畏懼往夏辰的懷里縮了一縮,想在那里找到一種堅實的依靠。
“那五個饅頭讓我們多活了五天,我們就一直在蘇州城外晃蕩,后來大家都沒有吃的了,不少人都死了,都餓死了。
那尸體肚子鼓得大大的,然后有一天噗的一聲就破了,流了一地的綠水,周圍不斷有野狗出現(xiàn),那眼睛都是綠的,是吃肉綠的。
最開始人們不敢吃它們,害怕吃了肉的狗有毒,但是后來餓得發(fā)慌他們開始吃起狗肉來,當(dāng)狗肉被吃完了,終于有第一個人開始吃肉了,吃的他們眼睛都紅了!”
夏辰的手被秦玉露抓的生疼,指甲都陷進(jìn)夏辰的肉里面了。夏辰皺著眉頭輕輕的用另一只手拍著秦玉露的后背,但是秦玉露依舊沒有任何的反應(yīng),只是喃喃的在敘說那個噩夢。
“后來有揚州的人來了,她們來收瘦馬回去調(diào)教賣到大院里。小月就被買走了,換了一個饅頭,我很害怕阿爹會不要我了。
可是最終阿爹還是不要我了,但是那位大娘并沒有要我,她說我這么瘦骨嶙峋,病懨懨的收回去也養(yǎng)不活。
我看見阿爹的眼里面好失望,后來一連找了好幾家都沒有人要我,最后阿爹把阿娘賣了,賣了兩個饅頭。呵,”
著了魔似的秦玉露嘴里發(fā)出一聲嗤笑,眼淚開始順著面龐流淌下來,“兩個饅頭啊。”
夏辰不知道她的笑是對于人原來只值兩個饅頭發(fā)笑呢,還是對于阿爹的行為感到發(fā)笑,只是覺得那短暫的笑聲里面包含著無限的痛苦。
“其實我不怪阿爹,我真的不怪他,他把我賣了也是為我好,為了能讓我活下去,他把阿娘賣了也是為阿娘好,能活下來就很好。
說真的,我不怪他,真的,我不怪他。那世道能活下去一會兒就要多活下去一會兒,為了活下去,又有什么事情是人不可以做的呢,至少阿爹沒有拋棄我們。
太多了,太多了,有些人為了活下去把孩子溺死的,也很多婦人被迫賣身,只是為了乞憐那稀的可以看見底的稀飯,真的,我一點兒不恨他的?!?
胖小哲
情節(jié)少虐,望只為了塑造秦玉露的形象,不要打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