蘭的二姐也許從環(huán)那里多少聽到了一些關(guān)于蘭與BJ男孩兒的事情,她開始慶幸蘭的選擇。自以為是的性格讓她覺得她應(yīng)該給妹妹物色一個戀愛對象。偶然的機會,她想到了紡織廠的年輕同事松。
她對身為同事的松是并不了解的。年輕人的世界是她無法走近的,松知道她是廠里的會計,總是跟隨于廠長左右。他見到她的時候,總是會熱烈的向她打招呼。這引起了她的注意。
眼前這個小伙子看上去清瘦精干,博得了向來對人認識膚淺的她的好感。于是,在替妹妹物色對象的時候,她首先想到了松。
松比蘭大兩歲,是當(dāng)?shù)厝?。松?dāng)時很瘦,也許是年輕的松看上去多少還有些使人覺得順眼的模樣,只是多年后,他早已不是照片上當(dāng)年青年時期的干凈的樣子,更多的,已是渾濁不堪的失意氣息。松的家庭很坎坷,父親和母親彼此是半路夫妻。他是一個做衣服的裁縫,在市區(qū)開了一家低矮簡陋的裁縫店,他的前妻亡故,帶著一個男孩祖,靠著微薄的收入維持生活。松的母親鳳是個苦命的女人,前夫亦是病重而亡,她無依無靠,帶著一個女兒珍,生活極盡艱難,再已無法在這個城市生活立足。有熱心的人來撮合他們,很快的,他們一起搭伙過起了緊巴巴的日子。后來,松的母親陸續(xù)的生下了柏,松,還有最小的女兒賢。這是一個破碎的家庭,祖早已對這個破陋的家失望透頂,這里已經(jīng)沒有他的立足之地,他不被任何人認可,父親的不聞不問使他無奈,很早便選擇離開,依靠自己的力量讀書工作,成家立業(yè)。珍是女兒,始終還是圍繞在自己母親的身邊,幫著母親帶弟弟妹妹,她亦是早早放棄學(xué)業(yè),在儀表廠工作賺錢養(yǎng)家。
松就是在這樣的家里成長著。很多年后,他回憶起的,總是他的破碎家庭和父親帶給他的夢魘。生活的貧窮和重擔(dān)使他的父親不堪重負,通宵達旦做出的衣服卻始終無法維持家里的生計。冬天很冷,家里沒有錢買柴火和煤炭,一貧如洗的家冷的像冰窖一般。松的母親也學(xué)會了做衣服,這個瘦小的女人總是嘴里叼著一根劣質(zhì)卷煙,在煙霧的繚繞里默默的忍受著丈夫的壞脾氣。長久以來默默承受的一切漸漸使她也變得尖酸而刻薄。松的記憶里,他和哥哥柏總是會在睡到半夜三更的時候,被醉酒后性情大變的父親拖起來打,兩個睡的懵懵的男孩甚至不知道發(fā)生了什么。這是一個父親對生活的怨恨,他把失意而落魄的人生全部都歸咎于自己的孩子。很多次夜里莫名其妙的痛打讓兩個男孩漸漸的活在恐懼里。他們怕自己的父親,開始恨自己的父親。終于,這個無而又暴躁的男人在日復(fù)一日的憤怒中毀掉了自己的身體。他患上了肺結(jié)核,這是一個裁縫的職業(yè)病,他依舊酗酒,終于,在一個冬夜里,他凄慘的死去。
他的死去,并沒有使她的妻子有更多的悲傷。這時柏和松已經(jīng)參加工作。她賣掉了丈夫的裁縫鋪,住到了珍單位的宿舍。柏和松同樣也是住在各自的單身宿舍里,賢則被送到了鄉(xiāng)下親戚的家里。就這樣,他們沒有了屬于自己的家,四分五裂的,如同浮萍一般飄零的命運。
對于松的家庭背景和成長過程,蘭的二姐是一無所知的,她在不了解松的情況下,不負責(zé)任的把松介紹給了蘭。這使她對自己的妹妹蘭做的最不負責(zé)任的事情。
蘭后來覺得,想來當(dāng)年的自己是過于單純的,甚至有點傻。那個年代的人們對物質(zhì)并沒有太多的要求,彼此相識,只知道工作單位,年齡幾何,相處簡單順利就算是談了一場戀愛。松總是去單位找她,兩次三番的去,她放不下情面,兩個人一起出入了單位的大門,從此之后很多人知道蘭在談戀愛,對她還心存欽慕的人便自此斷掉了念想。他約她去看電影,她也去了,手絹里包著花生和糖果,試著和松接觸。電影散場后,松跟著她,來到蘭的家里,被蘭的母親挽留下來吃飯。
蘭問過母親對松的看法,環(huán)說,松看上去應(yīng)該是個憨厚老實的人,嫁給他,一生平順的話也算是好事。蘭明白了母親的意思,她同上次一樣,也是久久的坐著,卻無法做出決定。她不知道自己對松是什么樣的感情,在她看來,他只是一個如同朋友一般圍繞在她身邊的男人,并沒有什么特別的感覺,甚至松是無法和那個BJ男孩的感覺相提并論的。她不知道自己想要的是一份什么樣的感情,她是迷茫的,什么都不確定的。和松相伴一生,是她從來沒有想過也并不渴望的事情。他的身上實在是沒有什么可以拿出來讓她覺得驚喜的東西,不僅僅是他的家庭,更多的是他的為人和做事的方式。她只知道,松的家庭略有些復(fù)雜,這與她的家庭是完全不同的,她也只知道,松有一個哥哥和兩個姐妹,再無其它,僅此而已。
蘭不知道也不懂的事情太多,她甚至根本不了解松和他的家庭,她更不懂一個家庭對一個人的成長過程中起會到多么重要的作用。她僅僅以為,所有的家庭都如同她自己的家庭一樣,和諧而溫暖,兄弟姐妹之間嬉笑打鬧,彼此陪伴成長。
她從來沒有見識過也無法了解人性中的丑惡。
蘭始終做不出決定,但她心里的直覺知道,她不想和松結(jié)婚。時間很快過去,她和松已經(jīng)相處了幾個月的時間,表面上看來,松和其他男孩子并于不同,話不多,有時只會和蘭的父母交談的時候,顯出一副謙遜的樣子,他試圖討好他們。他知道,蘭的家境畢竟是很好的,他高攀不起,但他又知道他們是溫順的人家,只要他賴?yán)p著,蘭終歸是會和他在一起的。
果然,蘭無法作出決定,她嘗試著去問自己的父親。她對父親向來是同母親一樣敬重的。她遲疑著說出自己并不想和松結(jié)婚的話。父親有些溫怒,他不理解蘭的糾結(jié)猶豫從何而來。松在自己家門出入已是有一段時間了,鄰里都知道松是這家小女兒即將要結(jié)婚的對象,如果現(xiàn)在反悔,這要傳出去讓他的臉面往哪里放。很多年后,蘭回憶起父親對這件事的態(tài)度,她當(dāng)時無法理解。按說他是一個精明能干的生意人,為女兒選擇一樁門當(dāng)戶對的婚事才是應(yīng)該有的態(tài)度。后來,她分析是那時的時代背景讓父親不得不做出這樣的選擇。面對松的家庭成分,他只能選擇妥協(xié),并毫無辦法。還有的,應(yīng)該是他根深蒂固的封建觀念,這才是無法改變的事情。
蘭和松結(jié)婚了。結(jié)婚的地方是松單位的工人村。那里靠近黃河岸邊,一片凹陷下去的地方,兩邊建造著十幾排低矮的平房,中間是大片的空地,用來職工們活動,每一排有十個房間,屋頂是連成一片的,只是從中間用磚頭隔開,砌上水泥。屋頂是用瓦片一層層蓋起來的,里面要刷上白紙,才算像樣的頂棚。每間屋子大概二十多平米的樣子,每一間都是那么的狹促。只夠放一張大床和簡單的家具,比如那個時侯流行的高低柜和五斗櫥。
蘭的嫁妝是父親鋪子里木匠打的家具,實木材質(zhì)的衣柜,上深色漆,看著厚重。五斗櫥,還有床,兩個放置東西的實木箱子,一并用紅色的艷麗的被面蓋著,在結(jié)婚的那天由伙計們抬了過來。蘭感受不到結(jié)婚的喜悅,她只是覺得,一切如同被操縱著完成某種與她毫不相干的程序,被無形的命運之手推著往前走,前方是什么,她一無所知。她看著松,心里不知道是什么樣的感覺。松給她的婚禮是寒酸的,他的條件不允許他給蘭一個像樣的婚禮,又或者,他并沒有什么見識,不曾知道何樣的婚禮才是像樣的,是能上得了臺面的。
就這樣,蘭結(jié)婚了,七十年代,身邊很多人都是這樣節(jié)儉的結(jié)婚方式,她并沒有感到多么的寒酸,但也未感受到任何的幸福,婚姻在她看來,也許只是人生組成的一部分。她心無不甘,她本就是單純善良的女子,和這個身邊并無深刻溝通的男人,走進了屬于她的婚姻。
婚后剛開始的日子還算平靜,兩個人白天各自工作,到傍晚的時候,蘭不再像單身的時候住在單位的宿舍里了。她會坐著班車花一個小時從單位回到城市以北的偏僻的家。她下車,走過黃河岸邊到處都是鋪滿工廠廢棄煤渣的路,黃河之上殘陽似血,在夕陽的余暉中,她穿過狹小的巷子,回到那個寒酸局促的家。回到家,她開始學(xué)著過兩個人的日子,挽起袖子準(zhǔn)備做飯。在娘家做女兒的時候,她從未做過飯,現(xiàn)在,她必須在這里,在低矮的廚房里開始學(xué)著做飯。她第一次學(xué)包餃子,和面的時候,并沒有經(jīng)驗,面堿放多了,煮出來的餃子皮又黃又硬。這件事,讓松嘲諷笑話了很多年,逢人就會講蘭當(dāng)年第一次做餃子時的失敗。蘭總是覺得很尷尬。而松卻從未想過后來的蘭在日復(fù)一日的磨練中,練就了一手好廚藝。
蘭懷孕了,那年她二十六歲,蘭長得小,看上去還像個小姑娘一般,單位里新調(diào)來的同事不知情,在一次和別人的聊天中打聽蘭,想要把自己家的親戚介紹給蘭。這個知情的同事當(dāng)時就覺得好笑,告訴那個人,蘭已經(jīng)結(jié)婚了,懷孕三個多月了。那位同事不可置信,蘭看上去怎么都像是個小姑娘呢,這哪里能看出來還懷著孩子呢。
隨著日子一天天的過去,蘭的妊娠反應(yīng)也越來越劇烈。她總是長時間的嘔吐,沒有任何的食欲,少女時代最喜歡吃的涼皮在她看來,簡直無法直視。每次走過那家老字號的涼皮店,她會用手帕捂著鼻子遠遠的繞開。她的腿腳開始浮腫,甚至連鞋都無法穿上,更無法彎下腰來系鞋帶。這個時候,松會蹲下來,一點一點的替她系好。他們之間也是有一些溫暖的時刻的,兩個人的世界并沒有太多的煩惱。松對她的舉動,也許一直讓她無法忘懷,她是一個念感情的人,很多年過去,她總是記得松為她彎下腰系鞋帶的那個瞬間,也許,這也是她一直沒有選擇離開他的原因。
蘭做了一個夢。她走在一片云煙繚繞的地方,是一片懸空虛幻的境地,她仿佛穿梭在云里,她往前一直走下去,遠遠的,她好像看到了一片枝葉繁茂的熱帶雨林,她走進去,在夢里似乎都能聞到植物所散發(fā)出的清香氣味,是那么的真實。她抬起頭,大片的植物在她頭頂覆蓋著,并不能看到陽光,卻不知為何,這里卻很明亮。突然,她看到在她不遠的地方,有一株碩大的花朵,那花朵顏色極其的鮮艷,但她卻無法說出究竟是什么顏色。絢爛的在她頭頂綻放。她走過去,仰著臉看著。她在心里感嘆這花朵之大,她想用手去觸碰,卻怎么也夠不到。這時,她從夢中醒來。她的腦海里深刻的記住了這個夢,但卻不明白這個夢預(yù)示著什么。幾天后,她回家看望環(huán),無意中把這個夢告訴了她。環(huán)笑了,她告訴蘭,這個夢其實就是她的胎夢。夢到艷麗的花朵,這將預(yù)示著也許蘭肚子里懷的,將會是一個美麗的女孩兒。蘭恍然大悟,她笑自己的遲鈍。之前她曾聽到過有人會在懷孕的時候做胎夢,可自己真的夢到了,卻沒有意識到。蘭的心里是高興的,她是喜歡女孩的,這是她心里所想。
很快,蘭就要生產(chǎn)了。單位的領(lǐng)導(dǎo)不忍心讓她大著肚子坐著班車來回的奔波,在她預(yù)產(chǎn)期快到的時候,讓她安心在家待產(chǎn)。與一同和她懷著孕剛剛生完孩子五個月的二嫂,就在生產(chǎn)的當(dāng)天還站在門市部柜臺后面售貨,相比之下,蘭很是幸運。那些天,蘭總是和環(huán)在一起,環(huán)親手為她做了很多件嬰兒穿的小衣服,還有帶著帽子的孔雀藍色的小斗篷,她的姐姐們也會在她回來的時候,一起聚在環(huán)的身邊,她們熱切的討論著,向蘭傳授著生孩子的經(jīng)驗。那一刻,在蘭的記憶里,是那么的幸福。
生產(chǎn)的日子終于到了,蘭見了紅,住進了醫(yī)院。每個女人在生孩子的時候都是生不如死的,蘭也是一樣。她在經(jīng)歷了撕心裂肺的疼痛以后,生下了一個女孩兒。鳳被松叫來醫(yī)院照顧蘭,從產(chǎn)房出來的那一刻,蘭似乎在鳳和松的臉上感覺到了什么,他們的神情都是冷淡的,她在恍惚中感到心里的一絲不安與失落。孩子已經(jīng)被護士抱走,她還在產(chǎn)床上等待醫(yī)生為她做最后的清理,護士出門叫她的家人進來幫忙,鳳被叫了進來。鳳進來后并沒有熱切的幫忙搭把手,而是一臉嫌棄的站在一邊看著躺在那里虛弱的蘭。她的冷漠和不屑的樣子讓蘭在那一瞬間心里有了從來沒有的憤怒的感覺,她覺得自己在那一刻,被鳳一覽無余的鄙視著,她感到前所未有的失去了尊嚴(yán)。
幾天后,蘭出院了,蘭的幾個弟弟一起接她出院。孩子被她在懷里,裹得嚴(yán)嚴(yán)實實,她看著懷里這個柔軟的嬰兒,她圓圓的小臉,紅潤?quán)狡鸬淖彀?,蘭心里的溫柔早已化成了水,一漾一漾的蕩著,她告訴自己,她已經(jīng)是個母親了。她回到了低矮的紡織廠的工人村。女人生了孩子是不能回娘家坐月子的,是這個地方的講究。蘭只能回到這里,由鳳來照顧她做月子。鳳胳膊下面夾著裝著衣服的包袱,坐著松的自行車來了。這間二十幾平米的屋子,他們?nèi)艘≡谝黄?。房間實在太小,除了他們?nèi)谌说拇蟠埠秃唵渭揖咧?,似乎再沒有多余的地方再為鳳支起一張單人床了。蘭想了想辦法,在家門口的窗戶下面,撤掉了一張吃飯的桌子,把它搬到對面的廚房里去,勉勉強強的,在那里擠著放下了一張小床。在大床邊,蘭讓松掛了一條布簾,平時睡覺的時候,拉上它隔開了鳳。這是唯一的辦法。
鳳并不情愿來到這里照顧蘭的,尤其在蘭生下了一個女孩后,她的內(nèi)心更是開始排斥蘭。她希望能有一個孫子,她的柏已經(jīng)生了一個女兒了,她的賢也在不久前生下了一個女兒,她不知道為何就不能有一個男孩子來繼承香火。人總是愚昧而無知的,并不能看清自己所處的局面,她從來沒有想過,如她這般的家境,即使有個男孩又能有什么用?以她的能力,能給這個男孩什么?而她的愚昧同樣如同她自己的命運,可憐而又可悲,卻永不自知。
整個月子里,蘭的浮腫并沒有因為生完孩子而消除,她的情緒壓抑而郁悶,她每天都要面對沉默的鳳,鳳與她是沒有任何的交流的,只是做完她自己的事就吸著煙出門和鄰居聊天,很久才會回來。而松呢,除了每天去廠里上班下班,回來吃飯睡覺,也并沒有更多的交流。孩子是蘭自己一個人默默的照顧著,忍受著身體的不適。有時候,嬰兒在她的身邊靜靜地睡著,她躺在床上,看著天花板,淚水從她的眼角流下來,她不知道哪里出了問題,為什么生活會變成這般難過的模樣,這日子過著過著,就什么都不對了。
鳳一如既往的干活,出門,和人聊天,回來后做飯,給松的手上遞上親手拌好的面條,然后去洗松脫下來的白襯衣。蘭看著她做的這一切,突然明白,她是來專門照顧她的兒子松的。而她,只能靠自己照顧孩子。原來,人情是這么的冷。
很快,蘭和孩子出月子了。她漸漸好起來,親自張羅著特意為女兒辦了一場熱鬧的滿月酒,院子里的帳篷支起來,雞鴨魚肉請人采購,請來廚師在院子里架起鍋灶,鄰里幫忙借來桌子板凳,熱火朝天滿滿當(dāng)當(dāng)?shù)霓k了六桌滿月酒。蘭明白,自己才是這個孩子的靠山,盡管她是個女孩兒,但她就是要做給鳳和松看,我的女兒享受到的,不會比一個男孩子差。那天,蘭的娘家人來了很多,她的姐姐們,兄弟們都帶著像樣的禮物和禮金,來參加滿月酒。環(huán)那天打扮的很氣派,頭發(fā)在腦后挽著整齊的發(fā)髻,前額梳的一絲不亂,富態(tài)的面容,耳朵上戴著大顆的金耳環(huán),穿著簇新的黑色盤扣大褂,腳上是一雙纖塵不染的黑色布鞋,手里拿著白色的絹絲手帕,微胖而高大的身材,貴氣而端莊。她走在丈夫的身邊,蘭的父親和氣而儒雅,衣著得體簡練,他微微的含笑,在兒女中間,全然是長者的端莊樣貌。
環(huán)讓大女兒為蘭準(zhǔn)備了一種叫“狗舌頭”的面餅,這是當(dāng)?shù)氐牧?xí)俗,滿月的時候要在孩子的懷里揣上“狗舌頭”,寓意著為孩子送糧,保證她一生有飯吃,衣食無憂。餅?zāi)昧撕芨叩囊晦?,不光有大姐?zhǔn)備的,還有其他姐姐也為孩子準(zhǔn)備的面餅。他們買來好幾只雞,交給鳳,希望能夠讓蘭好好的補養(yǎng)身體。那天的滿月酒讓蘭心情舒暢,一掃月子里的陰霾,娘家人的風(fēng)光到來讓鳳和松感覺到莫名的壓力,他們是無法和蘭的家庭抗衡的,他們沒有那個條件和底氣,只能訕訕的應(yīng)對。
蘭在那段日子里仿佛突然長大,她做了母親后,在鳳和松的身上,她突然明白,原來這人世間并不是所有的人如同她周圍的世界那般的友好,人心也并不是總是充滿著善意和溫情。她已是母親,她容不得別人對自己的女兒輕賤的看待,她要保護她,在她的心里,已然悄悄的筑起了一道堅硬的防線。
果然,在滿月酒之后,日子又在看似平靜的表面下一天天的過著,蘭無暇顧及其他,她專心的照顧著孩子和自己。松和她只是會在夜晚回來的時候,淺淺淡淡的交流幾句,偶爾也會出去和自己的朋友聚會聊天。日子在蘭看來,是孤獨而又寂寞的。一天,蘭突然發(fā)現(xiàn),當(dāng)時為孩子送來很多的面餅,自己并沒有怎么見到,就一點一點的不見了。她疑惑著問鳳。鳳吱唔著,沒有正面回答她,只是說自己也不知道。蘭心里有了一點明白,也不再追問。隔天,她卻發(fā)現(xiàn),鳳和往常一樣去鄰居家串門,手里提著袋子。原來,她把這些自己認為吃不完的東西全都一點一點的拿去送了人情。而蘭,并沒有吃上幾個。有時,鳳燉好的雞湯,盛給蘭的只是清淡可見底的湯水,而鳳給松的碗里,卻是大塊大塊的雞肉。這一切,都被蘭默默的看在眼里。蘭認為自己并非是不慷慨大方的人,只是,她覺得自己家人送來的東西,鳳憑什么瞞著她拿出去送給與自己不相干的人。蘭感到憤怒,她甚至覺得鳳的很多做法已無法讓她繼續(xù)容忍。在一次蘭從床頭的罐子里拿出紅糖放進粥里的時候,鳳在旁邊看到,她嘴里嘟囔著,嫌送來的紅糖蘭一次都沒有讓她吃過一塊。蘭清清楚楚的聽到了,她的憤怒讓她終于爆發(fā)了。她轉(zhuǎn)身直面鳳,質(zhì)問她,給產(chǎn)婦喝的紅糖為什么要給你喝?并且,那些家人送來的餅為什么要都要拿出去送人,而自己并沒有吃到幾塊?面對蘭的質(zhì)問,鳳覺得顏面盡失,她無法作出合理的解釋,本就理虧,只好強詞奪理的辯解著。蘭知道,鳳本就是一個可憐的女人,總是活在丈夫的掌控下,一輩子缺吃少穿,終于,這個家由得她做主了,她開始忽略蘭的感受,想怎樣就怎樣。蘭只是覺得,東西是次要的,只是鳳實在不應(yīng)該如此飛揚跋扈的自做主張,這不是一個家里當(dāng)母親的人的做法。她無法認可鳳。
果然,鳳將白天發(fā)生的事情等松回來后,添油加醋的向兒子告了狀。松是她的兒子,母子倆同樣是糊涂腦袋的人,松以為蘭欺負了自己的母親,他站在床邊對著蘭不停的指責(zé),無休無止。蘭看著眼前的這個男人,那一刻,她從骨子里開始感到后悔,后悔為什么會和這種男人結(jié)婚,他的口眼歪斜著,他嘴里說出的話毫無邏輯并且沒有男人的擔(dān)當(dāng),看上去是那么的愚蠢,如同他的母親一樣。兩個人一唱一和著。蘭一瞬間,抄起手邊的水杯,朝著松的頭上扔了過去。
松的頭一歪,水杯從他的耳邊擦過。他頓時閉了嘴。蘭的眼睛憤怒的盯著他。松有點怕了,他不知道自己平日里看上去柔弱的妻子會有這么厲害的樣子。他也是要掂量掂量的,他不能欺負她太厲害,否則,他是沒有辦法和蘭的家人交待的。鳳站在旁邊看著水杯砸碎在門口的地面上,也閉了嘴,再也不說話。從那一刻,蘭終于知道,只有自己比他們更厲害,他們就不會再欺負她。
幾天后,蘭抱著孩子回到了環(huán)的身邊,她向母親講了這件事,眼淚從她的眼里流出來,她哭的很傷心。面對環(huán),她不知道該怎么辦。環(huán)沒有想到蘭的婚姻會變成這般的模樣,她更沒有想到,看上去老實憨厚的松居然是這樣愚蠢的人,她心里也在懊悔著,但事情已經(jīng)這樣,
還能怎么樣呢。蘭的眼淚讓她感到心煩意亂,她對蘭說,不要再哭了,哭是解決不了任何問題的,記著,厲害人的眼里會冒火,只有沒出息的人眼里才會哭。她告訴蘭,不要懦弱,盡管她一直是一個在丈夫身邊溫柔的女人,而她一生的溫柔,是她的男人給她的。
三個月的時候,環(huán)特意來到蘭的家里看孩子。那天,他被小兒子用自行車載過來,她很想看看這個小女孩兒。鳳在家里,兩個親家就這樣突然單獨的在一起。環(huán)坐下來,她看著包裹在襁褓里的孩子,突然,她發(fā)現(xiàn)很嚴(yán)重的問題。孩子的頭擰著轉(zhuǎn)來轉(zhuǎn)去。她摸了摸孩子的后腦,她問鳳,親家,孩子按道理三個月了,后腦勺要固定下來好好的躺平,怎么這后面一個大疙瘩突出來呢。說要,她拿過手邊的布單,褶了一個薄薄的硬實一些的小枕頭,放在孩子的頭下,再用枕巾將她的兩鬢固定好。鳳訕訕的笑笑,對著環(huán)說,一個女娃子家家的,磨什么頭呢。環(huán)聽了這話,略略的有些生氣,她對著鳳嚴(yán)肅的說,正因為是個女娃兒,將來長大了,這后腦勺看上去是扁的,那辮子怎么梳呢。作為孩子的奶奶,要上心啊。
后來,環(huán)對蘭提起鳳,便會說,其實,這個女人一輩子都是糊里糊涂的不明事理啊。后來事實證明,她說的沒有錯。
蘭是個溫柔的女人,她無比的愛這個孩子,她查了很多次字典,決定自己給孩子取名字。她看著襁褓里皮膚晶瑩剔透的嬰兒,覺得她如同未雕琢的璞玉一般無暇。她終于給孩子起名,叫琳。
日子一天天的過去,蘭休完產(chǎn)假開始上班。三個月的產(chǎn)假并沒有讓她調(diào)理到正常的狀態(tài),她的眼睛還是浮腫著,這跟她總是哭泣有關(guān)。腳踩在地上感覺輕飄飄的。她必須要去上班,單位里那么多的女同事,沒有一個人可以例外的延長自己的產(chǎn)假,這是制度,她必須也要遵守。畢竟,單位的領(lǐng)導(dǎo)一向待她很好。孩子在家是需要人照顧的,鳳答應(yīng)留了下來,是看在松的面子上,同時,她也可以一起照顧自己的兒子。
工作和家庭的忙碌使蘭從未得到過喘息,但她最開心的事,就是在忙碌一天后回到家里,做完所有的家務(wù),和她的琳在床上玩兒。琳帶給了她許多的快樂,和她在一起,她似乎忘記了所有的煩惱。在琳久遠的記憶里,并沒有鳳和松的面容,夜晚的時候,鳳總是會出去串門,這是她生活環(huán)境落魄而長久形成的習(xí)慣,即使在大年三十也會跑去別人家坐著,她總是佝僂著瘦弱的背,看上去單薄而可憐。松也和他的母親一樣,一到晚上吃完晚飯,就會跑出去和他的一幫所謂的朋友聊天喝酒。很多個夜晚,琳記得自己總是和母親在一起,體會到的全是蘭給她的溫情。她格外的依戀蘭,無法離開,和鳳在一起的白天,她并沒有深刻的印象,也許在鳳看來,只要給這個孩子喂飽不哭就可以了,沒有溝通亦沒有哄玩,她在她的眼里,只是一個與她有著簡單關(guān)系的活物。
松因為自己母親在家,所有的事物他一概不用操心,所以他開始漸漸的變得肆無忌憚起來。他每晚都會出去,和紡織廠的那些小青年吃飯喝酒,總是會喝的酩酊大醉的回來,嘔吐,臭不可聞。酒后的他性情大變,仿佛他自己的父親附體一般,他開始看著蘭覺得不順眼,開始吵架,每天晚上,巷子里的那些鄰居都會聽到他跌跌撞撞回來的腳步聲,接著,就是和蘭吵架的聲音。這時候的他已經(jīng)完全不是蘭結(jié)婚前認識的那個老實的男人,他會指著在床上抱著孩子的蘭,數(shù)落著蘭的不是。一個喝醉了思維混亂的人,和他怎么會有道理可講,蘭開始毫不留情的反擊,直到他支撐不住醉在沙發(fā)上睡過去??商m呢,剩下的漫漫長夜艱難不已,只能流著淚等待天亮。而那時的鳳,從不會幫著蘭說松的一句不是,她蜷縮在自己的小床上,裹緊被子靜靜地睡去。蘭恨恨的看著這一切,卻不知該怎么辦,也許,在她的意識里,她開始只是想著如何去改變這一切,而從未想過離開。

林若蘭兒
第三章往事,由于排序的問題,已補充發(fā)布在全文的最后部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