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去春又來,珊珊已經(jīng)四歲多了,在屋里屋外小風(fēng)車似的四處轉(zhuǎn),四處野,李秀華沒空管她,她就自己找樂子。瑛子也下地顫顫巍巍的能走路了,走得很不好,東顛西倒的,瑛子身子瘦弱,顯得頭格外大,像是身子支持不住腦袋似的。珊珊從姥爺住過的屋子里摸出一兩個草編的小玩意兒,小螞蚱,小花朵兒,拿出去給外面的小孩子顯擺著,四處拿著拿著就丟了。再后來,珊珊又不知哪里摸出了一個小風(fēng)車,臟兮兮的,尾部帶著哨子,可是一吹,仍舊嗚嗚地響著,像是破鑼嗓子的人在叫,叫的不好也偏要叫。
李秀華見了就明白了,那還是傻子弟弟的東西,那回賽馬會嘛,頭一天買的,第二天弟弟跟著爹走得急,沒來得及帶,人就沒了。李秀華見到東西心里微微振動,倒也并不大傷心,她跟女兒說,這是舅舅的東西,可別拿出去弄丟了,否則回來要挨打。珊珊似懂非懂的吹著哨子跑出去了,瑛子跟著姐姐后面追著,跑著。李秀華心里一陣煩躁,但是她是不舍得把氣發(fā)到孩子身上的,雖然草灘子不少人家教養(yǎng)孩子的方式是粗鄙的,嚴苛的,有說法什么“不打不罵不成材”,可他們李家沒這個毛病,李秀華自己被她爹媽打罵過,那也是小時候?qū)嵲诓欢碌臅r候,長大了就不了,就是那傻子弟弟活著的時候也沒有被打著管教過。所以李秀華只把氣只撒向自己,她壓抑自己的不甘,將這些不痛快化作體力勞動。李秀華的意志是堅定的,生兒子計劃還在進行,到了夏天她又懷上了,肚子挺挺的開始有一點妨礙到她干活。
這時候縣里面粉廠下來通知要招工,名額不多,場里也要推薦人上去。于是幾位大隊紛紛都上報了名,面粉廠還要再篩選才能定下來。馬場里根據(jù)條件總共選了五個小伙子,楊新民在列,同去的還有一個頭上有個疤瘌的小伙子,雖然并不明顯,但人都叫他秦疤瘌、張輝和李喜。
最后來了通知選上了頭上有疤瘌的小伙子和張輝。這基本在眾人的意料之內(nèi)。李喜跑到楊新民家里見楊新民一個人坐在門檻上幫李秀華搓麻繩,便罵罵咧咧“張輝那慫怎么選上的,他懂個錘子,我就死活瞧不上他,還不如我跟你去,實在不行王瘸子去我都服?!?p> 楊新民自己也正因為這事兒不痛快呢,見李喜也因為這事憋著氣,說“害!我就早跟你說這個招工沒人打點就不行,你看秦疤瘌能選上那是他起碼正兒八經(jīng)高中畢業(yè),家里也行,對吧,老書記的功勞,也沒人敢說啥。他張輝,論文憑跟咱倆半斤八兩,但是他姐嫁到縣里王家,他們王家有人啊,都是官面上的人。你看同樣我你條件都符合,我就知道我倆肯定選不上,你看咋的?!?p> “你少說這些馬后炮的話,你當(dāng)初不是說你是才評了先進,一定能行嗎。”李喜一邊吐槽,一邊幫楊新民搓麻繩,他搓了一小會兒,又扔下了,簡直有些魂不守舍,“害!說到底,咱倆就是光光頭,刮風(fēng)下雨拿頭頂,這種好事咋就趕不上呢。去了面粉廠定下來,過幾年家屬也能安排上工作。”
“可不是,面粉廠工資可高?!?p> 李喜突然想到什么噗哧笑出聲來“新民娃,你還記得秦疤瘌上次跟張輝干架嗎?他打不過秦疤瘌,跳起來撓秦疤瘌臉,嘁!女人才打架撓臉薅頭發(fā)?!睏钚旅窀胶偷馈拔仪撇簧纤牡胤蕉嗔?,但現(xiàn)在人要去面粉廠了,咱以后還是安下心擱這里放羊喂馬。咱們場的工資也會漲,放心吧啊。”
“那倒未必”李喜神神秘秘湊到楊新民耳邊“我其實找你來不是罵張輝的,想借點錢?!?p> “借多少?太多可沒有?!睏钚旅衿鹕砟闷鹜夤樱_口袋準(zhǔn)備給李喜掏錢。
李喜壓低聲音,倒豆子似的一口氣給楊新民講“我上回不是去我二姨家了么,我在他們村收了些青稞酒和雞蛋,過段時間我要拉到蘭州去賣?,F(xiàn)在才收了一點,就沒錢了。這些東西賣到縣城一個價,賣到省城又是另個價。就算是賣不了,我不是有個姐在那邊服裝廠里做工嘛,她幫我在他們廠找找門路,我打包票,在省城鐵定能賣掉?!?p> 楊新民狐疑地問“那么遠,能賣掉嘛,一趟下來路上吃喝,開銷也不少吧,再說去省城可不是去縣城,那么遠你咋去啊。”李喜難掩激動“我二姨他們家有個親戚是卡車長途司機,拉煤的,專門跑蘭州到嘉峪關(guān)這條路線。上次他路過咱們這里要回家看家里老奶奶,被我趕上了,我陪他喝酒,他答應(yīng)我了,等他下次回來,我就帶上貨跟他一起去。我還沒去過省城呢?!?p> 楊新民無不擔(dān)憂“人能讓你白坐車,不要你錢啊?!?p> 李喜笑了“新民娃你個榆木腦袋,這天下哪有白吃的飯,只有白吃的屎。沒好處我連人家車都摸不著,我都跟那司機商量好了,我負責(zé)給他擦車、看貨,他自己從煤廠便宜弄了點煤渣子,他去公家報到,半道兒卸下來讓我?guī)退u,賣多少錢歸他,我只管出力?!?p> 楊新民聽了有些佩服李喜的魄力,笑道“行啊,李喜,你這都能做上買賣了,聽起來還行,但到底行不行誰知道啊?!?p> “行不行沒試過咋知道呢,我就先帶些東西去,沿途要經(jīng)過好多村村寨寨,能賣就賣,看有啥東西合適再收上點,這樣倒騰一次我算過了,應(yīng)該不至于虧。我先試試,好的話我?guī)夏阋黄鹋荛L途?!睏钚旅褓澷p道“你不是場工這還好了,戶口上還是農(nóng)民,悄摸去悄摸來,誰知道,再說他們也管不著。我領(lǐng)人家工資,就得按安排干活,沒那么自由,估計跟你跑不了?!?p> “我這也不一定能賺呢?!?p> 正說著李秀華拿著在隔壁三嬸子家一起剪的鞋樣走進來,笑著問道“什么不一定啊?”
李喜撓撓頭,看見李秀華鼓起的肚子,打著馬虎眼“嫂子,我們正在討論這胎生男還是生女。我看啊,一定是男娃?!闭f完又嘻嘻笑了,臉上擠出好幾處褶子。李秀華說“就沖你這張嘴,說的這句話,今晚別回家了,留下吃飯?!?p> “嫂子我就不打擾你了,我這會子家里還有事,借你家掌柜子一用,馬上還回來?!闭f著就拉著楊新民去他家,看他四處收的青稞酒。到了李喜家,李喜的婆姨正在做飯,那是個白皮膚小個子的女人,雖然是鄰村的,但看著像個南方人,也正挺著大肚子,李喜是去年才結(jié)的婚,這是頭胎。李喜領(lǐng)著楊新民進屋,那女人看了一眼來人,聲音小小的問了句“來了啊。”就又低下頭做飯。楊新民笑著打了招呼,一眼就看到靠墻的有一排鼓鼓囊囊的東西,上面還蓋著塑料布,李喜掀開來,露出好幾桶青稞酒排成一長隊,楊新民不禁贊到“好家伙,光收這些青稞酒就得不少的本錢吧?!?p> 李喜得意地說“都是借的,家里人都被我借了遍,為了借錢我還搭進去好些東西,就當(dāng)是利息。反正我都答應(yīng)他們不管掙不掙得到,回來立馬還錢?!薄澳悄阏υ绮徽椅医?,拿我當(dāng)外人?”李喜笑嘻嘻說“那哪能,你家里這兩年都有事情,哪一樣不花錢,我也不好意思開口,我現(xiàn)在不是實在借不上了么,你看,這不就找到你頭上來了嘛,你先幫我多攢攢?!?p> 李喜找個鹽水瓶,倒出一些給楊新民讓他拿回家喝,楊新民臨走突然想起來一件事,“書記說的什么計劃生育,什么一孩半政策,你了解不,上次我不在家,讓你嫂子去聽得會,她回來后擔(dān)驚受怕的,心情又不好了,說是什么不讓生了?!?p> 李喜一聽,“嗨呀,這事啊,是真的,你沒聽過那句口號嗎?‘實行計劃生育是基本國策’都已經(jīng)寫到隊里支部書記家的墻上了,已經(jīng)寫上憲法了?!缓搿褪侨绻说谝粋€是丫頭,還能再生一個,要是生了兒子就只能生一個。但是咱這里天高皇帝遠的,你該生還得生,不生咋辦,我這胎不管是丫頭還是兒子,我都得生,最起碼也得兩個吧。”楊新民一聽覺得不大對勁,“都國策了,繼續(xù)生咱這樣不違法吧?!?p> “違什么法?管得了打雷下雨,還管得了生孩子?放心吧,隊里就這么一說,說是要這要那的,什么處理什么嚴肅對待,還沒動作,你就讓嫂子在家好好生吧?!?p> 李秀華的肚子并不如李喜所言,那胎還是女孩,取名叫楊娜,小名叫娜娜。村里都言,“無后為大”這個“后”在那個時代卻專指男孩。在西北落后的農(nóng)村,家里不生男孩,一定是祖上德行不夠,不然怎會讓人斷了根。眼見著左鄰右舍男娃不斷,李秀華容不得自己在這事上落后,哭成淚人,家里沒人逼她,沒有婆婆沒有妯娌也沒小姑子,但她就是對生兒有執(zhí)念。
楊新民只是一個勁安慰李秀華,“你看看現(xiàn)在都計劃生育了,很多人家都沒有懷上男孩,要不就算啦,看三個女娃娃一個個躺在炕上排成一排,我早已經(jīng)知足啦,別人說什么我不聽就是了。你可千萬要心大些,實在不行咱就招個女婿住進來?!笨衫钚闳A多要強,她覺得這是自己的錯,是自己肚子不爭氣,一定要生下男孩,才算自己功德圓滿,出外父子兵,沒有兒子家業(yè)能興旺得起來?她打定主意就這樣生下去。楊新民心里也想要男孩,但他知道這個事強求不來,他對生不下男孩的壓力遠沒有李秀華大,這可能是楊新民骨子里還是少數(shù)民族的緣故,沒有漢族那樣根深蒂固傳宗接代的想法,雖然他已經(jīng)被同化的差不多了。
李秀華心情一直都得不到開解,連出門和那些多嘴的婆姨納鞋底子都不愿意了,總覺得旁人嘴上說不要緊,心里指不定怎么笑話自己呢。等李秀華漸漸身體恢復(fù)過來,楊新民和她已經(jīng)達成一致,決定頂風(fēng)作案,求得一子。
這時候李喜已經(jīng)不怎么在家待著了,干農(nóng)活的事基本上都是家里的婆姨在搞,他媳婦也生了個丫頭,歲數(shù)比楊新民家的娜娜小,但李喜卻也不在意沒有男娃的事,一心撲在倒騰農(nóng)產(chǎn)品上。
李喜回草灘子的次數(shù)越來越少,從外面跟車回來,偶爾來楊新民家說說話,偶爾也帶些城里的小點心過來,搞得楊新民家里兩個已經(jīng)會說話的女娃娃,看見李喜就歡喜得不行,尤其是老二瑛子,小小的人兒,已經(jīng)學(xué)會了“吃人嘴軟”,李喜一來,甜甜的嗓音叫叔叔,比叫楊新民爸爸都親。
有一次李喜還戴了墨鏡來楊新民家里。李秀華一見他那個樣子,噗嗤笑了“干嘛,算命先生啊?!崩钕策七谱欤孟履R笑道“嫂子,可不知道哇,這是蛤蟆鏡,城里頭都戴這個,防紫外線。你該給哥也買一副,放羊放馬太陽就曬不到了。”
珊珊見狀覺得好玩走過去抱著李喜腿要戴墨鏡,李喜就把眼鏡架到珊珊的小腦瓜上,珊珊立馬嚷道:“喜娃叔叔,天黑哩”,趕緊拿下來,再戴上,拿下來,戴上,體味著眼鏡的魔力。姊妹兩個熱熱鬧鬧輪流要戴,惹得大家哈哈大笑,只有最小的娜娜還不會說話,只能在一旁看著,偶爾也拍起巴掌來。李喜走的時候把墨鏡留給楊新民,李秀華塞錢給他也不要,直嚷著”這個我準(zhǔn)備多批發(fā)些,到時候拿一些放你家,嫂子幫忙給場里的場工多宣傳宣傳,能賣就賣。“
楊新民這才知道李喜這家伙可不只是來炫耀自己的蛤蟆鏡,他還想著要擴大市場呢。等李喜走了后,李秀華跟楊新民說”這喜娃的腦瓜子,一點都不像咱們草灘子上放羊放馬的人,天生就是做買賣的料,我瞧他呀,以后咱草灘子真留不下?!昂髞項钚旅褚患艺媸茄劭粗钕?,從“喜娃”又有了新外號——“李拐子”,一步步發(fā)家致富了。
李喜家有三個姐姐,就他一個兒子。李喜還沒成人,他爹就先走了,現(xiàn)在她媽還活著。他三個姐姐都嫁出去了,在蘭州那個是他二姐,就她日子過得最好些,但姐夫沒什么大本事,也幫不了李喜,其他兩個姐姐都嫁到農(nóng)村,過得也是普通農(nóng)村日。只有李喜的二姨媽嫁到位置好些的村子,那里原本也是普通的村落,平平無奇,種的瓜啊果啊,原先都只是自己吃吃,上縣城賣賣成不了氣候。但誰知道,正好要修國道線,一規(guī)劃,平凡的小村莊旁邊就是大公路,這地方一下子就成了風(fēng)水寶地,加油站修起來了,路邊的餐廳也陸陸續(xù)續(xù)開了好幾家,小商店,補胎的,規(guī)模不大,但都開得有模有樣的。都說靠山吃山,靠水吃水,這靠公路的就吃公路飯,村里好多人做了司機,就連七八十歲的老太婆,也能在公路旁邊的加油站賣賣蘋果梨子,花生瓜子,一天也能掙上一些,日子過得都比李喜家強。李喜走親戚去他二姨家每去一次就心動一次,看見別人吃肉,自己天天喝米湯也不是滋味,就算吃不了肉,喝點肉湯也好哇。
這不,他一沒資源二沒人脈,連出生都沒出生個好地方,但他臉皮厚啊,原本是八竿子打不著的親戚,他殷勤地陪人吃陪人喝,還陪聊解悶兒,總算是攀上了,趁著熱乎勁兒沒過,趕緊提條件,別人才答應(yīng)帶上他,那時候國企的司機,和村里的干部比都差不多了。
李喜原先只是聽卡車司機說城里人喜歡買什么,就拿些農(nóng)產(chǎn)品試探著賣,有時候一趟下來不僅沒掙到,還虧了一點,但這些虧損并不會嚇破他的膽子,他自持并沒有虧,城里逛了,跟著司機師傅鹵肉吃了酒也喝了,揮霍一通下來,人倒是結(jié)識了不少。虧得錢雖然是實打?qū)嵉?,反正也改變不了,他能做的無非是吸取教訓(xùn),在城里多看多問,回來收購城里人愛買的農(nóng)產(chǎn)品。
李喜第一筆本金幾乎全靠借,但他為了下次出門別人好借錢給他,不僅在路上給各家各戶買些針頭線腦的小東西送過去,到了允諾還錢的日子,他就算再找人借錢也會按時還款。李喜就一直靠著拆東墻補西墻還債,他不僅臉皮夠厚,嘴巴也甜,還能察言觀色,這使得他總能說服別人借錢給他或者幫他一把。何況他虧了錢一點不灰心,仍舊跟著卡車司機跑長途,一路上陪著笑臉兒幫人家擦車、點煙、買飯,賣煤,賺了錢給司機整包整包的煙孝敬上去,人又機靈會開玩笑,是司機長途路上最好的醒神伴兒。
李喜也不完全是為了搭車才樂呵呵的,他是真心喜歡車,爬上車他就來了精神。西北的戈壁一望無際,兩邊一路是相同的黃土,相同的蓬草,并無風(fēng)景可言,但在李喜眼里,那車是帶勁的,帶希望的,開車就是開向未來,開向好日子的好途徑。不管能不能掙上錢,他都覺得出一次門就值一次,多出幾趟門,他長得見識比在草灘子上的這二十四年都要多,難怪古人說“讀萬卷書行萬里路”雖然李喜忙于干農(nóng)活讀不了幾卷書,但行萬里路快要做到了,李喜出去一趟就認識更多的朋友,知道更多的“道道”,也多多少少賺了些小錢。想到這些他就興奮,一點都不困,他認定這司機就是他貴人,伺候貴人能叫苦叫累嘛,伺候貴人是歡喜的,是真心實意的,所以做起事來,說起話來自然就比那些心里只想著撈好處,拍馬屁的人要窩心得多。
這個卡車司機雖然只是一個小小的司機,但卻是國營煤場的正式員工,雖然談不上素質(zhì)有多高,但也是精挑細選過的人,見多識廣還是有的。司機師傅看李喜每次明明干得活又多,還樂呵的忙前忙后,便很能體會李喜的這種感激。尤其看到李喜做事麻利,做人也很大氣,是個不簡單的人,漸漸地對這個毛頭小子多了些尊敬,更愿意教他些事情,甚至到后來,司機師傅還準(zhǔn)許李喜在車少的路段偷偷開會兒車。
雖然李喜摸到車鑰匙已經(jīng)跟著司機風(fēng)風(fēng)雨雨跑了一年多了,雖然這并不能代表著自己一定能吃上司機的這碗飯,也不能確定以后的路怎么走。雖然小買賣還能賺上一點,但終究不是長久的事,但李喜不急,他心滿意足地慢慢熬著。
此時的楊家,除了一門心思地想生兒子外,楊新民場里開始專門放羊,是一種新品種的羊叫卡拉庫爾羊,前幾年才從XJ引進了幾百只,目前已經(jīng)有了上千只??ɡ瓗鞝栄虻拿砬毮仯虮贿@身毛緊緊裹著,一只只爬上山坡像是一個個羊毛團子,正是場里缺人手忙得不可開交的時候,楊新民的老丈人又病倒了,雖然老人這幾年就病病歪歪的,但依舊編筐賣簍的沒一天閑著。想來會縣土壤不肥沃,長不來甘水河這么好的這么肥的草,但專長適合扎掃帚的芨芨草,老丈人也算吃了一輩子會縣的,手里的本事就算是病了也不敢忘,要是忘了,人就完蛋了。
自打老丈人病倒了,他不能漫山遍野地跑著去選自己中意的材料,哪一塊兒的土坡坡上哪一個芨芨垛兒長得又高又壯士,他到底是那樣清楚,可是這是他腦子里的地圖,七彎八繞的他講不出來,畫不出來,也沒有人繼承他的手藝,他心里想自己的傻兒子,心微微酸了一陣,但很快又好了,得虧是死了,那么傻,活著女兒也得跟著受累,唉……都是沒辦法啊,他病稍微好一點,就讓楊新民抽時間去給他割材料來,他躺在炕上也要編那些東西,弄得炕上到處是枝子棍子。這個家里也沒人說他,隨他去吧,人老了,就變成了執(zhí)拗的小孩,不要折了他的性子才好,隔了年,老丈人就過世了,從此,楊新民家老一輩的長輩們,一張張照片框起來,全部架起來了,就像從來都是在照片里的人,沒下到地面上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