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敗的古寺中,對峙著四個人,兩個女人,一個男人和一男童。
范怡執(zhí)劍的手微微顫抖,指向馮曉薇,程絡(luò)護在她身前,還有那不過四五歲小男孩兒也敵視地看著她。
古樸的巨大石佛結(jié)卍閉目,上有點點青苔枯草,手掌和胸口處結(jié)了幾個蛛網(wǎng),蓮座邊緣落滿了厚厚的塵土。
“程絡(luò),你這個負心漢,你還要護著她嗎?!”范怡連聲音和氣息也十分不穩(wěn),真氣在丹田里亂撞,幾乎就要走火入魔。
她偶然在此落腳,躲在佛像后練功,卻突然碰上了他們,本以為只是陌生人,沒想到說話聲音異常熟悉,出來定睛觀瞧才發(fā)現(xiàn)居然是程絡(luò)和馮曉薇這對狗男女。
相隔五年未見,程絡(luò)老了不少,嘴邊長了一圈臟兮兮的胡子,再也不復(fù)當年的意氣風發(fā),馮曉薇也顯得十分憔悴,看來這幾年因為被仇家追殺,東躲西藏,終日惶惶,使得二人心力交猝,又加之帶著個孩子,日子想必十分難熬。
“她是我的妻子?!背探j(luò)雖然滄桑了臉孔,但眼中堅毅與鋒芒卻一如當初,聲如沉鐘的說道。
“為了她,你整日活得像只過街老鼠,當時你明明有那么好的前程,都是因為這個女人!是她毀了你?!?p> 程絡(luò)沒有說話,只是把妻子和兒子都護在了身后,一副你要殺要剮都沖我來的態(tài)度。
范怡怒氣上涌,不禁罵道:“窩囊廢,我今日必要殺了這個賤人泄憤,若你執(zhí)意袒護,我便連你一塊殺了!”
程絡(luò)大驚失色,只見一道白光現(xiàn)出,“噌楞”一聲劍已出鞘,朝馮曉薇刺去,他只好拔出背上單刀應(yīng)戰(zhàn)。
“鐺!”
大刀把長劍給打開,擋下了一擊,范怡后退半步,眼中恨色愈濃,當年程絡(luò)退了他們青梅竹馬的婚約,轉(zhuǎn)而娶了馮曉薇這個令人不恥的私生女,隨即武林中幾位俠士接連遇害,而馮曉薇都在場,于是便扯上了關(guān)系,惹來了無數(shù)仇家追殺。
在范怡看來,馮曉薇究竟是不是無辜這不重要,重點是她搶了自己的心上人,又害得他失了大好前程,過得如此顛沛流離。
范怡抬劍再次殺來,程絡(luò)大刀翻飛連續(xù)擋下數(shù)擊,幾年未見,他的武功雖然沒有進步許多,卻也比當年多了幾分嫻熟與心眼。
加之范怡急火攻心出招沒有章法,且不考慮招數(shù)之間連接能否順暢,幾個回合后便被程絡(luò)找到了機會,趁她招式凝滯之際。
“?。?!”程絡(luò)大喝一聲,將丹田中大半的真氣使出,凝聚于腕上。
將長劍格開后,反擊的大刀高舉,以破空之勢砍下,范怡來不及躲避,只能橫劍抵擋。
電光石火之間,只聽刺耳的一聲金鐵相交之聲,緊接著便是斷裂成兩半的長劍跌落在地,范怡后退幾步,捂著胸口噴出了一口濃血。
“噗。”她擦了擦嘴角的血跡,抬頭看向他,眼中已然滿是傷情。
程絡(luò)收了刀,見她這般神色心中也是略有不忍,畢竟曾經(jīng)的青梅竹馬之情誼也不是說忘就能忘的。
“怡妹,對不住,只是我絕對不能讓你傷她。”程絡(luò)十分抱歉地拱了拱手。
“程絡(luò),你好狠的心吶,你就真的忘了我們從前的種種過往了嗎?”范怡勉強立住身形,眼角有淚滑過,轉(zhuǎn)眼消失不見。
“我……”程絡(luò)已是十分之于心不忍,但最終還是說道:“你走吧,不要再來打擾我的家人,今后便各自安好,再無瓜葛。”
再無瓜葛嗎?
心像是被揪作一團,痛得難以呼吸,范怡轉(zhuǎn)過身掩面拾起地上的殘劍,說道:“好,我走?!?p> 范怡的丹田中翻涌的真氣逐漸平息下來,最終如同一灘死水一般,不再泛起波瀾。
看著范怡失魂落魄的身影緩緩走出破落的古寺,程絡(luò)莫名感到一陣酸楚,心中也頗有感慨與嘆息。
范怡只覺得腳下如同灌了千斤重量一般,每走一步都是如此艱難,盡管不甘卻也終究該是要放棄了,這些年的執(zhí)念也早該了了。
這時,她走到門口,看著及小腿高的爛門檻,竟覺得難以跨越,于是便回過頭,打算最后再看他一眼,這可是最后一眼了啊。
“噗哧!”匕首沒入了她的肩頭,她驚訝地瞪大了眼睛。
只見馮曉薇正持著一把短匕,眼中滿是兇狠凌厲之色,“為什么都這么多年了你還不肯放過我們?”
馮曉薇實在氣不過,程絡(luò)當年退婚不但把嫁妝悉數(shù)歸還,更是賠償了不少禮錢,連彩禮都沒有收回。
可范家還是覺得不夠,他們一直看不起程家,覺得對方是高攀了自己家,被退婚更是自覺十分受辱,竟然逼他當眾下跪磕頭,幾近羞辱,她是跟著他一起去退的婚,這些自然都看得清清楚楚。
可剛才程絡(luò)卻還對她手下留情,戀戀不舍,兩人眼波流動的一幕大大刺激了馮曉薇。
范怡嫉妒她能夠得到程絡(luò)的愛,可馮曉薇又何嘗不羨慕她的好家世。
“不,你不會放過我們的,你必須死才能……”馮曉薇發(fā)了狠,手上加力將匕首擰轉(zhuǎn)。
而范怡正慶幸幸好剛才她轉(zhuǎn)過身來,不然這一刀插入就不是肩膀,而是心臟了。
范怡疼的大叫一聲,抬手給了她一掌,丹田之內(nèi)平靜的氣海再次騰涌翻滾,隱隱有走火入魔之勢,剛才她練功被打斷已是十分危險了,乃至與程絡(luò)交手時都不敢使出全力,如今竟是再也按捺不住,所有的理智都被怒火焚盡,十成十的功力都匯聚在了掌心,使出范氏獨門武學中最為狠辣的一招:蝕心掌。
“究竟是誰不放過誰!”
砰的一聲,馮曉薇的胸口挨了一擊范怡使出全力的蝕心掌,頓覺渾身經(jīng)脈逆流,氣血上涌直至頭頂,張口忍不住吐出一大口鮮血,“?。 ?p> 馮曉薇的身形如同風箏一般飛了出去,程絡(luò)大驚失色,閃電般竄了出去,接住了飛到空中的馮曉薇。
“薇兒!”程絡(luò)一個滿臉胡子的大男人此刻竟忍不住淚水鼻涕都冒了出來,摟著懷里奄奄一息的馮曉薇,痛呼道:“不要,薇兒,不要。”
唇角邊流下一絲血液,馮曉薇依偎在他的懷中,抬手撫上他的臉龐,又看看自己的孩子,眼中滿是深情和不舍,“……程哥……孩兒?!?p> “娘!”那小男孩兒跌跌撞撞地跑過來,撲倒在爹娘跟前,他模樣十分慌亂,似乎明白接下來即將要發(fā)生什么。
范怡出掌之后便覺得氣海十分混亂,因為那一招蝕心掌所損耗的真氣,導(dǎo)致原本就不穩(wěn)定的丹田此時更加岌岌可危,再不找個地方安養(yǎng)調(diào)息,恐怕真是要走火入魔了。
馮曉薇握著丈夫和兒子的手,顫巍巍的聲音堅持說道,“一定要幫我報仇?!?p> 便咽下了最后一口氣。
程絡(luò)仰天長嘯,幾乎痛不欲生,震天動地的喊聲驚起四處飛鳥,就連遠處山頭上的老猿猴聽到了都嚇得臉色煞白。
他抬頭看向古寺門口,哪里還有范怡的蹤影?
一股滔天的驚怒和悲愴自程絡(luò)頭頂升起,他只覺得四肢百骸涌上一股熱流,立即拔出背上的單刀,望著面前慈眉善目的石佛,兩頰顫了顫,刀在手中應(yīng)喝般地嗡嗡鳴響。
一道刀氣朝石佛劈去,驚雷乍響,石佛四分五裂,碎裂的石塊四處散落砸下,那小男孩兒嚇得緊緊抱住父親的大腿,小臉上滿是驚嚇不安。
劈碎了石佛之后程絡(luò)班跪下來,單刀觸地,怒急攻心加之哀思過度,導(dǎo)致他心脈稍有受損,咳嗽兩聲嘔出了一口淤血。
他望著范怡消失的方向咬牙痛恨道:“范怡……就算追到天涯海角,我也要報你殺我妻子之仇。”
說完,他摟過身邊孩子的小身板,摸著他后腦說著:“錦兒,記住今天殺你母親的仇人,記住她的樣子,不要忘記。”
程錦連連點頭,委屈地咬著下唇,將范怡的模樣默默記在了心中,又看著倒在一旁了無生機的馮曉薇,在悲痛的同時也覺得無比慌亂。
年少喪母,這對于一個只有四五歲的孩子來說,無疑是十分沉重的打擊。而他今后能夠依靠的親人也就只剩下了父親程絡(luò)一人。
過了不知多久,五里外的山腳下,一條騰騰奔流的江河邊上,遮天蔽日的密林中,皆是超過百年的巨樹,平均每走五六步就能看見一棵需要三兩人環(huán)抱才能圍住的粗壯大樹。若是在此處躲避歇腳是在好不過了,隨便一棵大樹都能將范怡的身影遮得嚴嚴實實。
逃來此地的范怡已是精疲力盡,環(huán)顧一下四周見此地沒有危險,便當即在滿是枯葉的地面坐下,立刻運起內(nèi)力來調(diào)息養(yǎng)氣。
氣海中的內(nèi)力不住翻涌流動,來回亂竄,在范怡經(jīng)過兩個時辰的靜坐調(diào)息之后逐漸恢復(fù)了太平,她也在此時慢慢睜開了眼睛,將內(nèi)力暫且收回氣海,然后長長地呼出一口濁氣。
緊接著她又深深地嘆了口氣。
“唉……”
她剛才也是氣急了,沒想到那馮曉薇會突然出手偷襲傷她,甚至還是那樣一副不依不饒的樣子。
她本來就壓著一肚子火氣,出手之時幾乎不加任何思考,直接使出了十成的功力,那一掌怕是即刻便將馮曉薇的五臟六腑給震碎,就是神仙也難救了吧。
事后她已經(jīng)十分后悔,沒想到馮曉薇的體內(nèi)居然一絲內(nèi)力也無,她們雖然作為情敵,卻一直沒有交過手。
也許是馮曉薇被程絡(luò)保護的太好了吧。
何況,誰叫她不知天高地厚,貿(mào)然來偷襲,要不是她忽然轉(zhuǎn)身,受傷的只怕就不是肩膀了,屆時她死了程絡(luò)又可會如此悲痛?
她拿出點傷藥為自己肩膀上的傷簡單處理了一下,想到這里眼底不禁流露出了失落和哀怨。
若是馮曉薇那一刺真的殺死了她,程絡(luò)恐怕除了愧疚什么也不會有,也不會拿馮曉薇怎么樣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