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本朝確立不限年齡皆可納絹代役后,各地負(fù)責(zé)征收此稅的縣尉,為確保稅收能在九月份送達(dá)京師,都會提前一兩個月開征。
這時的縣尉除了征稅以外,其他事務(wù)類都似于現(xiàn)代公安局的職權(quán)范圍,所以縣尉就是現(xiàn)代一個地級市的公安局局長,自然不可能親力親為到轄下每個村或坊去收稅,如此便需要更下一級的負(fù)責(zé)人。
里正,就是每個村具體征稅的人。
其職權(quán)可以理解為一村之長,也可以理解成介于居委會主任和街道辦事處主任之間的一個公務(wù)員,通常是由本地富戶或者退伍兵來當(dāng)。
安家村的里正安福生,就是當(dāng)?shù)氐母粦簟?p> 世代居于此地,家中行六,和劉老丈是一輩人,已經(jīng)五十開外了。
整個村大多沾親帶故,村民雖一向尊稱他為里正,但見面時為以示親近,劉千里那輩人會喚一聲六叔,劉辰星這輩人則是更親熱的喊阿翁,連排行都省去了。
安福生一家位于村子中間地段,是整個安家村除劉家以外,唯二用木頭造屋的人家。
不過比起劉家,作為里正的安福生一家更為氣派。
雖也是籬笆小院,但院門外有一片極為寬闊的空地,可供整個村子的人聚集一起仍有空余。
空地上有一株古槐,樹大葉茂,據(jù)說至今已有上百年,在前朝便已存在。
如今這株古槐,僅樹干連兩個成年大漢都不能將其合抱。黃土地下樹根虬曲盤錯,樹冠如云昂首,枝柯交錯,陽光穿過枝椏縫隙投下一地斑駁的金色光點(diǎn)。
尤其夏天的時候,這柱古槐樹下,儼然成了村里老人們聚集活動的地方。
就連劉老丈,一旦農(nóng)閑,就會來這里。
講究時卷一張草席,嫌麻煩就隨手在路旁扯一片樹葉,然后到樹下席地而坐,與村里的老人們嘮嗑閑話。
若不是今天一來就要交五百多斤糧食,劉老丈怕自己看得難受,不然早就來了。
這會兒,里長安福生就在古槐下親自點(diǎn)收糧食,身后已經(jīng)堆疊了不少用麻布口袋裝好的糧食。
在一旁打下手,用筆逐一做記錄的,是安福生的大兒子,安長興。
年紀(jì)和劉大伯差不多,幼時也讀過幾年書,平時除了務(wù)農(nóng),就是跟著安福生處理村務(wù)。
近年來,安福生每次去縣里交差或跑腿,都會帶上大兒子安長興,幾年下來,安長興也在縣衙里混了一個眼熟。若不出意外,等安福生退下來,下一任安家村里正就是安長興了。
自古以來,縣官不如現(xiàn)管。
在劉辰星眼里,安家父子可是他們值得交好的對象,哪怕就是面子情也行,反正以不得罪為原則。
“阿翁!我們來交糧啦!”劉千里趕著的牛車還沒停下來,劉辰星就已經(jīng)坐在車上朝安福生打招呼了。
整個安家村,就屬安福生和劉家的家底最厚,劉大郎雖屢考不中,但到底是村里唯一讀書科考的學(xué)子,怎么也要給劉家面子。
何況劉二郎自己也是個出息的,下地種田,上山打獵,都是好手,又還有木匠技藝傍身。
這樣的后生晚輩,安福生最是待見。
“哎呦!我們阿星來了!“
是以安福生也極待見劉辰星,尤其和村里的小孩一比,劉辰星簡直就是別人家的孩子,乖巧嘴甜不說,從來都收拾得干干凈凈,不像自己的孫子孫女,早上才換的一身衣服,不到一個時辰就滿身的泥。
真是沒法比較。
安福生一把將劉辰星從牛車上抱起,就感手臂一重,不由笑道:“長肉了!重了不少喲!”
四下都是交糧的村民,來的大多以男性為主,也有個別幾個女的,都是劉阿婆那個年紀(jì),在自家能當(dāng)家做主。
站得最近的一老嫗,聽安福生這樣說,就伸來一只手,在劉辰星的臉頰上捏了捏,笑得一臉喜歡,“看著是胖了不少,瞅瞅著臉蛋,盡是肉!”
都是一個村的,還有在這株古槐下時不時交流閑話,誰家不知道誰呢?
老嫗下一句便道:“看來去你外家住是對的,看你阿娘性子,就知道你外家都是厚道人?!?p> 言下之意,劉辰星以往長得瘦,都是劉家苛待了。
劉千里聽得尷尬,近來心里本就存了一點(diǎn)想法,如今見連外人都這樣說,不由越發(fā)有了比較,下意識地一看,就見小女兒確實(shí)比以前圓潤了許多,不像以前瘦瘦小小的一只。
人老成精,安福生又是一村的里正,自然有幾分看人的眼色,見劉千里神色略顯尷尬,隱約之間還有一些其它,就心里稱奇。
莫不是這劉二郎終于知道不平了?
可是意識到不公平又如何?
劉家一天未分家,劉二郎就別想有私房,掙得一文都是大家的。
想要從劉家解脫出來,除非劉大郎中舉,不然以劉老丈的精明,又怎么會放走劉二郎這個吃苦耐勞又無怨言的兒子。
再說——
安福生看向一旁都趕上他高的劉青山。
這一看就是又一個劉二郎,眼看就要成丁,劉老丈更不會放走劉二郎一家了。
所以,這劉家要分家,他實(shí)在不看好。
就是這對父子有些可惜了……
安福生心下一嘆,便不再多想,畢竟若他是劉老丈的話,也會一樣的選擇。
農(nóng)家要出一個讀書人有多難?
必然就要有犧牲。
什么公平不公平,這個世上本就沒有公平的事。
“這芒種家家吃得好,看把小阿星都吃圓了一圈!”但這不妨礙他對劉千里這個人的好感,安福生這就幫著圓場道:“哎!老了!小阿星,阿翁都快抱不動你了!”
那就趕緊放她下來吧!
劉辰星真是無奈,變小就是這點(diǎn)不好,一上來不是捏她臉頰,就是揉她的頭。
得,看吧!
安福生倒是把她放下來,手卻也順道揉上了她的頭。
“大郎,你過來!”安福生一句揭過劉千里的尷尬,就言歸正傳,“先給你劉家兄弟,把這糧食從車上抬下來,清點(diǎn)了!”
古代社會,就是典型的封建家長制。
安福生在他家也是說一不二的當(dāng)家人,這一招呼,大兒子安長興立馬放下手上的記錄,過來率先清點(diǎn)劉家交來的糧食。
“安兄,又麻煩你了!”劉千里忙拱手告謝。
安長興也是爽朗的北方漢子,只是常年在安福生身邊做事,更精通世情。
他當(dāng)下就拍上劉千里的肩膀,朗聲笑道:“你我兄弟,不必客氣。”
二人剛將糧食抬下車,還不及清點(diǎn)記錄,只見兩三個孩童從村頭跑來,大老遠(yuǎn)就在喊:“阿星!有個寡婦在你家門口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