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飛刀與快劍

第32章 酒桌上的江湖

飛刀與快劍 偲児 3072 2019-09-19 01:05:26

  七月初三,天晴,萬里無云。

  林秀掀開碎花窗簾,手肘支在車欄上看江中風(fēng)景。

  趕路半個(gè)多月,馬車的速度在這兩日慢了下來,此刻,兩輛馬車正沿著江邊的大道悠悠前行。

  江上,幾條漁船“貼面”而過,撐船漁夫默契地相視一笑,操著鄉(xiāng)音吹噓今日又捕獲了多少水物,臉上的風(fēng)霜紋路似乎也在這歡聲笑語中淺淡了下去。

  “三少爺,對岸就是豐都了。”車夫老鄭捻起披搭在肩膀上的布條揩了揩汗水,掀起布幔,對車?yán)锏某秸f道。

  楚浣正給楚蕓捶著后背,見車夫伸頭進(jìn)來,干咳一聲,道:“本少爺心中有數(shù),還沒到地方呢,你慌個(gè)什么?!?p>  老鄭訕訕地縮回脖子,快到渡口了,道上運(yùn)魚、拉糧食、載客的牛車、馬車也多了起來,他必須時(shí)刻注意眼前,不能讓轅馬在這時(shí)候受到驚嚇,也不能跟別人擠一條道,翻了車。

  他可是是個(gè)老車夫了,明白越到車馬密集處,就越是考驗(yàn)車夫趕馬的活兒是否細(xì)膩,熟稔。

  前兩年聽酒樓里說書先生說“萬花叢中過,片葉不沾身”,老鄭當(dāng)即一拍大腿,破天荒地打賞了二兩碎銀子的賞錢,樂道“嘿,這兩句詩可不就是特意稱贊爺這趕馬絕技?”

  酒樓里的客人聽了他這話都捧腹大笑,老鄭是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也只好喝上兩口蓮花清跟著笑。

  路上拉大車的苦力不少,嘶喊著號(hào)子死死勒住肩上半根小臂粗細(xì)的麻繩,脖子處幾根大筋崩得緊緊的,一張黝黑的臉也脹得通紅,似乎用一根針扎過去,他們的臉就能立刻冒出一大股血泉。

  雖說這些年邊關(guān)無戰(zhàn)事,可百姓的日子也沒見得過得很好,譬如這拉車人,拼了老命拉一車貨物,搞不好只能得到十個(gè)銅板的工錢。

  百丈之外就是渡口,從渡口處坐船,約莫一柱香時(shí)間就可以抵靠對岸,而對岸就是豐都境內(nèi)。

  楚蕓雙手疊在車欄上,下巴壓著手臂,一雙秋水瞳子望著對岸的風(fēng)景,水汪汪的。

  “蕓姐,就要到家了,你怎么悶悶不樂的?”楚浣輕捶著楚蕓的后背,這一路上他別的本事沒學(xué)到,這伺候人的手上功夫倒有了幾分意思。

  楚蕓糯糯地回答說:“沒有啊,只是成天憋在馬車?yán)?,氣兒捋不順暢?!?p>  “不對吧,我估摸著是這次回到家,老爹就要為你尋一戶人家……哎喲!”

  楚浣的話還沒說完,楚蕓的一只手就在他腰間的軟肉上狠狠一擰,“再多嘴,下次擰下你的頭蓋骨!”

  楚浣苦著臉,“蕓姐,這打人不打臉,擰人不擰腰,你要擰我的頭蓋骨可以,擰我的腰不行?!?p>  “那我試試?”

  “別呀!”楚浣連忙擺手,“我說著玩呢。再說,你要是把我腦袋擰下來了,誰給你捶背?。俊?p>  “府里丫鬟多,好像小杏紅的手藝也不錯(cuò),就她吧?!?p>  “咳咳,小杏紅不行?!?p>  “為什么不行?”

  “再有一年小杏紅就得嫁人,到時(shí)她就不在咱府上做短工了,蕓姐你還得需要我?!?p>  “唉——,”楚蕓悵然一嘆,瞅著碧綠的江水,“是呀,要嫁人了?!?p>  馬車走得不慢,沒用多少時(shí)間就抵達(dá)渡口。

  到了這兒,楚蕓和楚浣相繼下車,楚浣跺了跺腳,樂道:“腳踏實(shí)地的感覺真好,待在車上晃呀晃,成天天旋地轉(zhuǎn)的,連東西南北都分不清?!?p>  老鄭握著馬鞭拱手道:“三少爺,二小姐,托二位的福,這一趟平平安安,順順利利?!?p>  楚浣道:“老鄭啊,別的不說,你們紅楓馬幫在這道上的確有幾分面子。過那黑龍口,十幾號(hào)馬匪見了車廂后邊豎著的旗幟,二話不說拎著韁繩騎著大馬就走,單憑這一點(diǎn),朝廷都比不上你們。”

  老鄭忙道:“喲——,三少爺,這話可不能說,那是要掉腦袋的大罪,我們紅楓小幫小派哪兒能跟朝廷比?!?p>  “行啦,”楚浣揚(yáng)了揚(yáng)手中的竹笛,“后面車?yán)锬切∽邮俏页降木让魅?,你好生招待著,路上要有個(gè)不測,你準(zhǔn)能見識(shí)到他的真本事?!?p>  老鄭連連點(diǎn)頭,卻不太在意林秀是不是真如楚浣“吹”的那樣武藝超群,問道:“三少爺,不跟林小爺?shù)纻€(gè)別?”

  楚浣看了看遠(yuǎn)處的馬車,搖了搖頭,道:“老徐趕車的功夫可不如你,都是爺們,有的是機(jī)會(huì)在江湖上碰面,我就不跟他道別了?!?p>  老鄭道:“三少爺這話豪邁,日后必成大器!”

  “得,托你吉言,保重!”

  “保重!”

  紅楓的馬車在渡口處停了不足半柱香,老鄭和老徐商量了幾句話,駕著馬車進(jìn)入城鎮(zhèn),停在一家豪客酒樓門前。

  老鄭道:“林小爺,過了豐都,小的和老徐也要分道而行,您坐我這車往北去,老徐得載著那兩位主子往西去,所以我跟老徐合計(jì)了一下,我們倆想在這里好好吃一頓酒肉,歇個(gè)腳再走。”

  林秀回道:“鄭老您客氣了,正巧晚輩也想嘗嘗豐都美味,不如同席?”

  老鄭笑道:“哈哈,林小爺抬舉小的了,不過小的和老徐都是酒中好手,不知林小爺可否共飲?”

  “呃——,晚輩那酒量就不比丟人現(xiàn)眼了,但是各敬二位一杯應(yīng)該不成問題?!?p>  ……

  靠窗一桌,桌上擺放了兩壺太白曲酒,據(jù)說詩人李太白三過渝州境內(nèi),把酒吟詩弈棋,尤其鐘情于本地的曲酒,后人為紀(jì)念李太白,遂名太白曲酒。

  除了酒,少不了下酒菜。老鄭要了三斤五香牛肉,這牛肉用十余味香料腌制,晾干牛肉表層水分后放置于薄薄的鐵盤中,店家再將鐵盤置于涼水之上漂浮,保證每日的五香牛肉新鮮爽口,不失膩味。

  牛肉旁邊擺的是一疊鹽香花生米,皮肉金黃,放入口中焦脆可口。

  最后一道下酒菜是泡筍,竹筍挖自本地山上的野生苦筍,泡入鹽水壇中,再加入麻椒和烈酒入味祛苦,封壇半年后開封出壇,苦筍嫩黃若雛鵝的毛發(fā),夾入盤中酒味和鹽醋味飄香四溢,令食客食欲大振。

  即便逃出江陵城幾百里地,乞力松贊仍舊不放心自身安危,所以他帶著蘇爾碧要了間客房,點(diǎn)了幾道小菜,要了一壺酒就上樓去了。

  林秀給老鄭和老徐各斟一碗太白曲酒,隨后給自己添上半碗酒。

  柴山上嚴(yán)令禁酒,弟子若被發(fā)現(xiàn)偷偷飲酒,戒律師傅必定提著手臂粗細(xì)的大木棒,將犯戒之人捆在一張長椅上,然后施以嚴(yán)刑。

  木淵也曾慫恿林秀下山買酒喝,可當(dāng)他倆見識(shí)過破酒戒的弟子們?nèi)绾伪粦秃?,怯酒水于萬里之外,視之如妖魔鬼怪——

  戒律師傅的手上活兒堪稱入微,一棒子下去就疼得犯戒弟子嚎啕大叫,掀開他的褲子一看屁股腚兒,又讓人瞧不出一點(diǎn)紅腫跡象,數(shù)十棒下去方見輕微紅腫,等到一套棒戒完畢,他屁股的顏色又恢復(fù)如初,全然看不出受罰模樣。

  可是,即使過去三五個(gè)月,這個(gè)弟子屁股上依舊感覺得到刺骨的疼痛,令他睡也睡不得,坐也坐不得,每夜只好趴著睡覺,每天只能站著吃飯。

  一回味那一套棒戒刑罰,直教他們這些小東西后背沁汗,腳底生寒。

  林秀先行雙手舉碗,“二位,勞煩一路護(hù)送,晚輩酒量淺薄,這半碗酒先干為敬?!?p>  言罷,林秀聞著酒氣,咽下一口唾沫,閉上眼睛一口喝光碗中酒水。

  太白曲酒在渝州各類酒水中算得上勁道十足那一類,入口時(shí)甘冽凈爽、回味悠長,但對于一個(gè)品酒小白來說,喝酒后唯一感受就兩個(gè)字:辣口!

  瞧著林秀瞪著眼珠子直吐舌頭,一雙手不停地在嘴邊扇風(fēng),老鄭老徐縱聲大笑,他們看得出林秀的表情不似作偽,確實(shí)是第一次喝酒的人該有的反應(yīng)。

  兩人在江湖中飄蕩多年,像林秀這樣的娃子見識(shí)得太多太多,而他們就喜歡如此純樸的少年。

  江湖雖險(xiǎn)惡,但萬千少年兒郎趨之若附,萬千滄桑老者舍之不得,為何?乃是如此純樸之風(fēng)依舊,江湖濁氣終究未能盡染。

  “咳咳咳,鄭老徐老,”林秀一面揩著嘴邊酒漬,一面露出少年應(yīng)有的質(zhì)樸笑意,“讓二位見笑了,晚輩這酒品恐怕得低到地上去。”

  老鄭道:“話不能這么說,林小爺您這是第一次喝酒吧?說實(shí)話,您這狀態(tài)比小的那時(shí)還要好上不少。說來慚愧,小的當(dāng)年第一次偷老爹存在罐子里的桂花釀,剛呡了一小口,那個(gè)酒味沁鼻,嗆得我差點(diǎn)沒把鼻子擰下來?!?p>  老徐道:“你這算啥?我當(dāng)年替我爹到酒莊打酒,前腳剛邁進(jìn)酒莊大門,一聞那味兒啊身子就開始飄忽了,后來還是莊子里的一個(gè)幫工漢子把我背了回去?!?p>  喝著酒,說起糗事,兩個(gè)老人的話就停不下來,他們這輩子算是活到了歲數(shù),該吃的什么苦,該享什么福,或許嘴上不說,心里通徹著呢。

  你一言我一語,一壺酒很快下肚。

  林秀嚼著花生米粒,連日來的困頓疲乏解去許多。

  他暗自道:“木淵你看到了沒?江湖也不全是打打殺殺,這也是江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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