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上第二寸的夜晚。
圓如玉盤的明月高掛在蒼穹,此時云霧稀缺,月光清明透亮,月光照亮了小山坡上的泥胚屋,以及穿過屋頂?shù)钠贫凑樟亮死镂莸脑罨鸱俊?p> 土灶里,柴火已經(jīng)熄滅,連灰煙也熄滅。灶里的炭石啞著臉向外散發(fā)熱量,而灶上的鍋里的水卻還沒有燒干。煮飯的蒸籠立在鍋里面,被沸水喂著,米飯的香味以白煙的形式向外擴散。
明身上沾滿了難的血液,還有泥巴、落葉、枯草……總之明現(xiàn)在很臟很臟,連一雙平時雖不明亮但很清晰透徹的眼眸,也變得暗淡無神。全身上下,沒哪處是干凈的,活像具剛從墳地里爬出來的行尸走肉。
“這是,難煮出來的米飯的香味……”
明聞到了味道,是難喜歡的幸福的香味。
明腳步踉蹌,扶著墻壁才能勉力支撐著走到灶火房的位置……明的眼睛擠在一起,借著從屋頂破洞透下來的清明月光,勉強看清楚灶火房的事物。
蒸籠擺在水汽沸騰的鐵鍋上。蒸氣在月光下格外顯眼,將灶火房襯得仿若云煙彌漫的山間……高高的月光落下,照進山間的云霧。在云霧中,明依稀看見了有個女孩在跳舞的身影……她邊跳動著身姿,邊向云霧的深處跑去,一邊跑還在一邊問。
“明,這本書的續(xù)集在哪里?”
跳舞的女孩還在微笑,然后也不等待明的回答,自顧自向云海的深處走進去。
“……難,不要走!……”
明伸出手去抓捕,但是從指間流逝的除了煙霧什么都沒有。于是難追上去,跌跌撞撞將身體撞在了煮飯的灶臺上,又碰了滿身的土灰,變得更臟了。
眼前的女孩忽然消失了。
“不要走?!?p> 明的渾濁不堪的眼睛里忽然流下兩行眼淚。在這個什么都腌臜不堪的世界里,眼淚是明唯一僅存的干凈的事物。
“啊啊?。 “?!……啊啊啊……”
明發(fā)出嘶啞的咆哮聲!
然后,明掙扎著雙手抓住火熱的灶石奮力從地上爬起來……一只手突兀地從深淵伸出來,伸進冒著白色煙氣的滾熱米飯里。這是只混著血液和泥土的骯臟的手,抓住了大把的白米飯;這似乎是只餓死鬼的手,來不及等待就將白氣騰騰的米飯胡亂塞進嘴巴里。
“嗚嗚嗚……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
一邊大肆咀嚼和吞咽,一邊囫圇不清從嘴中咬出道歉的字眼。同時,血紅色的淚水點點滴滴化作河流向眼眶外面涌出,仿佛作為美味的添加劑落入米飯當中……這樣的話,會好吃一點吧?
“……謝謝款待?!?p> 雪白的米飯,包裹著仿佛沙拉醬味道的血色糖衣。
明無力頹然蹲在灶火房的角落,身邊灑落著未吃干凈的米飯。明的雙眼泛著血絲,顯然已是半死行尸。
但是沒等多久,出于執(zhí)著的作祟,明所化身的行尸開始努力在墻壁上攀爬著有所行動……行尸扶著墻走到灶火房的門口,這里正對著先前明所種植的那片菜圃。此時菜圃已經(jīng)消失,被明的血紅色雙眸注視著的只有矮矮的新立起來的小墳包。
以及,一張搖曳的竹椅。
明坐在門檻上,雙眼癡癡看著墳包前豎立的墓碑……說是墓碑也不對。明不識字,生在戰(zhàn)爭年代的有文化的先生老早就見勢不對,遠走他鄉(xiāng)。留下來做奴隸的多是明這樣的苦難孩子,自然不識字。作為難的墓碑的,是一棵從后面樹林新挖過來的白樹,是難以前最喜歡的樹。
“白樹會一直長在這里哪兒也不去。你們都要去礦洞工作,為了這個家的生活而沒辦法陪我,所以我只好和白樹作伴啦!……這樣,也不會給大家添麻煩呢。”
難的聲音,清脆響在耳邊。
“難,后林里的這么多樹里面為什么你喜歡白樹?”
同時在耳邊的幻聽,還有從前明自己的疑問。
“傻子……白樹之所以叫做白樹,不就是因為它的樹皮可以煮湯嘛!我們不知道什么時候都會餓死,多種兩棵樹,以后可以當做晚飯……明,我不想死?!?p> 難說,她想活著。
難說,她想活著。
難說,她想活著。
終究是天意弄人?!翱ㄖZ”,這個在滄瀾陸語系中寓意著“神和惡魔的恩賜”的名字,終究辜負了滄瀾陸人民的日日夜夜虔誠禱告。在這里,在礦之國,幸福就是飄蕩在天上的白云。雖然存在,仿佛伸出手就能抓住的觸手可及……但是總是遙遙無期。
“叮叮叮……”
忽然,在山間響起來鈴鐺的悅耳聲。
“你這地方可真難尋。若不是本姑娘足智多謀,否則換了誰來都會尋不到這破地兒。到時誤了公爵的美事,誰都逃不了責任……你就是明?怎么這樣臟?……我忘記了,你是奴隸,自然不會干凈?!?p> 月亮已經(jīng)走到了第三寸天。
乘著獨角獸的少女,緩緩沿著山路向上走來,這便是斯坦登說過的公爵家的女仆了。
“……你怎么了?眼睛這樣紅是犯病了還是如何,怎的如此恐怖?你可別嚇我,姑奶奶最煩的就是誰死了誰要死不活了……喂,你說話??!你不會真死了吧?”
少女從獨角獸上跳下來。
少女手上提著照明用的玉燈。玉燈的燈芯處不是燭火,而是塊名叫“明光玉”的石頭。青色的石頭雕刻成一朵小花的模樣,散發(fā)著青色的燈光。這種石燈比燭燈有個好處,因為是寶石的光芒所以不招蚊蟲,深受女孩子喜歡。
“媽的!……姑奶奶千辛萬苦到這里,居然碰見的死人!不管了,就是死了我也要帶你回去交差……而且既然你都沒命了,那么我隨便怎么對付你的身體都沒事吧?”
少女并未走近,只是靠著經(jīng)驗之談得出“眼前的少年已經(jīng)死了”的答案。實質(zhì)上少女并沒有什么經(jīng)驗,只是奴隸的命太脆弱,且明的瞳孔已經(jīng)沒有聚焦點,少女才會如此下意識想到。
少女的腳踩到地面上。忽然覺得這里的泥土似乎被新翻過,異常的松軟。俯身摘去落到鞋上的泥巴,抬頭就看見那個已經(jīng)“死”了的少年忽然順著門框爬起來了!
“??!……你你你,你是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