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八章：穆逐星的自白

　　“你覺得，我這個人是不是很作？”

　　頭頂?shù)南﹃栒丈湓谇f信鴻的后頸上隱隱發(fā)燙，他愣了：“啊？”

　　“我是指，你覺不覺得我做的這些：什么拉你們強行組成一個Carpe Diem六人組，什么強行要求你們晨跑，什么讓你們每天下午聚一聚等等這些行為其實很作？”

　　莊信鴻看著她那極其認真的神情，一時間不知道自己是應(yīng)該耍個機靈，還是嚴肅以待：“額，至少我覺得還蠻有有用什么的，你看這幾天跑下來我個人是感覺精力上恢復(fù)速度變快什么的?！?p>　　莊信鴻第一次感覺自己自認為豐富的知識儲備量在她的問題面前是如此地無力。

　　穆逐星看著他，緩緩扭過頭去，慢慢走著，道：“我那位去世的姑媽，她是一位很好的人，我是指世俗意義上。”

　　“盡管她生活在我老家那個小縣城里，但她勤勤懇懇工作，一生和別人友善來往。直到她去世時，也沒什么人說她壞話。她的孩子現(xiàn)在出去工作了，很優(yōu)秀。”

　　“原本我是很喜歡她的，我也曾有一段時間想成為向她一樣的人?！?p>　　穆逐星撩了撩她的劉海，道：“但在她的葬禮上，親戚對我說了這么一句話：‘如果你也能像她一樣就好了，每天不搞那些花里胡哨的東西，好好學習考個大學，回家嫁個人，安安分分過日子就好了’?！?p>　　“那一刻，我害怕了。”

　　“說出來可能不太好，我發(fā)自內(nèi)心深處地感覺到——自己是如此地討厭姑媽就這么平淡地過了她的一生。”

　　穆逐星停下腳步，慢慢把手扶在一棵紅楓粗糙的樹干上，扭過頭來，對著莊信鴻緩緩開口道：

　　“你有沒有感覺道，有時候你的人生你自己一眼望去，就已經(jīng)望到了棺材在哪里？”

　　莊信鴻看著她——深邃的黑眼里的他是如此地茫然，或者說曾經(jīng)清醒過，可現(xiàn)在又繼續(xù)欺騙自己，一天又一天的渾渾噩噩地過下去。

　　明明這么美好的天氣，紅楓林那鋪天蓋地襲來的紅色也無法讓他感受到一點激情，相反，是一種無奈。

　　“從小到大，我就這么聽著別人對我的生活指手畫腳，我感覺我的生活就像是被迫蜷曲在他們給我規(guī)劃的那塊地里：這邊呢，要求你要好好學習，考一個好的初中，再考一個好的高中，然后努力一把，考上一個好大學?！?p>　　穆逐星換上了那副做作的腔調(diào)，如同那些苦口婆心的親戚會說的勸告一樣，只是莊信鴻一點也不覺得搞笑。

　　“那邊呢，要求你要有一個好的工作，哪怕不符合你的興趣愛好也無所謂，錢才是唯一的?！?p>　　“緊接著呢，你一個女孩子要趕緊在三十以前找人嫁了。結(jié)婚后又要生個孩子，然后把自己的身心和青春全部獻給孩子，再對孩子說著同樣的話?！?p>　　穆逐星一臉的厭惡搖著頭，她走到一棵紅楓下，狠狠地折下一根樹枝：“但我不想。”

　　“自我來到這個城市后，我看到了很多，我也見識了很多。我想去追逐我的夢想，我想去追逐我的那片星空，我想去實現(xiàn)我自己的價值?！?p>　　“我不想茍活在這種看似安逸，實則一天比一天重復(fù)的日子里。我也不想等到我的臉上只剩下一堆皺紋時，回想起我的過去只有‘平凡’二字?！?p>　　莊信鴻靜靜地聽著她的訴說，盡管她保持著冷靜的口吻，但每一字每一句都如同炮彈一般轟炸自己的內(nèi)心，一錘又一錘地打破自己腦海里禁錮自己的玻璃墻。

　　“我不太懂他們認為的成功是什么，也許是月收入過萬，也許是發(fā)達城市二環(huán)內(nèi)有套房，也許是嫁得成功人士，當然，也可以是三者合一?！?p>　　“但這種算是成功嗎？”

　　“每一次我說出這些，他們就說我想七想八的，盡想些沒用的。很作，很幼稚。一個女孩子，就應(yīng)該循規(guī)滔距，安安穩(wěn)穩(wěn)地過完這一輩子?！?p>　　“可難道——”穆逐星的語氣前所未有地激動起來，顫抖起來：

　　“難道做自己想做的事情，生活在讓我自己感覺到快樂的環(huán)境，讓我的內(nèi)心得到解放，僅僅是沒有按照著世俗的眼光去做，就是在糟蹋自己嗎？”

　　穆逐星低著的頭抬了起來——

　　“我不這么認為?！?p>　　穆逐星搖了搖頭，似乎每搖一次，都像是讓自己更加堅定一分，她低著頭道：

　　“至少，這樣的人在世界上已經(jīng)夠多了，而我不會成為那人海中的一個平平淡淡，最后去世了什么也沒留下的人。”

　　許久，莊信鴻從背包里抽出路上買的一瓶未開過的水，遞給了她，她也不客氣，直接拿了過去，坐在公園椅子上扭開瓶蓋上喝了起來。

　　莊信鴻跟著坐到旁邊，把書包從肩膀上解放出來，揉了揉有點發(fā)酸的肩膀（就不應(yīng)該帶這么多書）。他看著一口氣灌下半瓶的穆逐星，心里不禁重復(fù)道：

　　她真的，真的是一個很特別的女孩。

　　莊信鴻雙手緊握成拳，過了一會兒開口道：“其實你沒必要履行這個承諾的?！?p>　　“還好。我讀完了你借給我的那本書?！?p>　　“《月亮與六便士》？”

　　“對。我覺得，你既然這么喜歡這本書，那你應(yīng)該接受得了我這些狂妄的大道理。”穆逐星用手臂擦了擦嘴角的水珠。

　　“哼——”莊信鴻笑了笑，“感謝你對我這么信任。”

　　“說起來，我也買了《哈利波特》全套?！?p>　　“哇哦，歡迎加入魔法世界大家庭?！鼻f信鴻不禁為她的高效率鼓起掌來。

　　“還好了。我看完了第二本，我總算理解那些初中同學為什么說會很希望收到霍格沃茨的入學通知信了。真的蠻有意思的?！?p>　　“我倒是對你入坑的速度感到吃驚。的確，我也很希望收到一封貼著四院徽章的信呢?！鼻f信鴻低頭看著腳下的草坪，“不過眼看著我都高中了，估計人家也不想要一個晚五年入學的麻瓜吧?！?p>　　“是啊。”穆逐星用水瓶敲著椅子上的木頭，“你知道嗎，看完書后，我現(xiàn)在其實蠻想要一根魔杖的，我覺得有它在，我的心里應(yīng)該會一直堅定下去?！?p>　　“長大了有機會，一定要去華納那邊的主題公園看看，圓自己一個夢?！?p>　　“怎么感覺你的熱情比我還高？”莊信鴻打趣道。

　　穆逐星也難得笑了笑，她抽起書包，對莊信鴻道：“我這邊直接回家，就只能麻煩你自己回去了。”

　　“好。”

　　穆逐星就這么頭也不回地踏上了回家的路程。

　　但莊信鴻卻沒有直接一走了之，他看著穆逐星明顯比之前歡快的步調(diào)，不禁思緒拋出了腦袋。

　　夕陽在遠方緩緩沉入地面，炎熱感在湖面的涼風下也不是那么灼人。時不時飄下來的楓葉落到地面上，在和風的吹拂下又卷入空中，翻幾個圈。

　　莊信鴻想著那個開學時還有幾分傲氣的她，那個在咖啡屋里自信地述說自己理論的她，那個剛在自己面前坦露心聲的真實的她。

　　莊信鴻也不禁晃了神，直到他回過神來，穆逐星早已消失在拐角口的一棵紅楓下，旁邊的人行道上路過了剛才的情侶。

　　他低了低頭，打電話叫德懷特來接自己一趟。德懷特也爽快地答應(yīng)了，這固然是有考慮到他安全的原因。

　　在車上，莊信鴻坐在副駕駛位置上，頭扭到一旁看著窗外，如同坐公交時的穆逐星一樣。德懷特感覺到他的情緒后，便也沉默地開自己的車。

　　這一刻，她的那些話如同英語聽力一樣在他的腦海里不斷重復(fù)著。

　　窗外的樹木一棵又一棵地向后拋去，再也看不見身影。今天過去了，就真的過去了，無論結(jié)果如何，只能走向明天。

　　莊信鴻最后想說點什么，可最后什么也沒說，這種環(huán)繞于心頭的感覺，這種百感交集，讓他再一次感覺到自己文筆的薄弱。

　　莊信鴻的腦海里滿是她的面龐——

　　她真的，真的是一個很特別的女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