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他人看到的,當然還是一只死翹翹的大花豹子。
諾蘇梅朵抬頭看了看夜郎王子。
蒙多懿德還處在驚愕之中,臉色煞白,目光呆滯,張著嘴巴說不出話來。
“沒事了,王子!”諾蘇梅朵輕聲對他說,“有我在,你真的不會有事的?!?p> “哦,”夜郎王子這才緩過神來,“也幸虧有你,要不然我們這些人怎么到達辰州???”
“以后我們除了聽從王子外,也得聽從諾蘇兄弟的,”后面的羅蒙大聲地對那些隨從說,“要不然我們可能寸步難行喲!”
“全都聽從諾蘇兄弟吩咐?!贝蠹壹娂姂?yīng)答。
太陽酷烈了起來,路繼續(xù)彎彎曲曲向前延伸。這時如果能從天空中鳥瞰,夜郎的五尺道,一定像極了南方人制作的臘腸,二十多人的騎馬隊伍,那就是烤熟了的臘腸上爬動的螞蟻。
諾蘇梅朵騎馬跟在蒙多懿德后面,一面留心著王子的安危,一面想著昨天和今天發(fā)生的事情。
“哦,有達洛桑巴,自己才輕松掌握了飛頭的出沒,可達洛已遭滅口,下一步該怎么辦呀?”諾蘇梅朵獨自想著,“達洛桑巴這么急躁單純,可能僅僅是個小角色,那么他后面的大人物又會是誰呢?”
“王子,我們不是要在白果井歇腳的嗎?”這時羅蒙提醒,“不加快些腳步,就是不歇腳今晚也趕不到河半坡驛站了呢!”
“行,”蒙多懿德聽了,腿肚子一夾,馬兒就一溜小跑。?
大家的馬也都跟著跑了起來。
不過一個時辰,前邊就出現(xiàn)了蓊蓊郁郁的十幾棵夠好幾個人合抱的白果樹。
白果樹全都枝繁葉茂,風一吹,剛剛長成的嫩葉在風里抖動著,就像成千上萬綠色的蝶。
去年的黃葉在樹下鋪了一地的金。
樹的那邊有一眼井。井口黑洞洞地仰望著上面橫斜交叉的白果樹枝條。?
大家都在白果樹這邊下了馬,把馬韁套在白果樹枝丫上,再取下羊皮做成的袋子,要到那一邊去取水解渴。
蒙多懿德也下了馬向井口走去。?一邊走一邊回頭看著諾蘇梅朵,哦,千萬朵綠蝴蝶翻飛著的背景前,那個穿著男子衣服的女孩正迷人地笑著。?
這個笑容突然僵住。
諾蘇梅朵突然看見蒙多王子腳下那厚厚的白果葉中出現(xiàn)了一條大蛇。大蛇被回頭看著自己的王子一下子踩著了。
蛇的身子突然翻轉(zhuǎn)卷曲,尾巴高高立起,啪啪啪抽打蒙多懿德的腿肚。?
蒙多懿德吃了一驚,哎喲一聲高高地跳躍了起來。
那條蛇卻好像有報仇意識似的,整個身子一下子高高地彈起,兜頭蓋臉地掃向了夜郎王子的頭顱。
夜郎王子頭朝后一仰,向下摔倒。?
他身子下面剛好就是白果井,井口黑里咕咚。?
所有的人都目瞪口呆了。
諾蘇梅朵的身子卻從那邊飛了過來,伸長著纖細的手抓住一邊的井沿,后面的兩只腳也搭在了井沿上。她把自己搭成了一座柔軟的橋,等待著蒙多懿德慌亂的身子。?
蒙多懿德一屁股重重地坐在了諾蘇梅朵的腰上。這一坐,笨重得似乎有千鈞之力。
深深的水井里,卻又有一個看不見的力量把諾蘇梅朵往下拉。
天長日久,白果井沿長滿青苔,變得光光滑滑。?
諾蘇梅朵剛剛撲倒井沿上,腰部就被蒙多懿德的大屁股重重一擊,便往井里下塌了一下。
這一下,她撐著井沿邊上的手和腳也不由自主地往井里劃,整個身子帶著蒙多王子,徑直地滑向了井底。?
蒙多懿德拖著長長的尖叫一路向下,雙手不停地在空空的井里四處抓撓。?
井很深,水面離井口足有兩三丈遠。
蒙多懿德也坐在一個女孩子的腰上往下掉了兩三丈遠。?
那個看不見的力量,更加竭力地把他們往下拖。
貼近水面時諾蘇梅朵終于把自己的身子挺直了,兩手兩腳竭力地支撐著井壁,止住了下滑的趨勢。?
“別慌,有我??!”她在井里安慰著蒙多懿德。?
這一聲還真管用,蒙多王子不再叫喊,還乖乖地抓緊了身子底下的這個女子的衣服,仿佛抓住了全部的生命。
“你把身子匍匐下來,”諾蘇梅朵這樣對他說,“學著我的樣子支撐著井壁,我們再共同努力著,慢慢向上?!?p> 蒙多懿德照辦了,真的匍匐下身子,在諾蘇梅朵的背負下,手和腳一起跟著用力慢慢往上爬。
蒙多懿德看不見的水底那邊。
諾蘇梅朵一面抗拒著向下的拉力,一面卻在忍受著恐懼與慌亂的煎熬——
她臉朝下看著水里。
水里閃閃爍爍出現(xiàn)一個圓形的東西,開始時就像一輪滿月。滿月在水光中晃動,一會兒里就幻化成了一張鬼臉,青面獠牙藍眼珠,朝諾蘇梅朵笑著。
一面笑,一面把那猙獰的頭顱慢慢舉起,慢慢把臉湊了上來,仿佛大街上的一個酒氣熏天的流氓正在尋找女孩的耳摑子。
諾蘇梅朵的手在光滑的井壁上撐著,當然不能給他一記耳光。她能做的只是靜下心來往那張臉上輕輕吹氣。
那張臉慢慢隱去,又成了一輪滿月;滿月也在漸漸退去了光澤,成了一張圓形的黃紙,紙上是辰州朱砂畫出的彎彎繞繞。
“哦,果然是梅山教的幻術(shù),”諾蘇梅朵一邊在想,一邊支撐著蒙多懿德繼續(xù)向上。
鬼臉隱去,水中晃晃悠悠又舉出了一樣?xùn)|西,方方的,就像廚師們常用的端盤。
諾蘇梅朵仔細看時,端盤里擺著一只手,一只大大的毛手。
開始滿手都是黑毛,繼而那些毛卻帶著腐爛的肉在水的浸泡里一點點離開骨頭,整個端盤里全是慘不忍睹的爛肉醬。脫去了肉的手最后只剩下了白森森的骨架。那骨架卻自動站立起來,長長的指甲抖抖索索。?
那手慢慢伸抓向了諾蘇梅朵,仿佛要把諾蘇梅朵臉上的肉一下子摳進端盤里,讓那張俊美的臉也變成白骨一般。?
諾蘇梅朵的心里哆索了一下就靜了下來,向那只只有骨架的手輕輕地吹氣。
只剩骨架的手隱去了,井水里飄飄蕩蕩著一張方形的黃紙,黃紙上用辰州砂畫出了許多曲曲折折。
諾蘇梅朵背負著蒙多懿德繼續(xù)向上。蒙多懿德不再手忙腳亂了,他們往上攀爬的速度就快了許多。
這時井里又有新的東西出現(xiàn)了,那是一條長形的東西,那東西很快就變成了一條眼鏡王蛇。
那條蛇從水里支撐出了身子,扁平的腦袋就像一張長形的勺子,邪惡的兩眼溜溜圓,蛇信子狺狺地伸縮著,好似地獄里冒出的火焰一般。
這朵來自地獄的火苗一路試探著。慢慢伸向了諾蘇梅朵的臉,仿佛就要張開大口,一口把那個俊美的頭顱咬落下來。
諾蘇梅朵當然不能出手。她還是靜著心,慢慢地往上爬著,還是輕輕地向那條眼鏡王蛇吹氣。
那條蛇也漸漸隱去了,成了一張長長的黃紙條,紙條上還用辰州砂畫出了好多溝溝道道。
現(xiàn)在,諾蘇梅朵一點也不緊張了。她知道那是幻覺,就像路上那只蹲伏在石筍上的大花豹子一樣,是梅山派的道士給自己設(shè)的圈套。要是自己受不住誘惑貿(mào)然出手,那來自水里的引力就會把她和夜郎王子一同吸進去,奸人的計謀就會得逞。
越往上,井底的吸力越小,他們爬得越快。
終于,井沿上的人們可以伸手拉著夜郎王子的衣襟了,便一起用力,把他從里面拽了出來。
夜郎王子才從井里出來,翻身看著井頭上交錯橫斜著的白果樹枝丫時,卻又驚得張大嘴巴高聲大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