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幕 石頭里的幽靈
洛林走到面具男子身前，居高臨下地望著他。
隨著這幾步走來，他周身幾米內(nèi)的花草甚至巨大樹木都開始凋零枯萎。
面具男子的右手微不可查地顫抖，面具后的臉由于恐懼和震驚仍然有些扭曲。
面前發(fā)生的事情徹底超乎了他們的認知，在這個世界里高階魔法就是統(tǒng)治級的力量，擁有怎樣驚世駭俗的威力都不會出人意料，然而沒有任何一種已知魔法擁有這樣無聲無息地瞬間剝奪生命的威能。
“你到底是誰？”面具男子聲音嘶啞。
洛林微笑：“我不認為你現(xiàn)在還有問話的權(quán)利?！?p> 面具男子像是神志被摧毀了大半，沒有對這句話作出任何反應(yīng)，只驚恐茫然地望著一旁枯死的草地，空洞的雙眼恍然無神。
洛林看了一眼微微戰(zhàn)栗的魁梧男子們，微微偏頭看向寂靜的密林深處：“一定要我對著你的替身說話？”
對著空氣說話是個很莫名其妙很容易惹人發(fā)笑的舉動，然而他問題的內(nèi)容以及聲音輕微但確實響起的掌聲，都證明了這不是一件滑稽可笑的問題。
頭戴面具的人影從密林深處的陰影里緩緩走出。
先前在地上隱隱發(fā)抖的面具男子仿佛煙霧一般慢慢消散。
洛林靜靜看著這奇異的一幕，直到掌聲消失。
“了不起，真是了不起?！泵婢吣凶雍芸炀头畔铝耸?，很是感慨地說“我實在沒有想到，一個從荒郊野嶺走出來的少年可以優(yōu)秀到如此地步，更沒有想到那座城里竟然還有人活了下來?！?p> 洛林笑了笑：“猜到了？你制造的幻象智力實在是低下，沒想到本人還不錯。”
“如果什么都說了豈不是打草驚蛇？又怎么釣?zāi)氵@條大魚呢？”面具男子嘆了口氣，“只是現(xiàn)在看起來不是條好料理的魚啊?！?p> 洛林微微瞇起了眼睛：“你這樣的鈍刀當然不好切。”
克拉克被控制綁架時他沒有憤怒，被打碎手骨以酷刑逼問時也沒有憤怒，然而此刻面具男子的態(tài)度卻讓他心中的怒火不可遏制地中燒起來。
于是他周身原本被收斂起來的死氣再度爆發(fā)開來，幾個魁梧大漢背靠粗壯的樹干，像凋零下落的樹葉般無聲倒下。
密林的遠處傳來了極大的動靜，又逐漸平息下去，仿佛此地附近的生物都在迅速逃竄。
面具男子自然看到了洛林眼中的那團明火，卻全然沒有畏懼之意，哈哈笑了兩聲：“你的能力真的很特別也很可怕，但是不需要拿來威脅我了?！?p> 洛林沉默了下來。
他的這份特殊能力是他有膽量獨自進入狩獵之夜的唯一依仗，然而這并不代表他可以藐視所有敵人貿(mào)然出手。便如此時，即使他有能力瞬殺對方，卻也完全無法分辨這是對方的真身還是另一個幻象。
面具男子自顧自問了下去：“你從一年前開始就準備踏入王都來此準備復(fù)仇了？”
洛林搖了搖頭：“我不知道這一切是為了什么，也不在乎背后有多少我不知道的秘密，我只是知道這件事情沒有這么簡單，所以來要一個真相?！?p> “哪怕現(xiàn)在知道自己現(xiàn)在與什么樣的人為敵也要繼續(xù)？趕著送死實在不是什么良好品質(zhì)?！泵婢吣凶有χ鴨柕?，“何況值得嗎？為了這樣的一個理由搭上性命？我能理解你的憤怒，但我不相信有人能憤怒整整十年。”
憤怒這樣的情緒是點動的，是轉(zhuǎn)瞬即逝的，并不能持續(xù)多長時間。人類的怒火往往只在被某件事情觸動時燃起，但這堆用于點燃火苗的樹枝卻會在年月的沖刷下變得越發(fā)腐朽稀少，直至了無蹤影。
然而洛林會出現(xiàn)在王都，會出現(xiàn)在這里，都不是由于憤怒這樣的沖動情緒。
“殺人就要償命，這是天經(jīng)地義的事情?！?p> 洛林的聲音很平穩(wěn)，很清晰，沒有任何異樣的情緒，就像在敘述一件和他完全不相關(guān)的事情。
“如果那些老人們活下來了，我今天自然不會出現(xiàn)在這里。但他們已經(jīng)死了十年，沒有辦法為自己伸冤，我當然需要來查清這件事情?！?p> “高高在上或是茍且偷生又怎么樣呢？只要是人都是會死的。如果確定了幕后的人是誰，只要我還活著一天，我就會嘗試殺死他。”
洛林看著他，一字一頓地說：“不管是誰做的，都得死?！?p> 沉默了片刻，面具男子開口：“你很危險。”
出于一時憤怒要抽刀殺人的莽夫不值一懼，然而當某件事情形成了執(zhí)念，融入了一個人的生命之中，成為了他終其一生也要做到的事情，這個人便會成為對他的敵人來說最為可怕的人物。
“你的廢話很多?！?p> 面具男子沒有理會這句赤裸裸的嘲諷，面具上的空洞望向洛林的臉問道：“這張和阿方索年輕時一模一樣的臉是你用來引出我們的？”
“不放出些信號，你們怎么會主動來找我呢？只是原以為你們只是用這場比賽把我引來王都，沒想到你們敢在眾多貴族的利益場上動手?！甭辶诸┝艘谎叟赃叺臐M地尸體，“你的手下都死了，還要在這里和我浪費時間，不嘗試來殺死我？”
“很不巧，我沒有什么勝算，所以就暫時撤退了。”面具男子的身形開始變得模糊起來，逐漸消散。
“果然這也是替身？”洛林譏諷說道，“沒想到議員手下的重要人物居然這么怕死?！?p> 面具男子長嘆一聲：“可憐的年輕人啊?！?p> “已經(jīng)很久沒有人敢于挑戰(zhàn)山上的那些人了，我很期待你的表現(xiàn)。希望你在找出真相的那天不要太過震驚。當然，前提是你能活著。”
那道瘦削身影與說話聲一同徹底消失。
洛林默然想著面具男人說的最后一段話，來到依然跪在地上雙眼無神的克拉克身邊，伸手探了探他的鼻息，確認死亡之后在原地停留了半晌，向著密林深處走去。
……
……
洛林先前要給面具男子講述的故事并未說出口。
這是一個極為簡短，但并不簡單的故事。
三十多年前，勃蘭登尼亞帝國的西部邊境走出去了一支龐大的隊伍。
這支隊伍向西遠行，長途跋涉，在荒無人煙的深山里停下駐扎，并且經(jīng)過數(shù)年努力建立起了一座小型城池。
由于所處地勢特殊，四周被巨大的巖石環(huán)繞，這座小型城池最終被帝國命名為石城。
沒有人知道帝國為什么要在這般遠離邊境的地方建立一座城池，但最終大眾的好奇心消退之后，逐漸再也無人過問。
小城里只有一支數(shù)十人的軍隊駐扎，成員幾乎全部都是中年人與老人，城中的住民也極少有青年人。在高等魔獸群聚棲息的深山里，這座小城就如同在暴風(fēng)雨中海上飄搖的一葉小舟，岌岌可危。
但小城建立后，不知出于什么原因一直沒有遭受魔獸襲擊，反而就此安定了下來，就這樣遠離俗世安居樂業(yè)了十余年。
由于四周都是巨石，城墻房屋也都由城里居民們用搬來的石頭砌成，這座小城被他們半開玩笑地叫做石頭堆。
十數(shù)年后，堪稱天災(zāi)的大型獸潮襲擊了石城，全城覆滅，無一生還。
這堆石頭就此化作了史書中的文字，歷史中的塵埃。
洛林在石城的軍營中長大，從小被那些垂垂老矣和藹可親的人們照顧著、訓(xùn)練著、陪伴著，感情自然無比深厚。
小城毀滅后，為了避開帝國前去查探的人，他進入了安布貢德山脈，靠著特殊能力才得以活了下來，蟄伏接近十年未出。
九年后，他來到迦爾城，從加入獵人公會開始，一直尋找著前往王都的合適時機。
又一年過去，他踏上了王都的土地。
他是身披地獄復(fù)仇業(yè)火的惡魔。
他是離開魔窟前來索命的厲鬼。
他是出自湮滅的石城，本不該存在于世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