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幕 林邊初見
事到如今，這兩個從見面起就從未停止過互相試探的人已經(jīng)沒有了演戲的必要，既然已經(jīng)把心底的一部分想法透露了出來，那么只不過是若非同路就各走一邊的局面。然而艾爾緹娜傷勢痊愈后，像是什么都沒發(fā)生過似的，反而邀請洛林乘坐她的馬車趕往參賽地點。
洛林很快便答應下來，這樣的便利沒有道理不接受。何況以一個貴族對待平民的態(tài)度來說……艾爾緹娜剛才的口吻實在算是極其禮貌了。
坐在平穩(wěn)行進的馬車上，艾爾緹娜不時給洛林講述著這座歷史悠久的城池發(fā)生過的故事，歷次狩獵之夜所出現(xiàn)過的天才獵人，以及城中某處的不為人知但味道極佳的飯店餐廳。
無論在何種情況下，剛剛才經(jīng)歷了一番生死廝殺的兩人轉(zhuǎn)眼間就如此融洽地并肩前行實在是一副十分不可思議的畫面。先前兩人之間的交集絕大部分是因為有艾薇安這層關系存在，直到親眼目睹了洛林的實力和心性以及驗證了一些想法之后，她才不可避免地發(fā)自內(nèi)心地對洛林產(chǎn)生了一些好奇和探究心理。
然而對一個女性而言，對異性產(chǎn)生這樣的好奇心往往是很致命的事情。許多情愫的萌芽，感情的變化，故事的開始，都是起源于好奇這種心理。
也正是這些成分，才促成了兩人第一次單獨的融洽相處。
艾爾緹娜不禁轉(zhuǎn)頭看了一眼完全沒有這些自我意識的洛林，忍不住問道：“你是真的不知道自己的實力嗎？”
洛林一攤手：“真的不知道?！?p> 艾爾緹娜頓時覺得方才已經(jīng)努力平復下去的苦澀心情再次翻涌了上來，嘆了口氣說：“可是……這也太沒有道理了?！?p> “什么”
“你記不記得我在哪里學習？”艾爾緹娜指了一個方向，“王都魔法學院。而且我是學院第三。”
洛林一愣，有些遲疑地說：“你居然……是第三？”
在書海中浸淫了數(shù)天之后他已經(jīng)不是那個一無所知的少年了，王都魔法學院這個名字以及它的種種光輝事跡被各類書籍以大段的篇幅不斷提起，次數(shù)多到洛林看得眼睛幾乎生繭。
而提及這所學院的作者們向來不吝溢美之詞，對它的描述永遠都是“帝國第一魔法學院”，“天才云集之地”這些字眼。在普通魔法師都被推崇備至的如今，獲得如此之高評價的王都魔法學院在他人的眼中更是仿佛被鍍上了一層神圣不可侵犯的光環(huán)。接受了數(shù)日熏陶的洛林自然也受到了影響，所以他實在很難想象這所神秘強大的第一魔法學院里的前三名……只有這點水平。
艾爾緹娜看著他臉上完全忘了掩飾的震驚神色，出乎意料地沒有任何惱怒的跡象，只是又嘆了口氣，幽幽地說：“也就是你，換成別人我肯定馬上一拳打他臉上。”
洛林有些尷尬地撓了撓頭，急忙轉(zhuǎn)移話題：“獵人里有很多法師嗎？”
“只有極少數(shù)A級或者B級獵人能夠使用魔法?！卑瑺柧熌日f，“換句話說，只要是能使用魔法的獵人至少也是B級。”
洛林想了想問道：“近侍也算在那九十九個名額里嗎？他們的名次又該怎么排呢？”
艾爾緹娜搖了搖頭：“不算的，法師的近侍無論在什么時候都只能算是附屬品，并不是獨立個體?！?p> 洛林沉默了半晌：“這還真是……”
“沒有人權？但是規(guī)則就是這樣的?！卑瑺柧熌日f，“法師在大陸獨一份的地位可不只是說說而已?！?p> 洛林像是突然想到了什么：“你的近侍呢？”
“不是每個人都需要，也有我這樣魔法和格斗術雙修的法師?！?p> ……
……
談話間，兩人臨近了目的地。
這次狩獵之夜的地點被定在了帝國東側的阿爾穆密林中，這片廣闊的密林能夠一直連通到更東方的山脈，而越過山脈，便是強大的奧格斯丁聯(lián)邦。帝國早年間與之國力不相上下，在邊境處發(fā)生過不少大小沖突，直到近十年間才真正安穩(wěn)下來。這點讓洛林一直有些無法想通，按照常理，沒有任何國家會把王都這樣的國家中樞建立在離邊境如此之近的地方，這座巨城似乎并不像是一個國度的心臟，反而更像是……鎮(zhèn)守邊疆的巨兵？
一旁的艾爾緹娜忽然出聲：“到了。”
洛林收回思緒，跟著她走下馬車，看向密林前衣著華麗精致的人群。
他們從馬車上下來的那刻，場中數(shù)百道視線也同時投射到了他們身上，接著原本只是竊竊私語的人群頓時騷動起來。
“那是列文雷因特家的公主？”
“應該是她，跟傳聞中一樣的銀色長發(fā)，但是比傳說的更漂亮啊?！?p> “她旁邊那個人是誰？”
聽著場中的重點議論對象逐漸變成了自己，洛林忍不住轉(zhuǎn)頭看了一眼身邊氣場已經(jīng)和方才完全不同的女孩，雖然原本已經(jīng)對類似的情況有了些心理準備，但他實在沒有想到僅僅只是低調(diào)入場都會引起如此大的議論和關注，縱使艾爾緹娜的名氣和身份在他的想象中不斷拔高，事實卻似乎還是超過了他的想法。
感覺到他的視線，艾爾緹娜回頭微微一笑：“現(xiàn)在知道我有多出名了？”
洛林看著人群因為這艷麗一笑而越來越大的騷動，感受著如烙鐵般印在自己身上的帶有詢問質(zhì)疑意味的銳利目光，嘆了口氣：“看來我應該離你遠些。”
艾爾緹娜臉上的笑容越發(fā)燦爛：“晚了，你跑不掉了?！?p> 洛林還未反應過來，一只并不陌生的柔嫩小手就挽住了他的臂彎。
人群霎時間安靜了下來。
艾爾緹娜神色平靜，只是白皙臉頰上多出了一抹很淡卻極為顯眼的粉色。
“看來公主殿下也心有所屬了。”有人略帶玩味且微酸的聲音打破了寂靜。
洛林努力無視那些越發(fā)熾熱強烈的目光，雖然他心里明白小魔女只是突然玩心大起，但在外人的眼中他們怎么看都是一對恩愛情侶，他就算喊破嗓子辯解也不見得有人會聽。
而且他不得不承認小魔女的演技好得異乎尋常，形象生動地展示出了一個熱戀中的貴族少女應該表現(xiàn)出的所有神態(tài)，更不要說靠在他手臂上的那團柔軟事物以及在他臂彎之間的雪白柔夷足以讓世界上任何男子心神蕩漾，若是換了個人說不定就當場下跪求婚假戲真做了。
由于艾爾緹娜本人和她后來的一系列舉動都太過矚目，兩人赫然已經(jīng)成為了全場的焦點，洛林原本低調(diào)入場低調(diào)退場的計劃徹底失敗，想必之后所有人都會關注著他的動向和成績，若是不能拿到令人滿意的名次，第二天說不得艾爾緹娜找了個無能男友的消息就傳遍了整個王都。
想到這里他悲從中來，恨恨地瞪了身邊故作嬌羞的某人一眼表示控訴和抗議。
艾爾緹娜可愛地歪了歪頭，輕聲說：“給你點動力嘛，免得有人一會半路逃走?！?p> 雖然滿是疑惑，但洛林沒有再出聲詢問，只是心中不安的感覺越發(fā)強烈了起來。
天色越來越暗，逐漸有細密的雨滴開始從空中落下，陸續(xù)有仆人撐起雨傘，遮住了傘下依然相談甚歡但聲音漸漸被雨聲蓋過的權貴們。天地之間逐漸只剩下了愈來愈大的雨聲和陣陣風聲，數(shù)百人靜默地立在雨中，靜靜地等待其它參賽者的到來。
洛林看了看艾爾緹娜被雨打濕的柔順長發(fā)：“需要我把外套脫給你遮雨嗎？”
“還挺紳士的嘛，不過不用擔心。”
話音剛落，她的嘴唇微微翕動，以極低的語調(diào)默念起了奇異晦澀的音節(jié)。
洛林心頭一凜，這是他頭一次在如此近距離的地方觀看魔法釋放。
隨著艾爾緹娜吟誦的進程，那些古奧的咒文似乎化為某種實質(zhì)性的力量，像水中自由游蕩著的魚一般攪動了他們周圍的空氣，使得那些細不可見的塵埃都微微振動，并且這種變化隨著力量的不斷增加越來越明顯，明顯到洛林都能清晰地感覺到的地步。
這種奇妙的感覺實在極難用言語形容，更是讓洛林幾乎如癡如醉，他沉入全部心神試圖去感受這股力量的變換和走向，直到被人群中傳來的低聲驚呼打斷，這才抬起了頭。
他剛一抬頭，便看到自己和艾爾緹娜周圍不知何時被一圈銀色的光暈包裹著，雨勢越來越大越來越急，卻再也沒有一顆雨滴能夠侵入這層光暈里。洛林忍不住伸手試圖去觸摸自己胸前的那層光暈，毫不意外地沒有摸到類似防護罩和硬殼一類的東西，但在通過那層銀色光暈的瞬間，手指上傳來了極其輕微的滯澀感，就像是伸進了海水表面。
艾爾緹娜看著他一臉震驚和癡迷的樣子，聯(lián)想到這個少年在某些時候才會露出的極端冷酷鎮(zhèn)靜的另一面，有些忍俊不禁地輕輕笑了起來：“這只是入門級的魔法而已，算不了什么?！?p> 洛林甚至沒有聽到這句話，此刻他的全部注意力都集中在了這層薄如蟬翼但意義重大無比的銀色光暈上，許久都怔怔無言。
雖然在書上讀到過許多關于魔法的介紹，但無論書中寫得怎樣天花亂墜，都總歸比不上親眼所見來的震撼人心。
魔法的神秘、宏大在他腦海中相互交織，以那些書中的文字為點綴，在他面前形成了一扇發(fā)出黑洞般強大吸引力的門，時時刻刻牽引著他的神經(jīng)和思想，要引著他推開那扇門進入另一個世界。
在這一刻，一顆種子開始在他心中生根發(fā)芽。
過了不知多久，艾爾緹娜伸出手在他面前揮了揮：“清醒了沒有？”
洛林這才回過神來。
“我第一次看到別人用魔法的時候也是這個樣子的，可能比你還要吃驚?！卑瑺柧熌日f，“本來不應該打斷你，但是已經(jīng)開始了?！?p> 洛林有些意外，環(huán)顧四周發(fā)現(xiàn)自己似乎是參賽選手里唯一一個還在場中的：“什么時候？”
“我叫醒你之前?！?p> “我以為會有什么開幕儀式介紹規(guī)則和注意事項的來著，怎么這就開始了？”洛林有些茫然。
艾爾緹娜沒好氣地瞪了他一眼：“你當這是開頒獎典禮??？每年的規(guī)則都是一樣就那么幾個，被選中的獵人也都是提前找權貴們或者工會高層打聽好了的，重點大概就是按獵物數(shù)量和等級排名，其它的我懶得說明了，反正你應該沒問題的?！?p> 洛林無語：“你對我怎么這么有自信？”
艾爾緹娜眨了眨眼睛：“因為你打贏我了呀?！?p> 洛林無言以對，似乎確實是個足夠充分的理由。
“快走吧，再拖要落后很多了。”艾爾緹娜笑瞇瞇的，“要為了我拿個好名次哦。”
由于心中剛剛出現(xiàn)便迅速生長壯大的那個想法，再加上艾爾緹娜在賽前的一系列舉動，現(xiàn)在的情況已經(jīng)不再允許洛林用局外人的身份或者試試看的心態(tài)來參加這場比賽了。
既然不能隨心所欲了，那么便全力以赴吧。
洛林深吸一口氣，快步踏進了密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