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姜若向著被雷電擊昏的大蛇，向著已經(jīng)唾手可得的勝利跑去的時候，蓋山人的看臺上，一個小孩子正揮舞著圓滾滾的右臂為他們的神靈共工搖旗吶喊。他歡呼得過于忘情，探出了母親的懷抱；他又還沒有學會怎樣在身體不對稱的情況下維持平衡，于是很不幸地翻了下去。
看臺上傳來一聲母親的尖叫。
今天聽到的尖叫已經(jīng)太多，姜若本來并未在意，但不知幸還是不幸，他恰好從危墻之下路過，眼角的余光看到一個小胖墩正表演高空墜落。
沒有時間猶豫，姜若急轉(zhuǎn)前撲，像守門員救球一樣，趕在孩子落地之前接住了他。
片刻耽擱，姜若用完了他的時間。
大蛇醒來了。
剛剛醒來的大蛇還沒有完全恢復神志，他本能地向著姜若噴出了一口毒液。
真的沒有時間了。姜若甚至來不及起身，他當機立斷把孩子拋回了看臺，接著毒液就結(jié)結(jié)實實澆了他一身。
為了在決斗中保持最佳狀態(tài)，姜若沒有關(guān)痛覺。不止沒有關(guān)痛覺，還把所有的感官都調(diào)到了最大，于是他實實在在體驗了一回被王水澆一身的酸爽。
終生難忘。
傅南城剛剛切回人形，捂著胸口站起來，面色有一點蒼白。他震驚地看著姜若，想不起來自己何時大發(fā)神威。有心詢問，但姜若全部的意志力都已經(jīng)用來控制自己不慘叫出聲，實在說不出話來。看著搖搖欲墜的對手，傅南城也不知道在想什么，伸出手扶了姜若一把。
一場生死決斗的最后，莫名其妙變得詭異地溫情。
傅南城終于結(jié)合模糊的記憶和抱著孩子沖上前來的蓋山女人理清了剛剛發(fā)生的事情。
“這一場是我勝之不武。我認負?！?p> 吃瓜眾人瞪大眼睛：贏都贏了，突然打GG，這是什么操作？
“女媧腸我們再戰(zhàn)?！备的铣钦f完這句話，掉頭就走。
看臺上一片嗡嗡議論。
“怎么回事這是？這樣子算誰贏？”
“第一場也沒有公布結(jié)果，神神秘秘的。算了，我們看最后賭約如何履行就知道了唄?！?p> “你們直男怎么就關(guān)心輸贏？重點難道不是共工大神超暖，為了救人放棄比賽嗎？”
“玩?zhèn)€游戲救什么人啊，怕不是個傻子？”
“那是NPC，死了不會復活的啊大兄弟。要是你掉下去是沒有人會救的，放心?！?p> “就憑最后認負，我敬Rapture是條漢子。我再也不叫他東方不敗了。”
姜若咽氣的時候，模模糊糊看到傅南城遠走的背影。那時他還不知道，這是他最后一次見到傅南城。
姜若推開倉門爬出來，全身冷汗，臉色蒼白如紙。守在“太平間”處理意外事故的T細胞工作人員嚇了一跳，再三檢查VR倉的體征報警設(shè)備，確定一切正常，姜若并沒有突發(fā)隱疾，這才感慨，“天啊，你都經(jīng)歷了什么？”
經(jīng)歷了古羅馬斗獸場，再看到人山人海的女媧腸時，姜若已經(jīng)云淡風輕。
雖然昨天的經(jīng)歷實在足夠慘痛，但出于對職業(yè)選手競技精神的尊重，他還是強忍住了關(guān)痛覺的沖動。
吸取上次的教訓，女媧腸留出了更大的比賽場地，一塊牌子高掛著：“嚴禁蓋山人入場，玩家生死自負。”
女媧腸天然的地利之便省去了搭看臺的麻煩，此刻十座山丘上面已經(jīng)蹲滿了人。賣驅(qū)蟲藥草的生意火爆，居然還有提著一串蜘蛛的小販在其中穿行，讓人感慨玩家腦洞的神奇。
“開盤了開盤了，猜猜共工大神今天變不變身——哎大神你不能自己下注??！”
晨光熹微。
“好激動好激動，”一個玩家搓著手，“前兩場都沒趕上，這次一定要補回來！”他把手環(huán)在嘴前作喇叭狀：“大神變個身唄！”
旁邊的妹子翻著白眼：“我說兄弟，你有多動癥嗎？”
日上三竿。
“怎么還不開場吶？”
“你沒看見東方教主還沒到嗎？”
“大神還遲到？”
“大神也睡懶覺嘛?！?p> 驕陽當空。
“別說，真是熱啊?！?p> “是啊是啊?！?p> “奇怪，昨天怎么不覺得？”
“昨天下雨嘛?！?p> “對喔對喔?！?p> 日薄西山。
玩家已經(jīng)連閑聊的心情都沒有了，女媧腸一片生無可戀的靜穆，好像一場大型追悼會。
等到下線，是我最后的倔強。
暮色四合。
一日已過。傅南城失約了。
姜若把周周從VR倉里敲出來：“傅南城沒來?！?p> 周周原本有些剛睡醒的迷茫的眼神在聽到這句話以后瞬間清明：“他沒有提前通知你？”
“沒有，”姜若說，“我覺得不太對勁?！?p> 周周立刻掏出手機，然而連打幾次電話都無人應(yīng)答，最后一次居然傳出對方已經(jīng)關(guān)機的提示音。
“他不想接你電話直接關(guān)機了？”姜若心下稍安。
“如果是我打太多次電話，導致電量耗盡才關(guān)機的呢？”周周這么一說，姜若臉色重又凝重起來。
“我去找他。”周周翻出VR倉，拖過自己的輪椅。姜若干脆把她抱了上去，最近抱了太多殘疾人，姿勢不能更嫻熟：“我跟你一起去?！?p> 本以為是去車庫，沒想到周周直接開著輪椅駛向大門：“司機肯定會告訴我媽，這事不能讓她知道。”
二人一路倒地鐵，周周輪椅開得飛快，盡顯老司機風范，姜若跟在后面狂奔，心中肅然起敬：果然不能小看殘疾人。
傅南城的住處在濱城工業(yè)大學研究生宿舍。
“他在這里上學？”姜若問。
“曾經(jīng)?！敝苤苷f，“現(xiàn)下在這里念書的是他最好的兄弟，他常過來借住。”
周周敲開一間宿舍，開門的男生戴著金邊圓眼鏡，文質(zhì)彬彬，與傅南城氣質(zhì)迥異，“你們找誰——”他認出周周，頓時明了：“他不在。前幾天他好像和一起玩游戲的兄弟起了些爭執(zhí)。那些人總來找他勸說什么，他不耐煩，就搬出去了。”
姜若明白了：一定是因為收購的事。被收購的T細胞將被金葉重組為官方監(jiān)管機構(gòu)，繼續(xù)負責清理病毒工作室。傅南城認為當金葉的官方打手是被招安，但在更多人的心目中，從草根工作室成員變成金葉GM堪比得道升天。
如果沒有同傅南城打過交道，姜若或許也會覺得他不可理喻。但現(xiàn)在他不知怎么想起了周周說過的那句話：我有一個提議，可以讓我們雙方都活得有尊嚴一點。
當初打動傅南城的是這句話。而現(xiàn)在周周無法繼續(xù)兌現(xiàn)她的諾言，所以他憤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