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和下葬的那天,天氣晴朗,天空湛藍透亮,萬里無云,連吹在人們臉上的風,都溫和無比。
杜婉呆呆地看著陽光落在裝著杜和的棺木上。
棺木漆黑透亮,反射著的陽光直射在杜婉眼中,杜婉只覺得眼睛生疼,卻流不出一滴眼淚。
叮鈴鈴……
有道士搖著法鈴,嘴里嘟嘟噥噥地念著什么,空中灑下一張又一張的白色紙錢。
“杜和,安心歸去,早日投胎罷?!?p> 道士說著,法鈴又叮叮鈴鈴響了起來。
杜婉漠然地看著黑漆漆的棺木被放入坑中,看著一鏟一鏟的土紛紛灑落,直到裝著杜和的棺木一點一點地被埋入深深的土里。
叮鈴鈴的鈴聲中,道士似乎在吟唱什么,白色的紙錢紛紛落在杜婉肩上,她卻渾然不覺。
棺木徹底被埋在地下。
只有黃土隆起。
杜婉再也看不到杜和的臉。
“小和,下面那么黑,你怕不怕?”
杜婉心中想著,點燃了插在墓碑前的蠟燭,“姐給你點了火,你要好好看路,不要摔了。”
杜婉拿起杜和生前喜愛的物件,一件件地放入到火盆里。
“這些都是你喜歡的,你好生拿著,黃泉路上,它們代替著姐姐陪你?!?p> 杜婉一件件地燒,聲音冷靜得不似自己。
“小和,姐姐會為你,討一個公道?!?p> 將手里杜和最喜歡的小泥人放進火盆中,杜婉低頭。
火苗一下子竄起,遮蓋了杜婉眼里,深深的恨意。
——
李潤謙一直站在杜婉身后,他沒想到再次見到杜婉,會是這樣的光景。
心中酸澀,李潤謙想要上去對杜婉說些什么,卻又默默縮回了自己踏出的右腳。
李潤謙緊緊握了握拳。
“潤謙哥哥,她會好起來的。”
身后的周舒舒見狀,拍了拍李潤謙的肩膀。
“舒舒,你多陪陪她?!崩顫欀t聲音有些沙啞。
“我知道的?!敝苁媸娴椭^,遮住了眼眸一閃而過的情緒。
葬禮的第二天,杜婉闖進周大娘家里大鬧了一場,最后卻被她家的丈人用棍子趕了出來。
孤身一人的杜婉,不僅被打得一身傷,還因為此事被村民趕出了李家村。
杜婉不甘,她躲了起來,尋找機會想要綁走周大娘的孩子,甚至其他家的孩子,只是,所有人都防備警惕著杜婉,她根本沒有下手的機會。
杜婉也曾經(jīng)報官,可站守門口的衛(wèi)兵聽也沒聽杜婉說的就將她趕走!
杜婉只覺眼前一片黑暗。
她了解自己的弟弟,他不會做這樣的事。
可是沒有人說出真相。
她也沒有能說出真相的地方。
聽著杜婉的回憶,想著自己在廟里聽到的故事,聶洱道:“周村長曾說你半夜放火燒了人家屋子。”
“我沒有?!?p> “你恨他們?!鳖櫫焊璧溃骸艾F(xiàn)在你也殺了他們。”
“我沒有放火。”杜婉冷冷道,“衙門不讓我報官,那天,我便離開了西谷鎮(zhèn),打算進京告狀?!?p> “那人在現(xiàn)場撿到你的貼身香囊了?!?p> “我的香囊?”杜婉一驚,她低頭看了看自己的腰身,“怎么會?”
前段日子一直為杜和的事情奔波,杜婉壓根兒就沒注意掛在腰間的藍綠色香囊是何時不見的。
杜婉神色不似作假,聶洱若有所思。
“別找了,若有心人想,你如何防得?!?p> 杜婉聞言,苦笑一聲。
聶洱微微一嘆,道:“你既決定去京,如何又回來了這里?”
杜婉道:“在我啟程不久,有人遞給我一封信,信上說他愿意在眾人面前說出小和溺亡的真相。”
“送信給你的是何人?”
杜婉搖頭,“我不知道,那人帶著斗笠,急匆匆從我身邊走過,等我回過神來,才發(fā)現(xiàn)手里拿著東西?!?p> 聶洱心中微動,這信倒也來得蹊蹺。
杜婉似乎知道聶洱在想什么,她苦笑一聲,道:“我當時滿腦子都是為弟弟討回公道,如何不信?即便那封信是陷阱,我也一定會回去李家村?!?p> “你接了信,后來如何?”
“信中那人讓我回村中小屋等待,他若不出現(xiàn),我哪里也不能去,否則他就永遠不告訴我真相?!?p> 杜婉道:“于是,我悄悄地,偷偷地趁著夜色回到了村子?!倍磐竦溃骸澳闹谖荽袅藳]多久,我的頭開始感覺暈暈沉沉,迷迷糊糊中,我好像摔了下來,接著似有什么東西淋在了我身上,沒一會,我便覺得身上濕濕黏黏的?!?p> 杜婉說著,臉龐漸漸變得扭曲,“我想起來,卻使不上一絲力氣,朦朧中我看到一片火光,接著身體燙得生痛,那一刻,我才猛然意識到自己被人淋了煤油!”
聞言,顧梁歌與聶洱同時心中一跳,臉色大變。
那人殘忍至此,讓人生生承受炙火,活活被燒死!
咔咔……
杜婉拳頭緊握,泛白的拳頭青筋一根根暴起,她搖著頭,冷冷道:“真是好笑極了,竟然有人費盡心思要殺我,而我到死還不知道是誰要殺我!”
說到這里,杜婉仰天哈哈地笑出了聲,她笑了許久,笑出了眼淚,“真是,我還沒替小和找出真相,什么都沒做就死了,你們說,還有比這更好笑的事情嗎?”
顧梁歌和聶洱彼此對視了一眼,沉默著。
杜婉笑了好久,才慢慢停了下來。
笑意從臉龐消失,杜婉面容猙獰狠惡,一字一頓,從牙縫中吐出了三個字:
我——好——恨!
恨人心黑暗,恨人性無恥,恨弟弟枉死,恨蒼天不公!
滔天的恨意從杜婉身上散發(fā),濃郁的怨氣使得周圍的空氣壓抑又窒息。
聶洱輕嘆一聲,他伸手往杜婉額頭一點,杜婉便閉了眼,徹底安靜下來。
顧梁歌看了聶洱一眼,道:“你總不能讓她一直睡?!?p> “你有什么想法?”
“從收到信到被恨意激發(fā),化成為大妖,杜婉的這段回憶,絲毫沒有提起李潤謙的死亡?!鳖櫫焊璩烈鞯溃骸岸磐袷稣f的東西,一直和弟弟相關,她在意的,只有弟弟杜和?!?p> “聶洱,你猜,她是真不知道,還是有人瞞著她?”
“如果不是周舒舒說謊,那便是杜婉有所保留。”聶洱說著,隨手撿來一根樹枝,在地上比劃道:“杜婉離開村子后北上的這段時間很關鍵,先是有人放火,爾后李潤謙死亡,再有信件飛來,設計杜婉,縱火殺人,若所有的事情都是同一個人所為,那此人當真心思細膩,冷酷殘暴?!?p> “但不管何人是兇手,他都給我們留下了一個最明顯的線索?!鳖櫫焊枰矒靵硪桓鶚渲?,在聶洱寫下的“縱火”兩個字圈了圈。
“你有計劃了。”
是肯定句,不是疑問句。
顧梁歌看了一眼聶洱,點了點頭。
有些東西,他和聶洱都清楚。
聶洱抬頭望了望天空,此時,月亮早已西落,東方泛起了魚肚似的淡白色,“折騰了那么久,不知不覺,天都快亮了。”
“是啊。”顧梁歌一笑,伸了伸懶腰,他嘴角微勾,眼眸卻一片冰冷,“天亮了,魑魅魍魎,妖魔鬼怪,也該現(xiàn)原形了?!?p> 聶洱抬頭,望著漸漸發(fā)亮的天色,低聲道:“也不知,何人會入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