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珍瓏·海家王朝

者們 求為是非 4110 2019-12-25 23:33:56

  天乾門前三千步不得乘馬。

  于是錢清一路步行穿過午夜的安汀街道,見各家門戶緊閉,只有幾家商行的里屋向外散出點點的燭光,錢清猜測是銀號的伙計正在整理賬目。再偶爾聽到遙遠地方傳來幾聲各自附和的犬吠聲,除此之外再無其他。

  可剛走過這處街道,他卻又聽見稍遠處酒肆傳來的喧囂聲,杯盞交撞的脆響從一樓二樓飄出來,吆五喝六的醉客往三樓彈琴的酒女那爬,結果剛剛登了三階就蹬空摔了下來,手中握著的酒器也摔個粉碎,小二拿著干毛巾幫那人擦拭,那人反手就給了小二兩巴掌打得他轉了兩圈。陪酒女的琴聲更加高昂了······

  聽著這些人間的煙火聲,錢清心里倒稍微緩和不少,但這狀態(tài)并沒有持續(xù)多久,他剛走到天乾門前,便看到黑暗處站著兩三名持戈的甲士,他們在等著錢清進宮。

  錢清想要說幾句寒暄的話,但總找不出來,他在沙場上經歷慣了,養(yǎng)成了只同關系親密的弟兄講閑話的習慣,這時就顯得很局促。甲士們看了錢清只是微微頷首,他們彼此只說了要講的話,剛一見到錢清沒有穿戰(zhàn)袍時他們彼此對視了一眼,接著其中一人走出來領他進去。

  天乾門打開了,錢清聽到了子母宮東邊校場里錘廷御衛(wèi)戰(zhàn)錘互相碰撞的響聲,心情重新忐忑起來,加上天有些寒冷,他不由自主地打了一個哆嗦。

  他們經過文淵閣和上帝殿,在正廷前廣場處那位甲士停了下來,“下面一段路我不能帶你走了,”那人說著,接著回轉身。這時錢清看得到一個老宦官低著頭正朝他走過來,此人白眉毛非常顯眼,若不是身子太過佝僂會被認成老仙人。

  “錢將軍請隨我移步御書房。”那人干干巴巴地講著,身子像受了風而搖擺的枯樹枝,顫顫巍巍地往前挪。

  書房內亮著明晃晃的火光,海過隱實大帝正等著他,他身邊站著正在為他研墨的皇后端木近緣,還有三御臣中的朱之臻,朱之臻面色極其蒼白,正晃悠悠地站著,輕輕踮起腳朝門外望。

  錢清進來要行禮。

  “免了。”海過隱實說著,一邊在寫著東西,眼皮動都不動也沒抬頭看錢清。端木近緣稍微看了錢清一眼,眼神中閃過一絲惶恐。

  此間人中,錢清竟然是最矮的那位,不過他身板挺正,頗有氣宇,眼中發(fā)著光,他也不講話,等著皇帝做完自己手中的事。

  “其實我本不想叫你來的。不過聽說你將八狄從沐倫河的池原驅進了砥柱山。”海過隱實道。

  “陛下消息通靈,臣未曾請馬快報信,不知您何以知曉?”錢清覺得既然皇帝目前在講自己的功績,便不必在這方面有所忌憚。

  “可有大戰(zhàn)打過?”

  “實不相瞞,沐倫軍團在此期間經歷小仗三場,皆告勝利,最后一次幾乎要抓到鐵木義,只是未曾有過大戰(zhàn)?!卞X清低頭道。

  “錢清,你知道砥柱山下面是哪里么?”海過隱實這時才抬起頭,猛地盯著錢清看。

  “臣不知。”

  “說與他聽。”海過隱實向身邊誠惶誠恐的朱之臻示意,這時端木皇后研墨的手頓了一下。

  朱之臻向皇上鞠了兩個深躬,一邊說著“是的陛下”便打開話匣:“臣從文淵閣二樓偶得一塵封許久的地圖冊,這個地圖冊指示了我們以前沒有到過的地方,砥柱山外接有烏原,烏原上流著乎沱河,乎沱河形成沼澤,沼澤稱為川澤,川澤上有著大片樹林,即是天漢的大森林?!?p>  朱之臻講的有些累,連連抹著頭頂的汗,顯得身體非常虛弱,接著講,“我們一直以為砥柱山高,擋開了整個大長城的高墻,是道天然屏障,不料烏原經砥柱山穿插過去直接接了胡人的領地?!?p>  錢清有些疑惑,不知道這和自己將胡人打得大敗有何干系,接著海過隱實大帝微微冷笑,道,“錢清,你的確打了三場勝仗,接著卻沒有任何作為,但你最大的問題,就是將胡人趕向了砥柱山深處?!?p>  “陛下講得不錯,”朱之臻連連點頭,“錢將軍,看你迷茫,大概是沒有聽出陛下的深邃見解。你知道胡人被你驅趕到砥柱山后做了什么么,或者你知道,也許你也并不是沒有抓到鐵木義而是將其放走了,這些我們都不知道···”

  “之臻公,您想說什么,就直接說吧,錢清豈能有叛國之心!”錢清怒道。

  “我也料到你沒叛國之心,但很顯然你沒有長遠之見?!焙_^隱實冷冷道。

  “陛下為何這樣說···”錢清有些悲哀地問道。

  “你大概是不知道的···胡人被你趕向砥柱山后,已經悄悄穿過烏原,占領了大沼林,你豈知道,守林旅在昨日的時候被胡人全殲了?”

  錢清睜大雙眼,身板陡然寬闊,“不可能,胡人現(xiàn)在已經進入天漢境內了?”他大為惶惑,沒有想到自己的失職。

  “整個大沼林已經被占領,倘若這樣,我們建高墻是用來干什么的,你又是怎么履行的職責?”海過隱實勃然大怒,將手中的筆摔在地上,墨濺了一地,直濺到錢清的腳邊。

  “這···臣···”錢清接著跪下,“臣···按罪當誅?!?p>  海過隱實接著看他,“先是你父親,接著是你,莫非錢家人的確要反了么!”

  朱之臻在其身后請他息怒,接著又間或將眼睛射向錢清,錢清此時說不出話,只是沉浸在極度的震驚中,他接著抬起頭,眼睛不眨地正視皇帝。

  “陛下何以知道守林旅被全殲了?”

  “我親自接見了逃來的一位老將領,那人同我派去的馬調查史一同逃了出來直奔安汀城子母宮,名叫盧叁知?!敝熘閲@著口氣,“你沒有想到這點,這本不是問題,結果守林旅也沒有守住職責,錢清將軍,你們這些做統(tǒng)領的,實在是瀆職?。 ?p>  錢清認識老盧叁知,盧叁知在走馬大沼林守林旅前曾在戶部干過一段時間,是父親的一位部下,自己同他是挺親切的,于是急忙地問,“盧先生現(xiàn)在在哪,錢清想問他些事情?!?p>  “按照律法,”海過隱實冷笑道,“守林旅統(tǒng)領沒有把守住大沼林,盧叁知在今夜,就在剛剛已經被斬首?!?p>  “斬首!”錢清叫罷面色頓時灰暗了下來,“陛下,他沒有講一些事情么,在不知緣由的情況下何以能草草地殺人性命呢?!?p>  “這豈是你能講出的話!”朱之臻顫抖著嘴唇道,“哼哼,還有消息你沒聽到呢···”

  “之臻公還有什么要講的嗎?”錢清發(fā)起抖來,為自己父親曾經的朋友而感到憤怒,其人的性命就這么被草率地判定而奪走了,他的怒火點燃了胸腔。

  “之臻公,你下去吧,你在這,錢清說不出話的,我倒要看看,你們錢家人還有什么話說出來?!焙_^隱實更加漠然地看著錢清,像是在看被掌管生殺大權地動物,宗廟里的牛羊祭品,他開始咬牙切齒。

  “陛下息怒啊,怎么著都不能因為錢家人的上下瀆職而害著身體啊!”朱之臻咳嗽幾聲,摸著花白胡子道,他一臉病容這時倒顯得挺偉岸了。

  “之臻公!”這時皇后突然發(fā)話了,她那鵝蛋臉這時也是憂傷神色,她恨恨地看著朱之臻,“比起陛下的身體健康,我覺得你還是照顧照顧自己吧!你現(xiàn)在不正是火上澆油么?”她依靠自己女人的敏銳感覺發(fā)現(xiàn)隱藏在朱之臻老人話語中的丑陋本質,不禁要為錢清發(fā)聲。

  朱之臻被她道破,接著把腦袋低了下來,“臣不敢臣不敢,娘娘怎么能這樣玩弄老臣的名譽呢?臣這就告辭,這就告辭,不過,要叫幾位侍衛(wèi)過來,否則錢清這么個家伙在這,老臣實在不放心??!”朱之臻說著最后幾句話時偷偷瞧瞧海過隱實大帝,見對方雖然是處在氣頭上,不過對自己露出一絲滿意的神色,便也對海過隱實露出誠意的笑。

  “多謝之臻公了!”海過隱實道,目送朱之陣佝僂著身子一顫一顫地走出門關上,一邊半自言自語地對皇后說,“這樣忠誠的老臣,的確少見,在年老的大臣里尤其是這樣?!苯又剞D過身就滿臉怒容敵視地看錢清。

  “錢清,我本想先通知你弟弟,他貴為安汀城主,對在外哥哥的事本該知道的,結果我卻沒碰到錢肆光。”海過隱實諷刺道,接著嘲笑頭低的越來越低的錢清,“你知道安汀城主擅離職守去了哪么?”

  “臣···”錢清囁嚅。

  “我本想罪責你弟弟,沒想到錢家人上下都這樣不負責任,結果···看來是沒法罪責了。”海過隱實惡毒地看著錢清疑惑的表情,這時皇后突然背過身去了。

  “陛下,我那弟弟···他···”

  “你弟弟,照那被斬首了的盧叁知講,已經死在大沼林了?!焙_^隱實快意地看著海河的表情從震驚到悲哀,再由悲哀轉為迷茫,一個男人,若流出淚,大概是絕望到了盡頭了。

  端木近緣這時轉過身,看向皇帝,“隱實,你剛才一直暗示錢萬返公不負責任,可萬返他二十年間可有一次辜負你的信任,況且河兒的案子也由薛明陽公受理,并沒有查到任何指向萬返公的線索;而錢清將軍也只是因為不了解砥柱山后的地圖而放走了胡人,換哪位將軍不會犯這樣的錯誤呢——”

  “皇后不必再為錢清說情,雖則,錢清感激不盡。”錢清抬起頭,看向端木近緣,對方咬著嘴唇,低下頭便不講了。錢清接著看向海過隱實,“臣愿受罰,陛下,但臣還望將功贖罪,愿領一支軍隊掃平大沼林的胡人?!彼难壑虚W著光。

  “你說的這話,同你那父親一樣···”海過隱實道,“錢清,你當將軍,當了多少年了?”

  “已有十六年?!?p>  “十六年么···呵,有些長久了,阿緣說的話也許有些道理,但你這左將軍的職務總是不能再當的了,至于你們錢家,我的確要再考慮一下,畢竟你那當城主的弟弟死在了大沼林···錢家一個偌大的家族啊,我要怎么處置呢···”海過隱實道,“你先下去吧。”這位大帝似乎帶著勝利的歡愉了,因為他殘忍地看著錢清迷茫的眼睛,自己倒并不講話。

  錢清邁出書房,步入星夜,他終于知道,一個人體內必須始終都有不可戰(zhàn)勝的驕陽,可他也終竟知道,自己沒有想象中那樣內心強大,他知道自己的家族即將背負的黑暗命運了,即便不是被抹除了整個家族,錢家在安汀城,在整個天漢的地位,都將不復往昔,江河日下。

  沒有一個人領他出去。錢清又一次走在清冷的街道,他不像個軍人那樣走得板正有力,反而打著哆嗦,雙手護著胸膛,那家酒樓已經關門了,倒是門口坐著幾個修整琴弦的酒女,看起來非常疲憊,錢清忽而有股沖動,想去喝兩杯酒,結果剛走到門前,那些女子看著他,有些冷漠,這種冷漠讓他想起另一人的冷臉,他趕忙落魄地逃開了。

  到了無人的地方,他突然想起自己死了的弟弟,猛然回憶起過去來,他捂著心口,氣息閉塞。過去那個瘦瘦的、自己時常取笑而欺負的弟弟,當年自己負氣出走而把責任都拋過去的弟弟,那個默默承擔了一切,直到自己回來再見到他時,仍像過去一樣向自己微笑的弟弟···

  錢清想起他,想起自己露出愧疚的神情但礙于面子沒求弟弟原諒,但兄弟他看見自己回家時卻馬上跑過來,如過去一般粘過來,不正是表明一點都不怨恨自己么?肆光,我的好兄弟。錢清痛苦地趴在了地上,回憶不成往昔。

  然而弟弟卻永遠地走了,死在了陌生的地方,被陌生的人所殺,那些胡人···錢清咬著牙,抹了淚,迎著街道的盡頭向前進。

  盡頭有處府門,門口兩位仆從正點著燈籠,還有兩個女人在向這里張望,在這寒冷的夜晚,當他到了近處時,發(fā)見自己的妻子和弟妹正等著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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