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蘿卜,咪咪甜,看得看得要過年。
這一年,直到正月十五過完,李欣都沒有回過娘家。李如有些想大姐,提了一句,不過家里的人都沒有把這個當回事,李張氏還說,她也一年多沒回娘屋頭了,嫁出去的女兒潑出去的水,哪有老往娘家跑的道理,那是要被別人說閑話的?!翱墒谴蠼阋呀?jīng)一年沒回來了”這是李如的心里話,不過她沒有說出來。大家的重心都在那七個多月的李崇禮身上,對于李欣——她似乎已經(jīng)是別人了。
“這名字還真是文縐縐的?!崩钏赡脫芾斯亩豪畛缍Y在草席上爬,口水流了一下巴,“我還是喜歡我們小石頭這個名字?!?p> “他們這輩是‘崇’字輩,以后你兒子名字里也得帶‘崇’字,就像你和你哥是‘木’字輩一樣。”李姆姆說,看見李崇禮下巴上的口水,眼傷,“你拿帕子把他下巴上的口水揩一哈誒?!?p> 到了吃飯的時候,李柯欲言又止,動作過大,引得李姆姆忍不住問他:“你咋子,噎得了嗦。”
一句話,引得一桌子的人都看向李柯,連李崇禮都眼不眨地盯著他爹看。
“沒、那個,那個大伯那天在館子頭找到我,說三月十二是奶奶九十大壽,喊我們一家回去給老人家過壽。”李柯說完,就腦袋一埋,等著李姆姆發(fā)火。
李家原籍溫江縣底下一個場鎮(zhèn)上,家里還有十來畝的良田,家境不算好,但也絕對算不上差。去世的李家伯伯就生活在這樣的一個家庭,上頭有個大哥,下頭還有個弱弟,俗話說“老大疼,老幺嬌,挨打挨罵正中腰”,正中腰的李伯伯十二歲就離開家跟著一鄰居到鵑城討生活,從學徒做起,做到了賬房先生,管著東家名下所有資產(chǎn);存了些積蓄,置了個房子,娶了個老婆,生了幾個可愛的孩子;沒靠家里一分一厘,愣是把日子過得紅紅火火。
以前過年的時候回老家,孝敬老太太那么多好東西,老太太只管拿東西,一句多的話都不會說;可小叔子孝敬老太太一頂針,不到一時辰,整條大街的人都知道幺兒又給她媽媽買好東西了。李伯伯對此早已習慣,沒什么怨言,但李姆姆就不干了,她為自己的丈夫感到委屈。再有,一幫孫子孫女在老太太跟前彩衣娛親,老太太給大伯家的兒子拿豌豆碗碗吃,對在一旁眼巴巴看著的李柯李欣說,你們小咬不動,等你們大了再吃?!芭蓿 币幌氲竭@些,李姆姆就在心里罵娘,李柯和那小子就差半歲,當奶奶的好意思說這樣不要臉的話。
后來,李伯伯病重,當媽當兄弟的沒來看一眼,等人一走,慈母賢兄孝順侄兒就都出現(xiàn)了,葬禮辦得熱熱鬧鬧,李姆姆是打落牙齒和血吞,個中滋味不足為外人道。
李伯伯頭七后,李姆姆帶著孩子們搬到陳家巷居住,至此和溫江那邊十幾年沒有再來往,沒想到李柯今天突然帶回來來這么一句。
“你是老大,你決定。”剛一聽李柯說時,李姆姆確實是一股怒氣直沖腦門,但只那么一瞬她又有些釋然了:最苦的日子已經(jīng)熬過去了,現(xiàn)在連最小的那個也能自己養(yǎng)活自己,何必與不相干的人置氣呢?與其氣壞自己的身子,不如逗逗孫兒耍。
“這個——”李柯踟躕不語。
“去唄,九十大壽,沾個喜氣也好?!崩钏赡砹艘粋€炸肉圓子,邊吃邊說。
“到時候你有時間嗎?能回來嗎?”李姆姆問。
“肯定回。如如妹兒,你記得提前兩天喊人到我堂口上帶話,提醒我哈?!崩钏捎洲D(zhuǎn)頭囑咐李如。
李如嘴一撇:“做事就想起我了。”話雖這么說,但也沒有推辭,她也想去溫江。逢年過節(jié),家家戶戶都有親戚可走,但是在李如的印象里,他們家是沒有親戚的,現(xiàn)在被告知她有奶奶、有大伯,還是挺讓人期待;而且人生在世十幾年,她連縣城都沒有出過,去的最遠的地方就是有年端午李松在家,帶她去三道堰看人在河里頭捉鴨子——真是悲哀啊。
李老太太的壽誕擺在自家院子里,三天流水席,本家的、老太太娘家的、鄰居們,百來號人陸陸續(xù)續(xù)都來了,鄉(xiāng)公所還送了一臺戲來慶賀老太太壽誕。倒不是李家在鄉(xiāng)鎮(zhèn)上有多威望,而且這九十大壽實屬難得,鄉(xiāng)公所已經(jīng)把這個當做自己的政績往上報告了,送臺戲也是理所當然。
李姆姆一家到的時候,院子外頭的田壩已經(jīng)平整出來,正在搭戲臺,雖然午飯后才開戲,可現(xiàn)在已經(jīng)有男的女的還有一幫小孩子圍在那里看熱鬧。
院子里也很熱鬧,五張大圓桌把院子擠得滿滿當當,灶房里有相幫的鄰居在忙碌,與灶房相連的偏棚也臨時壘上了兩眼灶,鎮(zhèn)上請的大廚正在指揮相幫切菜活料。
這時候李姆姆看到了李家大伯和大伯娘,他們各自在一圓桌前坐著陪親戚朋友聊天。
大伯娘也看到了李姆姆,未語先笑:“稀客哦。”說話間,已經(jīng)走到了他們面前。
“大嫂好?!崩钅纺芬残χ鴨柡?,又讓孩子們都問了好,然后和大伯娘說了幾句客套應(yīng)酬話。
院子里的人都向他們投來好奇的眼光,李柯一家是避開那些目光,可李松和李如這兩個混蛋是直視回去。李松臉上掛著玩世不恭的笑容,眉眼含情,專挑那年輕長得俊的女孩子看,看得人腮紅耳赤低下腦袋,他才一副得意洋洋的樣子收回笑容,壓根兒不管女孩子旁邊的老婆婆臉黑的像鍋底;李如則單純是觀察,那個穿醬紅袍子的面善,那個戴瓜皮帽和那個穿中山裝的應(yīng)該是父子倆......
“你們先去老太太屋里頭見見她老人家吧,一會兒我們再好好擺哈龍門陣,我們都有好多年沒見了。”大伯娘說。
“行,我一會兒出來,和大嫂說話?!崩钅纺氛f。