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自兩人不歡而散后,應梅靜坐了小半個時辰才回應府。
應二爺踏進大堂里隔著屏風一個女人猶自可憐地跪在地上哭泣。
“官人來啦,大嫂嫂哭了許久,說是要去給大爺奔喪,妾身也是勸了半天”郝氏迎出來道。
應二爺聽到那聲“大嫂嫂”心下不滿瞥了一眼郝氏,郝氏立馬改口叫“張家姐姐”
張氏聽見應二爺回來了,跑出來跪在應二爺面前哭得梨花帶雨:“二爺,您就讓我們回去吧,我們就回去看他最后一眼,我求求你了”
應二爺恍若未聞,坐在主位上喝了一口茶懶散道:“大嫂說的這是哪里的話,我一個做弟弟的嫡親大哥死了,怎么會不讓你回去呢”
張氏一聽猛的點頭生怕應二爺突然改口道:“是是,二爺說的極是”
“不過我瞧著那梅丫頭腿腳多有不便,這大冷的天兒就不必折騰了”應二爺眼皮也沒抬一下。
張氏聽到下半句嚇得身子一顫,哆嗦道:“不不不……二爺你,你不能這樣,梅兒,梅兒她還是個孩子”
“怎么?不愿意?”應二爺冷笑一聲。不知道是不是天氣太冷,張氏的牙齒都在不停地顫抖。
“二爺,你放過梅兒吧,求求你了,你放過她吧”張氏哭泣道。
郝氏走到應二爺旁邊坐下笑道:“哎呦!張家姐姐這是哪兒的話呀,什么放過不放過的。怎么把我們爺都說成人伢子了,姐姐只管放心去,我替你看著梅丫頭,好好照顧她”
話音未落,應梅撐著輪椅自己慢慢地推了進來,這樣的場面她已經(jīng)見過不下百次。
“母親”
“阿梅回來啦,正好你母親方才還說要帶你去昌吉呢,你快勸勸她吧”郝氏看見應梅慈愛客氣道,只不過身子坐在位子上始終沒有起來。
“二嬸嬸,母親既然要回,自然是有些要緊事,不如讓我們先回吧”應梅低頭道。
“不行”應二爺厲聲道:“白眼狼”
郝氏呵呵一聲安撫道:“老爺別氣,阿梅在跟您開玩笑呢”
又對應梅道:“阿梅啊,快給你叔陪個不是。這么說我們應二家的也是養(yǎng)了你十年,沒有功勞也有苦勞啊,如今你們母女倆為了一個十多年不見的爹,竟然要逆你二叔的話,這不是吃里爬外嘛”越說越起勁,還抬手捂著帕子擦擦不存在的眼淚。
又是這樣,只要是二叔的話二嬸都會附和外加冷嘲熱諷,話柔藏針,應梅無力應付只覺得厭煩:“既然如此,便依二嬸嬸所言吧。阿梅有些乏力,母親我們走吧”
應梅伸手去扶張氏,張氏滿臉淚痕地看著她,應梅搖搖頭。
“哎呦,這就對了嘛,一家人就得和和氣氣的。好啦好啊,我今日請了梅品軒的廚子,那廚子輕易不上府里給人做菜,我可是花了重金啊,二郎晚上留下吃個飯吧,正巧放兒也回來了,我們一家三口好好聚聚”郝氏越說越諂媚。
梅品軒的廚子是出了名的難請且從不攬外差,哪個府上有喜事想請那里的廚子去做個菜?沒門!多貴都不去,偏梅品軒的廚子燒菜是全南西城最好吃的。只能是某個廚子自愿前去,然而價格卻不菲的,據(jù)說每道菜一兩金子起步。
應二爺被郝氏哄著往后院走去,臨出門了有意無意地瞥了張氏母女倆一眼,似嘲諷又像輕蔑。
應梅覺得真是太可笑了。
同一屋檐下,這廝剛死了爹、夫君,傷心欲絕,那廝卻家和團圓。都說朱門酒肉臭路有凍死骨,原來嫡親的骨血、叔伯兄弟亦是如此,有些人被錢財熏得骨頭都發(fā)爛發(fā)臭了,不過是包了層光鮮的外皮不被大門外的人所知曉罷了。
張氏推著女兒回房關上門就抱著她失聲痛哭:“都怪我,都怪我,若不是當初我羨慕二房生意有成、過得越發(fā)富貴,再加上咱們家被隔壁院的大火累及我也不至于被豬油蒙心跑來這火坑啊”
應梅輕嘆道:“母親,若你能早些看清,我們又何至于連爹最后一面也見不著,有些富貴不過是一張皮、一副面具而已”
張氏心里大恨:“當初也不是我非要來的,那郝氏說的花一般的好。什么我從前也是個為官人家的小姐一朝落魄嫁給你爹也算委屈,什么心疼我做人閨女時金枝玉葉為人婦時貧困潦倒,什么及時喜歡我的性子只愿和我做個伴。連帶著把你也害了,我的兒啊!我的兒??!我和你爹這輩子只有你一個孩子啊”
“母親可還記得祖父當年的話”應梅擦著眼角的淚:“可還記得祖父為什么要把應二叔從族譜中除名”
張氏渾身一顫。應氏一族本是昌吉小縣的一戶平頭老百姓,應祖父有二子一女:應有才、應有為、應有寶。其余兩個還好,只是那應有才天生反骨,幼時便不多聽長輩教育,成年娶妻后便更加離譜。
應有為娶了九品小官之女郝氏,郝氏入門不到兩年便生一子——應文放。一日昌吉的大地主找到應有才說是看上了他們隔壁院的海家小姑娘海淳,可海家說什么也不肯。大地主答應應有才若是得手就給他十兩銀子,那大地主已是古稀之年,應有為猶豫了一下便同意了,大地主付了五兩作定金,夫妻倆雇了幾個幫手想著麻袋一套、繩子一綁就了事
誰知那五歲大點的小豆丁竟像學過功夫似的,每每都能避開,一來二去海家人也愈發(fā)警惕。大地主一氣之下雇了三個殺手,自己得不到的就永遠毀掉,應二爺趁機放了一把火。
是夜,應二爺站在自家院子里看著隔壁火光沖天、尖叫連連。只是出了一點意外,應大爺?shù)呐畠簯藩氉詻_進火場,這下應家人都急了,連忙救火。
火滅后,人們只看見應梅趴在地上,一根房梁壓住了腿,容貌盡毀、奄奄一息。
應二爺終于還是松了一口氣,因為海氏一家全死了,死透了,都燒成了焦,死無對證也就不怕官府上門。應二爺自此與大地主成了統(tǒng)一戰(zhàn)線,他殺人,他遞刀;他放火,他添油;他搶劫,他放風。應二爺?shù)纳庖惨惶毂纫惶旌?,郝氏的父親因為犯錯被上頭發(fā)現(xiàn)差點丟了烏紗帽,具體是什么錯也沒人知道,好在應二爺多加大點,最后不降反升了個正八品,此后這位老岳丈算是對他畢恭畢敬可謂言聽計從。
紙總是包不住火的,很快應祖不知如何知道了應二害死海氏一家的事實,氣得口吐鮮血,那活生生四條人命連帶著應梅的一條腿也廢了,終生殘疾。大怒之下應祖將應二爺趕出家門、除族。
應二爺帶著老婆孩子去了南西,兩年后郝氏被驗出終身不孕,不得已之下為應二爺納了兩房妾室,應二爺自己又在外面買了五個小妾入府,一個接著一個地懷孕氣得郝氏咬牙切齒,最終那些孩子一個也沒生下來,倒是有一個保住了是個女孩體弱多病,想來對郝氏沒什么危險大概也就不管了。只是孩子的生母是應二爺在外頭買的妾,生了孩子后應二爺將她抬了貴妾,可惜不出一月便做不好月子沒了。
應二爺?shù)弥笾皇菄@了聲“是個沒福氣的”便把孩子扔給郝氏撫養(yǎng),轉(zhuǎn)頭去了春風院。
那個孩子叫應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