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臺上的那人是個女子,烏發(fā)若流素迤邐于透明的冰面上,身上是一襲白衣,長長的衣裾若堆雪般層層疊疊鋪陳下來,襯著她膩白若冷玉般的容色,緊闔眼簾下纖長若蝶羽的黑睫,唇色淡淡如櫻草,是脆弱得令人忍不住呵護的美麗。
李晏渾身一震,幾乎是踉蹌著奔過去,撲跪在那冰臺前,“阿歡!”
冰臺上的女子赫然就是言歡。只是此刻她靜靜地躺在那里,無聲無息,仿佛夏日里荷葉上的那一滴珠淚,下一刻便會隨陽光而淡去。
李晏心中一陣驚跳,怕驚擾了她一般慢慢伸出手,輕輕去撫她的臉頰,指尖落處一片冰冷。他又慌忙去拉她的手,那手也是涼沁沁的,冰寒如凍玉。一瞬間,他仿佛無法呼吸,那些冷意此時好像都傳到了他的胸口,如尖銳的刀鋒般倏地刺入他的心里,他的手不由得顫抖起來。一點一點伸出,最終落到了她的鼻端,那里幾無聲息。
李晏忽地站了起來,一伸手已將冰臺上的言歡撈到自己懷里。她人雖在他的懷中,但卻已無知無覺。李晏使勁搖晃著她,復又將她緊緊緊緊地攬在懷里,想要將她捂熱,但一切都只是徒勞,懷中的她容色慘淡如霜,身子軟軟的,不能給他半點回應。
李晏抑制不住發(fā)出一聲嘶吼,“阿歡,阿歡,不、不是這樣的,不是這樣的------”
他的淚一滴滴落下,落到她如冰似霜的臉頰上,恍若凝成的小小冰珠,每一顆都是他的傷心欲絕,“說好了,你等我的。你怎么能這么狠心!你怎么能就這樣拋下我!”他嗚咽起來,“這些年來,我們經歷了多少事,有多少次都是置之死地而后生。那么多困難我們都挺過來了,我們依然能夠遇見,依然能夠在一起,怎么就這一次你就熬不過去,你就不肯等我了?!?p> 他面上發(fā)狠,死死盯著她,狀若瘋癲,“阿歡,你這樣的狠心,我、我亦不會讓你如愿,你莫要走得太快,等我,等我一起------”
他整個人已沉浸在自己的思緒里,絲毫未聽到上面?zhèn)鱽泶蚨返穆曇簦€有桌椅幾案翻倒的聲音,下一刻,有急促的腳步聲自階梯上傳來,須臾,便有一個人出現(xiàn)在冰室內,那人赫然是方才從這里出去的與大巫師極相似的那個男子。此刻,那男子見李晏緊抱著言歡,怒道:“你是什么人,還不將人放下!”說著,一掌向李晏拍了過來。
李晏頭雖未抬,但憑著直覺已抱著言歡平移開去。他抬頭看向來人,卻是對著懷中的言歡說著話,聲音繾綣,“阿歡,是不是他害了你?你放心,那些害你的人,我會讓他們都下去陪你?!彼贿呎f著,一邊慢慢將懷中言歡溫柔放下,再轉過頭來,雙目赤紅,眉目冷厲。
那男子看他神情駭人,忍不住瑟縮了一下。待看清他面容,忽然道:“原來是你?!崩铌袒顒又滞?,一步步向那男子走過去,漫不經心道:“你認得我?”那男子一步步后退,邊后退邊道:“五年前,橫川,她救我的時候,我看到你也在?!?p> 李晏驀地一頓,“你果真是當年橫川的那個孩子?!蹦悄凶狱c頭,“是我?!崩铌躺袂楦?,“既是她救的你,你為何還要害她?”那男子看了看冰臺上的言歡,忽然明白過來,使勁擺手,“誤會,都是誤會,我怎會害她。她沒死\沒死?!?p> 李晏心中一震,有不可名狀的喜悅絲絲縷縷地自心底漫了出來,“你、你說什么?”那男子重重道:“她的確沒死,因為她的傷太重,所以,我喂她吃了龜息丸,以保存她的體力。她現(xiàn)在只是龜息狀態(tài),不信你摸摸看,她心口還是熱的?!?p> 李晏急忙返身去摸言歡心口,手心里果然傳來些微熱意。他心神猛地一松,只覺腿腳發(fā)軟,差點跌坐到地上。
耳聽階梯上又有腳步聲傳來,冰室內二人都向入口看去。這回來的是巫師神殿大巫師蓮笙。蓮笙一進來,注意力便放在李晏和冰臺上躺著的言歡身上,他急急沖過來,“殿下的人一來知會本座,本座立即就趕來了。姐姐怎會在這里,她怎樣了?”
他連珠炮似地發(fā)問,一邊問,一邊去探查言歡情況,半晌“咦”了一聲,“誰給她吃了龜息丸,在沒有把握根治她的傷勢之前,這倒是個好法子?!崩铌踢@才想起冰室內還有一個人,便指著那男子道:“是他。”
其實,早在蓮笙進來之時,那男子就因為來人有一張與自己如此相似的臉而愣在那里,半晌做聲不得。此刻,蓮笙轉過身來,在看到那男子的臉時,也與那男子一樣,呆呆立在當?shù)亍?p> 良久,蓮笙仿佛才找到了自己的聲音,還沒等他問“你是誰?”那男子已搶先問過來,“你是誰?”
“我、我是巫師神殿大巫師?!鄙忬弦姥源鸬溃瑔柲悄凶?,“你叫什么名字?”那男子忽然一笑,蓮笙看那笑容仿佛是在看鏡子中的自己,耳聽那男子道:“我叫荷笙?!?p> 蓮笙默了一默,忽然道:“我明白了。”
圓月高掛,清輝委地,月色下的萬物如同籠了輕紗,就連白日里看去冷硬異常的巫師神殿也柔和了幾分。
蓮笙獨自站在祭臺上,默默地看著莽莽蒼洱山。有腳步聲自他身后傳來,他回過頭,來人是李晏。
李晏走至他身側,靜靜問道,“大巫師可是決定了?”蓮笙點頭,“本座已遞書國主,本座這一任巫師神殿不再干預瀾滄國政?!?p> “這豈非如了保山王穆昉所愿?”李晏反問,蓮笙道:“如他所愿?本座退位是有條件的,一是治好穆辭的傷,二是是要穆昉放棄保山王之位,自貶為民。他那般精明的人物,若是沒有本座掣肘,只怕來日會威脅到國主穆辭的地位?!?p> 李晏的面上有欽佩,“滔天的權勢,說放下便放下,不是誰都有大巫師這樣的胸襟的?!鄙忬蠐u了搖頭,“本座早就想這樣了,一山不容二虎,斗來斗去又有什么意思,只會削弱瀾滄的國力。第一代大巫師就做得很好,主動還權于國主,本座不過是依樣畫葫蘆罷了?!?p> 他忽然失笑,“說起來,本座還得感謝穆昉,他知道本座重視玖黎,所以便找了一個與本座最為相似之人去誘捕玖黎,然后再以她威脅本座放下權柄,不再干預瀾滄國政。反而就是因為這個,本座才知道,在這世上本座還有一個孿生兄弟。蓮笙、荷笙,聽起來就是一對兄弟是不是?只是我們家境貧寒,自小失散,誰都沒有想到,我們竟是雙生。”
李晏也笑,“倒是要恭喜大巫師了?!?p> “對了,”蓮笙看著李晏,眼底有壓抑不住的喜悅之意,“本座找殿下過來,其實是有一件重要的事要告訴殿下?!?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