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歡出了青冥山山門,發(fā)現(xiàn)自家的馬車早已等在山腳。在書院內關了月余,她原本還想拉著顏清逸、虞子衡回開陽城好好逛逛,眼下看來計劃有變,只有先回家去了。
馬車碌碌,駛進了城東言府。
言氏出自夜陵。夜陵乃大楚名城,文人墨客代代層出不窮。言氏是夜陵大族,說是累世書香也不為過,且屢有入朝為官者。到了言歡父親言亦真,已官居正三品內閣大學士。內閣大學士可輔理朝政,且有票擬權,既對奏章批擬意見,權柄頗大。但言亦真頗有些文人風骨,并不專權弄權,故一向官聲不錯。
言府宅院雖大,卻并不奢靡浮華,處處大氣中透著雅致。
言歡在側門處下了馬車,守門的老仆見她下來,笑瞇瞇道:“二公子回來啦?!毖詺g亦笑瞇瞇回答,“是啊,錢伯,回來啦?!币贿呎f著,一邊蹦蹦跳跳地進府去了。
她穿過前院夾道,過了二門,徑直進了后宅。她要先去拜見母親黃氏。
言歡進門時,黃氏正坐在羅漢榻上縫一件衣袍。黃氏也是夜陵人士,雖家世不顯,但為人知書達理,溫婉賢惠。一貫待人寬厚,即便是對下人也未曾說過重話。
言歡一見那衣袍艷紅如霞的顏色便知是做給她的,她蹭上前去,將那衣袍推至一邊,就勢趴到黃氏膝上,“阿娘,莫要做了,菁玉衣服夠多了,當心壞了眼睛?!秉S氏掩不住一臉笑意,摸著她的頭發(fā),道:“是菁玉回來啦,快讓阿娘好好看看,阿娘的菁玉是瘦啦,還是胖啦?”言歡抬起頭,將臉湊到黃氏眼前,“那阿娘快看看?!彼c著自己的臉,“阿娘,你看,沒瘦也沒胖,而是更好看了,對不對?”、
黃氏被她逗得直笑,拍了她的臉頰一下,道:“淘氣!”又道:“你爹爹和哥哥都在前院書房,你先去拜見了再過來,一會阿娘吩咐廚房給咱們菁玉做些好吃的。”“好啊,好??!”言歡拍著手站起來,卻是端端正正行了一禮,道:“阿娘,菁玉去啦。
黃氏笑著點頭。
言歡方出了房門,冷不防旁邊有人沖過來,一把抱住她的胳膊,只聽那人道:“小姐,不是,公子,想死奴婢了?!彼ň毧?,卻是她的貼身丫鬟紅綾。紅綾淡眉細眼,長相普通,好在皮膚極白,倒遮蓋了容貌上的缺陷。
言歡以一根手指挑了紅綾的下巴,故作玩世不恭道:“哎呦,我的紅綾美人兒,本公子也想死你啦?!奔t綾本來眼眶有點發(fā)紅,被她這樣一鬧,噗嗤笑了出來,“公子又來胡鬧。”言歡道:“哪里胡鬧了,本公子說的是實話?!奔t綾卻憋著嘴道:“公子說這個好沒意思,若是真有這個心,當初為何不帶紅綾去書院?!?p> 言歡是真的為難,“青冥書院學規(guī)甚嚴,本公子怎敢。”紅綾自然知道她說的都是實話,嘆了口氣道:“奴婢明白,只是奴婢不舍得公子?!毖詺g拍拍她的肩,安慰道:“紅綾乖乖的留在府里,本公子一有休沐便回來看你,如何?”紅綾點點頭,“奴婢自然是聽公子的了?!?p> 言歡道:“公子我要去前院拜見爹爹和哥哥,你且回去等我,稍晚點我再過來?!奔t綾點頭稱是。
見紅綾離開,言歡偷偷地松了口氣。紅綾與她年紀相仿,才幾歲大便被賣來了府里,父母是誰一概不知。而自她懂事起便跟在她身邊,除去主仆身份,兩人自小便如姐妹一般一起長大,情分自然非比尋常。她對紅綾一向不錯,紅綾對她也是忠心。從小只要有她的,就有紅綾的。只是紅綾性子稍稍內向,且嫌敏感了些。好在她大大咧咧的性子,一貫不拘小節(jié),素日里,倒是她哄紅綾的時候多。府里曾有人言,紅綾那姿態(tài),就像是家里多了一個副小姐。
言歡來到前院,穿過垂花門,再繞過影壁便是書房。還未走進,便見一名須發(fā)皆白的老仆在廊下種了睡蓮的卷缸前忙碌著。言歡走過去,見他正給那睡蓮修剪葉子。
言歡叫了聲,“杜伯?!蹦潜环Q做杜伯的老仆見是她過來,笑著道:“二公子回來了?!毖詺g點頭,“杜伯,你怎么不好好歇著?這些讓旁人去做吧?!?p> 這個杜伯是他們家里的老世仆,為人雖然老實木訥,但一向口風緊,又極忠心,故深得信任,所以一直在言亦真書房伺候。眼下雖然是到了該榮養(yǎng)的年紀,然而因為無兒無女,無處可投奔,所以便一直在府里呆了下來。
言歡跟杜伯寒暄了幾句,便向書房走去。她踏上臺階,便聽得里面有兩人在說話,聽那聲音,正是她父親言亦真和哥哥言樂。
暑熱漸起,書房的門簾都已更換成夏日去暑的湘妃竹簾,她將手搭在那竹簾上,將欲掀開。只聽里面言樂道:“父親,咱們與那安平王素無往來,好端端的,他為何備了禮物過來?”
言歡一聽“安平王”幾個字,微覺訝然。她父親言亦真是一介文臣,敝帚自珍,極是愛惜名聲,素日與貴族高門來往不多。而這個安平王,她曾聽虞子衡八卦過。他是當今圣上明帝的弟弟。據(jù)說生母只是先帝恒衡帝身邊的一位貴人,身份低微,故并不受寵。他本人也是庸庸碌碌,幾無出色才能。待明帝繼位,按大楚例,其他諸王是要前往封地的,因此,安平王便被遣往涼州。涼州地處西北,地貧民弱。畢竟也是堂堂一介王爺,這個封地當初也不知是怎么定下的。安平王到西北后,竟也是認命,多年安靜如斯,仿佛極安心于一隅,漸漸便淡出了眾人的視線。
這個幾乎如同影子一般的安平王為何要給她家備了禮物送來,言歡倒是不明白了。
只聽書房里的言亦真道:“莫非是前些時日他上的那個折子?”想來他也是不確定,所以說得甚是猶疑?!笆裁凑圩??”言樂問。言亦真答,“前些時日,安平王從封地遞了折子過來,說涼州去年大旱,自入春以來百姓難過,希望朝中能撥銀賑災。除開他這份奏折,同期工部也有本奏折,說的是西北大旱,需撥銀開挖河道,引水為渠。為父見安平王所言非虛,所以便在他的折子上批了‘乞準御覽’。陛下后來倒也是允準了?!?p> 言樂道:“也許安平王這是在向父親表達謝意?!毖砸嗾嫠圃诔了迹肷尾诺溃骸盎蛟S。那禮是如何送來的?”后半句卻是在問言樂,言樂道:“是托了工部的一個姓馮的小司務輾轉送來的,并未大張旗鼓?!毖砸嗾娴溃骸斑@個安平王還算是知事,不過,即便是如此,你還是把他的禮物都退回去吧。被旁人知道咱們與安平王有往來,畢竟不妥。”言樂認真道:“是,父親?!?p> 言歡見他們談話告一段落,這才掀簾入內,上前挽了言亦真的胳膊,笑嘻嘻道:“爹爹,菁玉回來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