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了銀樓。仆役已將馬車趕至門前,拉開簾子等待二人上車??粗蠼稚系娜肆魑跞?,言歡卻是頓了一頓。當(dāng)年的她還是言府二公子,性子活潑,不受約束,一個言府又怎么能關(guān)住她?每每完成了自家安排的課業(yè),她便偷偷溜出府去,伙同顏清逸與虞子衡一起,走遍開陽大街小巷。當(dāng)年的市坊,也是這般的熱鬧,很多地方都曾留下過他們的足跡。也正是她的頑劣不服管教,她的父親言亦真才動了將她送進青冥書院的心思。而就是在書院里,她認識了他。
忽聽得身畔的李晏道:“馬車等在此處。”卻是吩咐跟從的杜渲。李晏說罷,當(dāng)先沿街一路走去。言歡楞了一下,這也原本也是她心中所想,便急忙跟上。杜渲答了聲“是”,帶著一眾侍衛(wèi)不遠不近地跟著。
街上甚是熱鬧。兩邊店鋪皆是雕梁畫棟,樓宇高聳。街上車水馬龍,人流如織。行走其間,茶坊酒肆喧囂熱鬧聲不絕于耳,不知是誰家的絲竹管弦悠悠飄過來,夾雜其中。更有那沿路的雜貨攤子,賣古董的、胭脂水粉的、筆墨字畫的、扇墜香囊的,小吃干果的。實在是熱鬧極了。
兩人雖并肩走著,因處于守禮,尚有半臂的距離。但有意若無意,李晏總會擋在她身前,并不曾讓別人有半分沖撞到她。
言歡則是一路走走停停,四處打量,偶爾還在哪個攤子上停留一刻。這里似乎比當(dāng)年還要熱鬧一些,她有些唏噓,繁華依舊,喧鬧如昔,只是她已非當(dāng)年的她。她不知道的是,她的目光曾停留過在哪個攤子上,待她離開時,自有幾名侍衛(wèi)上前,將那攤子上的東西盡數(shù)買去。
二人路過一間瓦肆,里面不時傳出轟然叫好聲。言歡頓了一頓,想當(dāng)年,她和顏清逸、虞子衡經(jīng)常結(jié)伴到這種地方來玩,看歌舞、雜耍、百戲、聽書。雖然年紀小,他們尚不明白都講了什么,但那樣的熱鬧對幾個少年來說已經(jīng)足夠。她不自覺地微笑,笑意里有深深的懷念和眷戀。
走在旁側(cè)的李晏忽然停了下來,步子一轉(zhuǎn),走進了瓦肆。言歡又是一愕,他的想法似乎與她出奇的一致,亦或是說,他知曉她的想法,她方這樣想,他便這樣做了。
瓦肆內(nèi)更是人聲鼎沸,摩肩接踵。其間以木欄劃分了各個場子,每個場子表演各不相同,但無一例外都圍滿了人。言歡隨意停在一個說書的場子邊上,見那上面留了山羊胡子的說書先生表情豐富,聲情并茂,嘴里連珠炮也似的說著俏皮話,下面觀看眾人轟然叫好。言歡也不由得笑出了聲,她笑得眉眼彎彎,眼底有真心的愉悅。
一旁的李晏狀若無意地看了她一眼,嘴邊仿似也有了笑意。
旁邊的雜耍場子散了場,場內(nèi)眾人忽然蜂擁而出。眼見人流向兩人站立之處沖來,李晏向前幾步,伸手一拉,已將言歡護在懷里,再一旋身,帶著她遠遠退開。言歡還未明白怎么回事,人已在李晏懷中。她只聽得耳邊人聲如沸,熙熙攘攘,但被他有力的臂膀擁在懷中,鼻端有沉水香微涼的氣息,這一方天地雖小卻是安寧之極。她第一次發(fā)現(xiàn),當(dāng)年那個青澀少年已是個成熟男子了。這個認知讓她一陣局促,一動也不敢動。
李晏原本并未多想,只是靜待人群散去。鼻端不知何時充溢了若有若無的幽香,他下意識地低下頭去,卻碰到了她的烏發(fā)。他慌忙扭過臉,卻又覺得懷中的這個如溫香軟玉般,引得他的心狂跳個不停。
杜渲帶著侍衛(wèi)圍了上來,李晏這才松開手來,言歡立即退了一步。李晏緩緩將手放下,心中不知怎地有些悵然若失。言歡只是低著頭,并不敢看他的臉,低聲道:“該回去了。”李晏答了個“好”,率先走了出去。
言歡看著他筆直的身形,不知怎地竟有些許迷茫。一眼望去,他仿佛仍舊是當(dāng)年那個傲嬌高冷的少年,她卻已非當(dāng)年的她,她連真實身份都不得不隱藏下去,只能在他的背影里展露心思。他們之間已不能再有牽扯。剎那間,她只覺周身的溫暖在一點點褪去,心似乎也涼了下來。
二人仍走在街上。經(jīng)過方才,他們都有些不自然,默然了半晌,李晏方道:“方才是本王唐突了?!毖詺g搖了搖頭,忽然抬起眼看他,她的神情隱在面紗之后,一雙明眸有如星沉大海,無波無瀾,“情勢所迫,殿下無需掛心?!彼穆曇舻ǘ鴱娜?。李晏怔了一怔,他倒寧愿她嗔他怪他,卻不想她是這樣淡然的對他。他看著她蓮步輕移,一步一步地走到他前面去,不由自主地抬起手,仿佛要去拉她,卻終究還是放了下去。
一輛馬車搖搖晃晃從街口駛來,車上是秦念卿和小蓮。小蓮半掀了車簾,嘰嘰喳喳,“小姐、小姐,快看那里,好熱鬧??!”秦念卿卻并沒有答她,只是出神。“小姐,”小蓮又喚了一聲,見她仍是這個樣子,嘆氣道:“今日本來是讓小姐出來散心的,小姐還是這般悶悶不樂?!鼻啬钋渫蝗坏溃骸靶∩?,你說,是不是真的?”小蓮再度嘆息。
近日,京中漸漸流言四起,說毓王殿下自千秋宴那日后,便迷上了來自瀾滄巫師神殿的神官玖黎,頻繁拜訪神官臨時下榻的驛館。更有甚者,說已是弱冠的毓王殿下之所以一直不肯定下王妃,是因為早就傾慕于這個玖黎神官。如今,好不容易盼得她來了大楚,為了贏得美人心,已是全然不顧了。據(jù)說那個玖黎神官,一身仙氣,明艷非常,絕非凡俗女子可比。聽起來,這是一段香艷佳話,佳話中的兩人又都是人中龍鳳,一時間更是傳得沸沸揚揚。
對于一直傾心李晏的秦念卿來說,這種消息對她來說自然是個打擊。李晏那樣的清冷自持,淡漠無情的性子,這么多年她都看在眼里,她原本是不信的,只是,流言似乎越傳越廣,越傳越玄。很多人都說看到了王府車馬日日都在驛館門前,看到毓王殿下幾乎已半宿在驛館。秦念卿自然是煩悶的,所以今日才出來散心。
突然,一直看著窗外的小蓮睜大了眼睛,訝異道:“小姐、小姐、你看、你快看,是毓王殿下。”秦念卿一聽,急忙坐了過來,向外望去,只見窗外熱鬧的市坊街頭,有一名衣著瀾衫的年輕男子立在當(dāng)?shù)?,那男子身姿筆挺,容貌俊美,一身清貴,正是李晏。
秦念卿面上露出笑意,剛要吩咐小蓮?fù)\?,她忽然發(fā)現(xiàn)李晏的神情有些奇怪,他定定地望向前方,面上神色似痛楚又似無奈,手臂半抬,似是要拉住什么。而他身前不遠處則是個女子,那女子不過是普通仕女服飾,但身形窈窕,一舉一動,姿態(tài)翩然。只是她面上覆了面紗,看不清容貌如何。
秦念卿心中一沉,據(jù)說那個瀾滄來的神官大人就是一直以輕紗覆面。莫非那流言竟是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