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看云撒歡兒
夜里一場雷雨洗去了不少熱氣,韓慶余盯著窗框上的粉色喇叭花看了一會兒,什么時候窗子底下種了花???風一吹,水靈靈,晃悠悠的,怪好看。
院里傳來爹訓斥小黑狗的聲音,他笑了笑。爹天天早上起來總要先跟小黑吵一架,要不然這不打鐵的一天都不知道怎么開始。
他翻身下床,懶散了好幾天也該表現(xiàn)勤快一些了,不然肯定會被罵。把床頭寫了一半的信折起來夾進書里,與三姐將近一年沒通信,一提筆還不知道從哪兒說起了。
“慶余起了,今兒挺早啊。”
韓慶余一開門,母親剛好舀了面在門口攪面糊?!班?,昨晚上涼快,睡得好?!痹捯粑绰洌艘雅芟蛟鹤游髂辖堑拿┓咳チ?。
韓國富在大門口逗小狗,聽見聲音掀起眼皮瞥了一眼茅房的方向,撒開小黑狗,起身進了堂屋。
“誒?他爹,幫我看一眼火?!表n林氏叫了一聲,轉身進了灶房。
韓國富本想進屋喝口茶,一聽旋即返身去了灶房。
韓慶余在茅房里聽得一清二楚,他總覺得爹心里悶著火,指不定哪會兒自己就把這炮捻子點著了,避免兩人獨處一室比較安全。
提了褲子出了茅房,小黑狗著急忙慌的趕過來,準備進茅房大快朵頤。韓慶余伸腳擋狗,他最惡心小狗這壞習慣,想起就一陣犯嘔,尋了塊木板擋住入口。
“小黑,那東西不能吃,一會兒給你稀飯菜湯喝,聽話!”撓撓狗頭,繞過去回了房間。
韓國富伸頭看了看,低聲問妻子:“慶余說沒說考的怎么樣?”
韓林氏搖搖頭,“要不,你找機會問問?”
“你咋不問?”韓國富極不情愿的反問,又讓他做這個壞人。
“媽,今個兒我跟你們一起下地吧?!表n慶余隔著窗戶說了一句,拿起臉盆子去壓水洗臉。
灶臺里外兩人相視了一眼,不約而同遲疑了,這像是個大難題似的。
韓慶余也沒在意,用井水洗了把臉,蹲在流水溝邊刷起牙來。
陰云阻擋住太陽,大地一片涼爽。眉豆葉子上的露珠顫顫巍巍,晶瑩剔透。指甲花被雨打落了一地,紅的粉的揉在地上的泥里,幾條蚯蚓在其中爬行,顯得又美又詭異。水泥磚縫里鉆出來的青綠嫩草芽子,甩著纖細的兩片葉子迎風飄舞。
“慶余,今兒上午咱們?nèi)ド缴?,看看有沒有蘑菇、地耳什么的,拾些回來給你嘗嘗。”韓國富喝口茶漱漱口,偏著頭說了一句。
“地耳?”韓慶余端著饃停住腳步,“爹,咱們山上也有?”
“當然有,不要小看咱們這后山,上面有不少好東西呢。快端過去,咱們馬上就走?!表n國富起,找到小鏟子和小筐。
韓慶余落后兩步跟在后面,目光越過父親的肩膀時才發(fā)現(xiàn),父親的身形已不似從前那般高大偉岸,甚至有些駝背。他上前兩步不自覺的伸出手放在父親的背上輕輕捶了一下,之后似是受了驚似的忙收回手垂下頭去,盯著地面眼珠亂轉。
韓國富微微一愣停了步子,回頭看兒子一眼,指著遠處的兩個墳頭道:“慶余,那就是你爺爺奶奶的墳,等我們走了,就要你年年來看他們了。”
“爹……,知道了?!表n慶余心中不是滋味,他一聽到這種話題就不知如何做答。
天邊露出微藍,陰云裂開縫隙,像被風推著一般散去。山風吹拂,草木皆歡唱出聲。酸棗樹正開著淡綠的小花,蜜蜂繞著花朵盤旋。地上遍地都是各色的花,金燦燦的熱情蒲公英、由淺入深的高冷紫花地丁、遇土生根的粉嫩野刺梅、鵝黃絨絨的可愛野苦菊,爭相開著好不熱鬧。
“這個開紫花的,我小時候都挖了當菜吃?!表n國富彎腰揪下一撮,回身遞給兒子,“在開水里一燙,拌點鹽水就吃了?!?p> 韓慶余湊到鼻子上嗅嗅,“好吃嗎?聞起來沒什么味道?!?p> “吃過蒲公英的葉子嗎?比那個味道好不了多少?!表n國富突然蹲下,招手叫兒子過來,“快,快,這有一條小蜈蚣?!?p> “???”蜈蚣有毒的,韓慶余不上反退,“爹,小心點啊,被它咬了可嚴重了?!?p> 韓國富舉著小鏟子站起身,笑笑,“這很小,不用手摸不礙事的。我小時候還捉過蜈蚣、蝎子,賣給中藥鋪換個塊八角錢的?!?p> 韓慶余鼓著勇氣上前接過鏟子,仔細端詳著。蜈蚣……這腳可比書上畫的多多了,一蜷一伸的,呃……
摸摸脖子里的雞皮疙瘩,“爹,我放了?”
“放了吧,它還小,估計是昨晚雨水沖了窩。哎,前面有蘑菇,走!”韓國富大步向前走去。
韓慶余無聲笑笑跟上,父親今天笑得次數(shù)比往常一年的都多。
“只要這種,別的都不要啊?!表n國富手里捏著一個灰灰傘蓋的道。
“這個我知道?!?p> ……
筐子很快就滿了,兩人卻仍意猶未盡,最后導致各自的上衣口袋也被塞得鼓鼓的。
韓慶余直起腰,看著父親鼓囊的口袋和他小心翼翼提筐子的樣子哈哈大笑,父親就差踮著腳尖走路了。
“還笑我?看看你,兩只泥手,臉上咋還糊上了?”韓國富笑著用手背擦擦兒子臉上的泥,“走了,滿載而歸。”
韓慶余接過父親手里的鏟子,他覺得自己像是第一次認識父親。他脫去了嚴肅的外衣,跟自己講述他的小時候,跟自己打鬧非要把野花別在自己耳朵上……
他原本是如此平和的一個人,是父親這個身份讓他不得不強硬起來嗎?
韓慶余想不明白,只是心中隱約感到了身邊這個男人的不同,興許真的是因為父愛如山,他要一直咬牙撐起整個家,所以不能多時常多言多語。
母親總是溫柔細聲細語,如春雨潤無聲一般;父親則大多數(shù)時候沉默寡言,冷著臉睨著眼,像極了武俠小說里的怪癖惡人。
也許,每個家里都是這樣的組合。
如此一想,韓慶余心中豁然開朗,他叫住前面的父親:“爹,等一下!我去弄點兒野刺梅?!?p> 韓國富停下來,還沒來得及問弄它干什么,韓慶余已不見人影。
那刺梅花看著是好看,可這季節(jié)弄回家也種不活呀。
他在石頭上坐下。算了,孩子嘛。
當二人回到家時,韓國富終于知道兒子的用意。他拿這花插進灌水的瓶里送給了母親,還特意放在灶房的窗臺上。
臭小子,鬼主意還不少!
看著妻子臉上的笑容,韓國富覺得兒子做得對,可是對他就……,搖搖頭,男子漢大丈夫不要這些花花草草,自己兒子嘛,不計較了。
晚飯后,一家三口坐在院里看電視,韓慶余默默坐到父親背后,有一下沒一下的敲起了背。韓國富沒有拒絕,手中的扇子忽扇得大力了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