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在尋知樓里耽擱了些時間,下山的時候,天已經(jīng)黑透了。
水臨淵坐在“上善若水”四字之下,閉著眼一動不動,當吾羲以為他又入定了,朝著他做鬼臉的時候,水臨淵突然睜開眼。
這時吾羲正吊著眼尾,翻著白眼珠,吐著舌頭,水臨淵一睜眼,倒把他唬了一跳。
水臨淵黑眼珠直接朝上一滾,也翻了個白眼,道:“怎么回來晚了,我都餓了?!?p> 桃桃道:“我們?nèi)チ藢ぶ獦恰煾干缘?,我這就去做飯?!闭f罷便去了小廚房。
水臨淵眉毛一挑,看著吾羲:“尋知樓?”
吾羲臉色一紅:“沒想到尋知樓里的師兄弟還挺多的?!?p> 水臨淵道:“有時間就多去。要知道,那些你一樣的人卻比你優(yōu)秀,都是因為他們都是在你看不見地方暗自用功?!?p> 吾羲點了點頭。
“你今日去看了什么書?”
吾羲頓時低下了頭:“就一些很淺顯易懂的書?!?p> “什么書?”
吾羲臉紅紅的,因為當時他見其他弟子看的都是經(jīng)書導(dǎo)論、要義、名錄之類,只得拿了本《江湖群俠紀事》看,一時竟看得忘神?!熬蛯懙囊恍﹤b義故事……”
水臨淵道:“可有收獲?”
吾羲臉更紅了:“就知道了一些江湖故事,哪有什么收獲?”
“那你都知道了什么故事?”
“南俠義除逆黨、杏子林五英結(jié)義、虬髯客三上賊山、智公子巧除淫賊、真孝子抵命救母……”
水臨淵笑道:“你知道這些故事時,心里可有什么想法?”
“我就覺的那南俠無私仗義,很是仰慕;那杏子林的結(jié)義兄弟,豪氣爽快,我也想結(jié)交;那虬髯客不計生死屢入陷阱,大勇無畏;只是被那淫賊害了的姑娘,為了什么貞潔就匆匆忙忙尋死了,真是不該;還有那咄咄逼人的老婦,她若是和氣一些,他兒子也不必死……”
水臨淵點點頭,笑道:“這些就是你的收獲了!從一些事情或者言論里,引出自己的想法,這便是收獲??磿哪康牟皇且隳芸炊?,而是通過那些你看的書,形成你自己的東西?!彼R淵繼續(xù)鼓勵道:“書有功用的不同,倘有高下之分,也是其功用有公私大小之分。所以你大可不必為了讀的數(shù)不夠高深而自慚。就算讀了極其高深的書文,卻一絲收獲也無,又有什么用?還不如讀些淺顯的書來。”
吾羲頓時抬起頭來,心里也沒有了羞愧,反而萌生出一絲絲的得意。
“不過……”水臨淵道:“考核的時候可不會問你群俠軼事,題目大多是從經(jīng)著里出?!?p> 吾羲的臉頓時又垮了下來。“那考核都怎么考?”
“考核方式很簡單,屆時,所有授業(yè)老師都是考官,會當場給你兩個題目再加上一個自主題目的申辯,弟子當場作答辯。每個弟子的題目都各不相同,所以也無從參照?!?p> 吾羲嘆道:“還是要看經(jīng)疏論著呀……”
吃了晚飯,吾羲惦記著流星,便出了不善淵,去了林子里找流星,轉(zhuǎn)悠了許久也不啊見那匹白馬,卻忽然聞到一股烤肉香。
入無為山以來,就不曾嘗肉味,山中弟子皆茹素。這會兒聞到肉香,心中奇怪,循著味道找過去,卻見密林中,有幾名素袍弟子,圍著火堆烤肉。
山林茂密,竟將這火光遮得嚴嚴實實,也是離得近了聞見味道,才得以發(fā)現(xiàn)。
吾羲心想,原來是幾名弟子在這里秘密偷葷呢。再看那弟子,滿面火光,個個都是一臉的興奮期待,當中那個正是不打不相識的長生。
再看那架子上的烤肉,赫然巨大的腿骨,看形狀大小,倒像馬腿!吾羲心里一驚,心想莫不是他們殺了流星吃肉!
當下就沖了進去,喝道:“你們吃的什么!”
吾羲這一沖進去,到把長生幾人下了一跳,那架子上的大腿,登時倒掉在火堆上,發(fā)出“滋滋”的油星爆裂聲。
長生看清楚來人是吾羲,松了口氣,把烤肉從火堆上撿起來,繼續(xù)烤:“既然你發(fā)現(xiàn)了,我們見者有份,酒一起喝,肉一起吃!”
吾羲這才發(fā)現(xiàn),旁邊居然還有兩壇酒!
“你們這吃的什么!是馬肉?”
幾人見吾羲一臉的怒容,以為因為撞見有人偷葷,且驚且怒。長生笑道:“山里總是茹素,時間久了嘴里沒滋味,襲明師兄且包含包含。”
吾羲也不管,只覺得怒恨交織,直接提了長生的衣領(lǐng),喝道:“讓你吃馬肉!”說完揚拳就要打上來。
長生忙丟了烤肉,伸手擋住:“我這回又是哪里惹你了,你又要打我?莫不是恃強凌弱,欺負人上癮?”
吾羲氣紅了眼睛:“那白馬是流星!它肚子里已經(jīng)有小馬了!
長生愣了愣:“什么白馬小馬?”
吾羲見長生一臉茫然,狐疑道:“你烤的是不是馬肉?”
長生道:“牛肉呀……我偷偷讓家里人給帶過來的,今兒剛送到?!?p> 吾羲松了口氣,松開長生。旁邊那幾個弟子見二人無事,便將那沾了草葉的烤肉撣了撣,重新架火烤起來。
“襲明師兄可是誤會了什么?”
“我有一匹白馬,養(yǎng)在這山下的林子里,剛才尋不見它,以為你們殺了我的馬吃肉……”
長生嘆道:“你這人,三言兩語話不說清楚,就要動手打人,總不能仗著自己有功夫,就隨便欺負人吧!”
吾羲道:“對不起。你們看見我的馬了嗎?”
長生搖頭。
這時正烤肉的弟子道:“可是一匹佩鞍的白馬?”
吾羲道:“正是!”
那弟子道:“昨日,我下山鳧水,遠遠看見有匹白馬在山上吃草,只是那白馬十分警惕,靠近不得,我才剛上岸,那白馬就跑沒影了。”
“在什么地方?”
“在無為山北面挨著不善淵的湖水的那片。”
“多謝師弟?!蔽狒宿D(zhuǎn)身正要走。
長生卻一把拉住他:“襲明師兄不會去向掌門告發(fā)我們吧?”
吾羲道:“你們只是在這里偷葷,又沒傷天害理,我犯不著告發(fā)你們?!?p> “師兄既然來了,不如一起嘗嘗這牛肉?這可是南方正宗的黃牛肉?!遍L生存了一分將吾羲拉下水的心思,若是吾羲也吃了肉,自然也不必擔心他會把這是說出去。
吾羲看了看那烤肉,又摸了摸自己的肚皮,今晚剩下的飯菜不多,桃桃覺得不值當再回鍋,都扒拉到了他碗里。“我晚飯吃得太飽了,吃不下?!?p> 長生道:“就吃兩口,嘗嘗味道,實在吃不下,喝兩口酒也是好的?!?p> 吾羲又看了看那酒壇,想起來父親在時,常愛喝酒,有時會分一些給他,父子對飲。
長生見吾羲神色松動,便拉了吾羲坐下,開了酒壇,遞過來,頓時酒香撲鼻。便抱起來嘬了一口,頓覺酒水入口甘冽,灼喉熱肺,五臟內(nèi)腑都跟著暖了起來。
“特貢‘翰林春’,味道怎么樣?”
“好酒!”吾羲點了點頭,事實上他并何不出來酒的優(yōu)劣,每每喝酒,只覺的又辣又甜。但很多人都喝得沉醉不已,連父親也喝酒如飲水,不知為何。只是這回吾羲喝的翰林春,雖然也是辣、也甜、也熱,但是并不嗆人,比之前所喝過的酒,纏綿柔和的多?!昂煤取?p> 長生接過來,灌了一口,又傳給其他弟子:“這可是‘翰林春’,都是恩科皇榜有名的人,在群英宴上才能喝到,尋常人可是喝不到的。”
“那你怎么會有這酒?”
“我爺爺掌管翰林院,他最是疼我,我要是想吃什么想喝什么,只消偷偷告訴家仆,家仆就會偷偷地給我送來。別的酒都是陳年老釀才愈加香醇,唯獨這‘翰林春’偏是頭年最新出的最有滋味,后兩年也還有回甘,但三年一過,這酒就失了醇頭,如糟水一般難以入口。”
“這酒也怪講究。可是,你怎么聯(lián)系家仆呢?”
長生道笑道:“這山里飛的鳥,便有我的信使?!?p> 吾羲點了點頭,不由得想起自己那日無意擊落的信鴿,倘若當日沒有擊中那只信鴿,父親便不會匆匆離去,母親也不會被擄走,一家三口的命運是不是會有什么不同?
長生見吾羲突然出神,把回到自己手上的酒壇,塞給吾羲:“今日你喝了這翰林春,我們便是一根繩上的螞蚱,以后有福同享、有難同當!”
吾羲一時想起杏子林五英結(jié)義,一時情緒激蕩,點了點頭:“有福同享、有難同當!”
長生又道:“你我可真是不打不相識,雖然你這人忒虎,不過看得出來是個仗義人,尤其是希夷師弟,若不是經(jīng)思過崖一事,方知人不可貌相?!?p> 吾羲道:“你這人雖然嘴巴壞,卻能知錯就改。我爹常說:‘知錯能改,善莫大焉’?!?p> “你爹是誰?”
“我爹……”吾羲道:“我爹死了,我娘也死了……”
年幼失怙,人生之一大悲,長生忙安慰了幾句,喚了幾人繼續(xù)喝酒。
幾人當下就你一口、我一口的喝起來,直到把那兩壇翰林春喝的精光,肉卻沒有吃多少。
吾羲喝完了酒,只覺得頭暈眼花,步履虛浮,站也站不穩(wěn),只得坐在地上捂著頭。
再看其他弟子,有的在地上又哭又鬧、滿地打滾,頭上、身上沾滿了草葉。
那長生數(shù)他喝的最多,早已經(jīng)醉得不省人事,躺在地上呼呼大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