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恩從他手里拿過玉鈴,放到眼前輕輕晃悠,果然每往前一步,白霧便后退一分。
他生來就五感極佳,就算被剝奪了視線,也能氣定神閑,可李恩卻是個普通人,若沒有這玉鈴開路,他們怕是要走到深夜了。
只是這話卻不能說。
他瞧了眼前面興沖沖搖鈴的李恩,若說出來了她一定又要賭氣。他頗有些忍辱負(fù)重的想:做師傅的,自然也要處處忍讓大度才是。
“左邊?!?p> “向右十步?!?p> 李恩負(fù)責(zé)搖鈴,白瞿如就豎起耳朵辯聲,兩個人在這濃霧里也走的順暢。
棠梨的聲音越來越近了,李恩瞇著眼睛,果真見她站在一處地方蹦跶,手里還晃悠著一束鬼草,紅艷艷的,倒也顯眼。
“小姐!”棠梨瞧見他們,忙迎了過來,方才喊了半晌,嗓子也干了,忽然一個人迷失在這霧中,也嚇得夠嗆。
不知道是白霧還是冷汗,連額前的碎發(fā)也都濕了,貼在臉上好不狼狽。
“小姐,我方才瞧出了什么不對,想同你們說,一轉(zhuǎn)身卻連一個人影也沒了,可嚇了我一大跳!”
她嘰嘰喳喳的,像一只小鳥似的圍著他們轉(zhuǎn)。
“好了好了!”李恩拍了拍她,朝她手里的乾坤袋努了努嘴:“快裝進(jìn)去吧,無憂草都被你晃散架了。”
按照他們的方位,她與白瞿如更近一些,棠梨和天真在一塊兒。
李恩繞著白瞿如轉(zhuǎn)了個圈,伸開手臂搖動玉鈴,叮鈴聲接連響起,以他們?yōu)橹行漠嫵鲆粋€圓來,卻沒有天真的影子。
“天真呢?”她問。
棠梨搖頭:“方才他說聽到了什么動靜,要去看看。”
天真自小就跟著他一同習(xí)武學(xué)習(xí),不比一般小廝,況他腦子靈活,懂得變通,一個人也無甚大礙。
白瞿如不急著去找他,卻抓住了棠梨別的話:“你說瞧見什么不對,可是這鬼草有什么異樣?”
他們被迷陣所困,若不是鬼草的作用,那便是有人在這里故意設(shè)下機(jī)關(guān),防止別人來摘鬼草。
“對!”棠梨往邊上站了站,露出后面的鬼草田,伸手指了指方才她采摘的地方:“這里在我摘之前,就已經(jīng)有人摘過了,且摘的不少?!?p> 望過去,那里果然整整齊齊被摘了兩個方格的鬼草,并且層次不齊,有幾處已經(jīng)長出了新的,有幾處才剛剛被摘去,地上還留著淺淺的小坑。
是在不同時間被摘去的。
或者說,有人定時來這里才摘鬼草。
牛首之山,有草焉,名曰鬼草,其葉如葵而赤莖,其秀如禾,服之不憂。
服之不憂。
聽起來是所有人都夢寐以求的,可這世上人,人間事,只要是通曉了人情世故的人,哪里會有真正無憂呢?
孩童尚且還有煩惱,除非是個什么事情也不過腦的傻子。
傻子——
李恩同白瞿如不約而同對視了一眼,心中驚起萬般波濤。
“師傅,是說——”
“不錯?!卑做娜琰c(diǎn)點(diǎn)頭,對她能想到這一層也有些許欣慰。
“?。俊崩疃髂樕纤查g露出驚訝的神色,她眉間促起,皺了皺鼻子:“你真的聽到天真在和人家對罵了呀?”
“恩?”他臉上的表情還沒收回去,好在他面色總是淡淡的,立即裝作毫無波瀾的樣子,側(cè)耳聽了聽,方才沒注意,卻真的聽到了遠(yuǎn)處有人在吵鬧,里面也確實(shí)有一人的聲音與天真相近。
可這荒山野嶺,從山下到這里只有經(jīng)過無憂村一條路,他們來時后面并沒有跟著人,況且他們在迷陣中也不過呆了半刻中,誰的腳程會這么快,在這短短的時間內(nèi)趕到這里呢。
還特地趕到山上和人吵架?
聽聲音依稀還能聽出不止一個人,男女皆有。
“天真這時候還能和人吵架,可真是一張碎嘴?!崩疃鬣洁炝藥拙?,搖鈴向聲音傳來的方向走去,這聲音實(shí)在太嘈雜了,連她也能準(zhǔn)確辯出方位來。
越走,聲音就越大,甚至能穿透鼓膜,令人心煩意亂,腦內(nèi)脹痛。
“師傅,你沒事吧?”
李恩抬頭看了他一眼,白瞿如天生喜靜,連小白都能看人眼色,不該吵的時候絕不嚷嚷,因此他從不去鬧市,打聽這些事情都是天真來做。
大概是老國師看出他這副寡淡的性子,才會給他找了一個天真這樣喜歡交際,性子活絡(luò)的小廝吧。
“無礙,”白瞿如搖頭:“我們不必走了,就在這里等著吧?!?p> “噢?!崩疃饕膊粏枮槭裁?,自小到大他做的事情都是正確的。
她站了一會兒就開始沒個正行,這里動動,那里瞧瞧,一刻也靜不下來,襯的她身邊的白瞿如更是修長挺拔。
白瞿如臉上毫無表情,手腕上暗暗用力,道:“站好?!?p> “噢?!彼D(zhuǎn)了轉(zhuǎn)被拉緊的腕子,乖乖站好,低頭卻在悄悄解腕帶。
他知道她的小動作,索性現(xiàn)在也不再需要綁住她了,也不多言,看她笑嘻嘻把另一半腕帶遞過來時,一言不發(fā)的纏回到自己手腕上。
嘈雜的聲音越來越近,奇怪的是,這聲音很近,可卻一點(diǎn)兒也聽不出他們在爭些什么,甚至連清楚的咬字都沒有,只不過是做出了爭吵的樣子來。
而且也沒有腳步聲,若是這么多人一齊向他們移動,一定動靜頗大,但周圍的白霧沒有絲毫的攪動,說明并沒有這么多人。
“公子!”天真的聲音從前方傳來,這次清晰的很。
“這里這里!”棠梨連忙揮手:“天真,我們在這兒!”
須臾,就見濃霧中走出來一個身影,可不就是天真。
只是……
李恩瞧了瞧他手上捉住的鳥兒,那鳥兒的喙張張合合,一刻也不停歇,發(fā)出的卻不是鳥叫聲,而是方才他們模糊聽見的爭吵聲。
“灌灌(huòhuò)?”
“是它?!惫喙嘣谒窒卤蛔阶∫膊粧暝?,只是扯著腦袋一直叫,叫的人頭疼欲裂。
天真從耳朵里拿出兩個草團(tuán)子:“這玩意兒吵得我腦袋都炸了!”
方才要不是塞著兩團(tuán)草,走過來這一路他的耳朵可能都壞了。
棠梨見灌灌長得可愛小巧,湊在一旁逗它玩兒,只是這鳥兒天生怕人,一下子幾個人圍住它,驚得它聲音更大了。
天真連忙舉高了手,將它拿遠(yuǎn)了些,一張臉上布滿了不耐煩的情緒。
白瞿如:“封住它的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