佘氏不死心，猶在狡辯。
“這丫鬟是誰的人？不幫著她主子說話，難道還要幫著我這個外人？”
靜女指天發(fā)誓，“奴婢若有一句假話，遭萬人唾棄，不得好死！”
發(fā)毒誓，靜女敢，佘氏不敢。
佘氏怕自己發(fā)誓會被神靈聽了去，當(dāng)了真，當(dāng)即沒了聲音。
沈夢知趁機(jī)道，“我想退親，皆是夢家欺人太甚！流言也好，家規(guī)也好，還有其他我并未拿出來說的腌臜也好，只要有人想聽，我便能說，若有人不信，我可以拿出鐵證?！?p> 一句話，說得不輕不重，卻滿滿都是要挾意味。
尤其是做了虧心事的佘氏，根本不敢出言挑釁。
十來年了，她對沈夢知不客氣，已經(jīng)十來年了，這一年來，因著沈夢知容貌毀了，她找到了發(fā)泄的借口，更是變本加厲，不將沈夢知當(dāng)人看。
她不確定，沈夢知手里是不是還握著什么她已經(jīng)忘卻，但是卻能讓她無從解釋的把柄。
萬一那證據(jù)拿出來，她就連翻身的機(jī)會都沒有了。
從一開始的為夢合南討要說法，到流言蜚語的出處，到關(guān)于沈夢知的流言，再到退親的源頭，像是一個深不見底的漩渦。而沈夢知就是那股無形的力量，將她一點一點的往里面拽，讓她一點一點陷入，再出不來。
這一刻，佘氏不再懷疑沈夢知的聰明。她早該記得，早該承認(rèn)，沈夢知原本也不笨，只是收斂了心性，始終隱忍。
這一刻，佘氏也不再懷疑沈夢知的用心——
沈夢知不僅要退親，還要將她，將夢合南，將她引以為傲的義國公府置于不利的境地。
佘氏看明白了，心驚了，卻毫無招架之力。
沈夢知兵來將擋，水來土掩，見人殺人，遇佛殺佛，她斗不過。
佘氏的凌然氣勢完全沒有了，臨了，只能干巴巴的說一句，“不管她怎么說，夢家從未想過要退親，那都是她在說?！?p> “若是夢家可以立即著手安排，八抬大轎，鳳冠霞帔迎我入門，將夢家后院事宜盡數(shù)交予我手，我沈夢知什么都不說，將從前所受委屈全部拋之腦后，心甘情愿嫁去夢家，相夫教子，執(zhí)掌后院，一事不落！”
沈夢知這話說得囂張，囂張中自帶了氣勢，不怒而威。這話又說得直白，讓人一聽就明白她要掌權(quán)的野心。
她能如此囂張，如此直白，只是因為她太過了解佘氏。
佘氏不愿意夢合南娶她，怕她耽誤夢合南的前程，也怕沈家耽誤了夢家的仕途，其為一。
退親的事，已經(jīng)鬧得滿城風(fēng)雨，佘氏，夢合南，義國公府，已經(jīng)處在風(fēng)口浪尖，為人津津樂道，若是娶她，又將是一場上京城中從未有過的笑談，其為二。
其三，也是最重要的一點，佘氏舍不得放權(quán)，舍不得將義國公府大大小小事情的權(quán)利讓出去，不管那人是她，還是旁人，都絕無可能。
言盡于此，她已經(jīng)堵了佘氏所有的退路，佘氏退無可退。
佘氏登門討要說法，終歸是自取其辱，算是自己送上門，讓她將名聲踩了個透。
沈夢知的心里，終于有了一絲痛快，她看向面容狼狽的佘氏，以重生以來，最柔軟的態(tài)度，問，“夢大夫人，您可還有其他話說？”
佘氏木訥的轉(zhuǎn)過身子，步履蹣跚的出了屋子，甫一出去屋子，便加快步伐，急匆匆的往院子外邊走去，到后來，幾乎是跑著離開。
來時有多大的陣仗，去時就有多抬不起頭。
“你出去?！鄙蚶戏蛉碎_口，對元氏說。
元氏覺得屋子里的氣氛太可怕，渾身不自在，早就想出去，加之看見佘氏離開，又想去跟佘氏說幾句好話，討好佘氏，得了沈老夫人的話，自然是片刻等不得的跑了出去。
沈夢知看看沈老夫人的面色，對靜女道，“你也出去?！?p> 等到屋里只剩下她與沈老夫人了，沈夢知曲膝跪在沈老夫人跟前，道，“謝祖母成全?！?p> 事情這般順利，多虧了沈老夫人的態(tài)度。
在這個滿是繁文縟節(jié)，禮儀尊卑的世道，若當(dāng)祖母的沈老夫人一口咬定是沈夢知的錯，那么，即便沈夢知說再多，終免不得背負(fù)罵名。
要是沈老夫人沒有表明立場，就憑佘氏的張揚，沈夢知在這么短的時間內(nèi)，未必能夠挫了佘氏的銳氣。
這聲謝，是應(yīng)當(dāng)。
沈老夫人拿了半塊只留有余溫的棗泥糕放在嘴里，細(xì)細(xì)咀嚼。
許久了，才說，“你不應(yīng)當(dāng)謝我，沒有我，你也足夠應(yīng)付夢大夫人，不過是多費幾句唇舌。從前我便知道你是個聰明孩子，知道你若有心，誰也為難不了你，我只是好奇，你忍了那么多年，好不容易忍到今時今日，為何突然改變了主意，功虧一簣?！?p> 沈夢知笑了笑，“祖母既問了，我也如實回答。左不過兩句話，欺人太甚，如人飲水冷暖自知。”
佘氏對她的狠，夢家對她的狠，都是她在受，沒有人能感同身受。
她不想受了，不想委屈自己了，這就是理由！
沈老夫人也笑了起來，“你父兄遠(yuǎn)在他鄉(xiāng)，不知你委屈至此，你母親身體有恙，一年當(dāng)中有十月在菩提寺靜養(yǎng)身子，無人照應(yīng)，無人幫襯，苦的只是你一人。你是忍是報復(fù)，都是應(yīng)當(dāng)，說起來，我今日不該來，從未給予你關(guān)懷，不論怪罪還是幫襯，都輪不到我?？晌医袢占热粊砹?，便也直言，兩件事，一，你父兄常年在外，你母親身子不爽，絕非偶然，二，佘氏心狠，能掌管義國公府，不出半點紕漏，你今日將她逼迫如此，她必定絕地反擊。旁的我?guī)筒涣四?，好在手中有一些備用銀兩，無用首飾，是打點是收買，你自己安排?！?p> 沈夢知意外的看著沈老夫人，當(dāng)真是沒想到，祖母待她能如此闊綽。
為什么？
“你祖父去世的這多年，記得棗泥糕的人屈指可數(shù)，記得往棗泥糕里加茴香的，只有你一人。我便是高興，高興有人如你祖父一般記著我?！?p> 沈老夫人說罷，站起身來往外走。
沈夢知欲伸手?jǐn)v扶，沈老夫人擺手，示意不用。
待走到門口，說了句，“早盼著你如此，幸虧你終究看透，沈家的人，即便是女兒，也該有幾分血性?！?p> 沈夢知看著沈老夫人離去的背影，反而覺得看不透。
她這祖母，從來不畏權(quán)，不畏勢，不喜與人來往。
如今出手幫她，她竟覺得有些詭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