誰也沒有將這出鬧劇放在心上,爛醉的竺衣對此一無所知。
五月的江南陽光明媚,徐徐清風(fēng)吹得人懶散愜意。夏叢已經(jīng)可以做些輕活,竺衣瞧她實在閑不住,便放手讓她去做。
當(dāng)暗影來報宋西原出了海,左柸終于要動身東行。
雖說左邀不虛江湖門派,可他畢竟上了年紀(jì),只盼獨子早日成家,給左氏續(xù)個后,他方能安心頤養(yǎng)天年。是以他老人家對此事頗有微詞,表態(tài)反對左家再與宋西原扯上瓜葛。
然則左柸心心念念著宋西原,他想明晰她的情思。倘若她真心無意與他相守,他亦決心放下這糾纏了近六年的過往。
但……未得明確答案之前,實在無法收心。
遂無論如何,要去這一趟。
左氏父子為此互相置氣。
左邀年輕時過于貪戀生意場,疏于照顧愛子,心中常有愧疚,便鮮少動手管教左柸,然而這一時幾欲怒發(fā)沖冠的他拿起酒盅就狠狠砸向了口中的不孝子。左柸也不躲,任那酒盅砸在他胸口,沉悶聲下,憾不動絲毫尋人的決心。最后,他好似沒事人一般,撩袍而跪,與父請辭。
被氣得臉紅氣粗的左邀顫巍巍地?fù)]手,表示不想看到他。左柸伏地行禮,起身出了門。
旁觀此事的竺衣囁喏著上前,不知該如何勸說左父。直到一旁的南者大夫多次示意她出個聲,她不得不硬著頭皮又上前了兩步,攥緊了拳頭,虛著口氣,“左伯伯莫氣,亭嶼長情并不是壞事。我這邊再努力些,爭取讓他早日瞧上我??墒茄巯隆妥屗哌@一趟吧,我會跟著去,若他有個三長兩短,我一定盡力保他。您信他,也信我一次……”
支著頭忍痛的左邀一臉凝重地看著竺衣,頗有托付重任之意。他欲言又止,末了心酸地拍了拍她的肩,心中納罕左柸怎么就如此眼拙,看不見身邊人。
竺衣勢必要隨左柸去東海的。左柸知道就算自己不帶上她,她也有辦法偷偷跟著,倒不如將她看在身邊放心些。
看人家輕易點頭同意了,她還有點出乎意料。
此行路程不過幾日而已,到達(dá)臨海樊城的客棧后,竺衣提了包袱就往左柸的鄰屋跑。胥桉郢看她縮手縮腳跑得飛快,頗為難地看著主子。左柸無奈一笑,示意這次且饒過她。
如愿住在心上人近旁的人可樂壞了。
夜間睡覺時,一想到左柸就在一墻之隔的地方,竺衣就興奮得難以入眠。她許多次踮著腳尖貼在壁上屏息去聽男人房中動靜,頗像做賊。
接連兩日夜寐不足,她眼下便明晃晃的掛出了青黑色。路麥沒有跟來,那歡七接替了最毒舌之人,他瞅著竺衣,笑問:“怎么,夜里偷雞摸狗去了?”竺衣白眼一翻,哼著曲子走開。
竺衣生平第一次見到海,開心地拉著兩位兄長在潮水邊嬉鬧。那二人并不如她對海潮感興趣,若非擔(dān)心她被大浪沖走,怕是一早回了客棧休息。
文希留在了瑾園照顧夏叢,仇水面上不顯什么,但竺衣悄悄去看他時,發(fā)現(xiàn)這個哥哥竟然神思悠遠(yuǎn)。她忍不住偷笑,快活的心情更添一層喜。
而另一邊,由于“被劫”遙案莊,使止此閣痛失左羽的宋西原回到落潮海便遭受了重罰,幾乎丟掉一條命。因她是自己回來認(rèn)罪,止此閣的閣主歸海謀沒有痛下殺手。他要報復(fù)左氏,便先要對這座海濱小城的柸生書院下手。為探宋西原衷心,他留她活口后,派她頂著重傷出來執(zhí)行此任務(wù)。
歸海謀想用宋西原引左柸前來,卻不想左柸這就來“自投羅網(wǎng)”了。
自打初臨通過左柸的人知曉了宋西原已到樊城,他不由得暗中著急,總想親自去尋找。竺衣好似發(fā)現(xiàn)了他的念頭,玩耍期間少不得分心留意他的動向。
樊城的柸生書院是最早一批建園的,當(dāng)時已有五年之久。有賴于百姓擁護(hù),聲譽(yù)極好。在外玩累了的竺衣若不見左柸在客棧,便去書院找人。
不知哪日起,書院附近總有莫名其妙的姑娘、小姐相繼出現(xiàn),竺衣在門前虎視眈眈,告誡眾女打消妄想。眾人見她猖狂,斥她不識規(guī)矩,卻見她大搖大擺進(jìn)了書院,艷羨又氣惱。
歡七為此一連幾次向左柸告狀,說西離女挑事。左柸責(zé)令他改口對竺衣的稱呼,而后選了一日親自在書院門口等竺衣。門前徘徊的一眾女子難得見到柸先生真顏,喜不自禁。她們方要圍將過來,果然那竺衣適時出現(xiàn)了。
目中帶火的小女子提著裙擺一路跑到左柸身前,捋著袖子揮手?jǐn)f人,口中直喊眾人散了。
大有與人爭風(fēng)吃醋之嫌。
隱隱有清香自身前傳來,看那腦袋抹來轉(zhuǎn)去,左柸一時走神,還沒反應(yīng)過來,已經(jīng)伸出手將她提進(jìn)門中,而后令人闔了門。竺衣的杏眼瞇成了一條縫,得意地跟著他進(jìn)了堂中。
左柸偶爾會給學(xué)生講誦課讀,竺衣領(lǐng)了紙筆坐在后面乖乖聽學(xué)。她看著各種年紀(jì)的孩子搖頭晃腦地背書,書聲瑯瑯中,難得為自己的才疏學(xué)淺自慚形穢。歡七嘲諷她,“你是否也該交點銀子,進(jìn)來好好學(xué)上一學(xué)?”她扭頭,不予理會。
這座柸生書院皆是百姓家的孩子。休息間隙,會有人趴過來與竺衣說話。她享受被人熱鬧地圍著。再見面時,少不了贈送些補(bǔ)身的蠱藥做禮物答謝。
不過,她聽學(xué)多是隨性的。
幾乎只有左柸講學(xué)時,她才會出現(xiàn)在學(xué)堂,若左柸不在,她多半要跑去海邊耍。
有幾日,總有學(xué)生大著膽子向柸先生打探她的行蹤,左柸這才知道她都和孩子們打成一片了。
晚間,他回了客棧,見竺衣哼著小曲從外面跑進(jìn)來,傻氣的模樣帶著幾分嬌俏。他問她從何處回來,她指指海邊,從兜起的裙衫里掏出幾只好看的貝一一向他展示。
她搭在耳邊的長發(fā)又辮起了兩股西離的彩帶細(xì)辮,光潔的額頭上有些絨發(fā),一派無憂無慮。低頭認(rèn)真地篩選最好看的貝,末了她舉起一只遞給面前的人。
左柸接了,她就心滿意足地回了房。男人沒有動,直到聽見關(guān)門聲,才轉(zhuǎn)了身。
她分明已經(jīng)十六歲了,成日不是幻想著追求他,便是貪玩。她向來無心顧忌周遭形勢如何,只有那用不盡的沒心沒肺的快樂,這在他眼里可謂童心未泯,涉世未深。
有想法倏然跳出來,卻又轉(zhuǎn)瞬即逝。
那一瞬間,他竟想竭盡所能,讓她一直這樣快活下去。
……
來樊城的第十四日,左柸腹中的舊傷再次發(fā)作,竺衣為他植禁殤蠱清毒。她起身時,他好心地扶了她,謹(jǐn)防被撲倒。
竺衣繃著一張臉出去了。
之后左柸或講學(xué),或去處理書院事宜,玩夠了的人就跟著聽課或去門前轟趕花癡女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