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年起始，因瑾園住了人，遠(yuǎn)道來上門賀年的人便無法多做停留，倒為路老管家省去了許多替主子應(yīng)酬打點(diǎn)之事。
仇水回西離動身得過晚，并未趕上同阿娘一起過年?；氐焦耪?，因擔(dān)憂竺衣，他方在家里留了幾日，阿娘便催著他上路返江南。
遙案莊里，南蠻的白萫姑娘終于為宋西原取出了體內(nèi)的控蠱。南蠻取蠱會大大損耗寄主元?dú)?，宋西原因此休養(yǎng)了幾日。
竺衣已然到了隨時(shí)待命植蠱，植完蠱便要散場走人的時(shí)刻了。她不想就此離開，遂拉過初臨去集市打聽客棧，以便搬出瑾園后有個(gè)落腳地。
那日兩人在集市一連跑了幾家客棧，竟不想各家要價(jià)頗高，實(shí)非常人可住得起。竺衣數(shù)了又?jǐn)?shù)手頭的銀兩，心酸地發(fā)現(xiàn)囊中羞澀，堪堪夠住三月時(shí)長。
因快到了流離失所的地步，她心中焦急，回瑾園掏出大大小小的藥罐，將蠱藥悉數(shù)取出，次日一早拿去街市賣。
特意租用了處小攤，將蠱藥擺放在前，她一刻不耽擱的吆喝叫賣，路人見她一個(gè)小姑娘叫喊得賣力，紛紛圍過來。
竺衣在這千城賣蠱藥已經(jīng)近兩年了，多少有人認(rèn)得她，見她如今一下子擺出這么多，那些老面孔擠到攤前，不禁好奇道：“小竺姑娘這是把家底掏空了吧？”
竺衣于寒風(fēng)中裹緊衣袍，道：“我手上尚有一批在新育，這些已成藥材的都可以出手了?！?p> “那老樣子，給我稱五十兩骨蠱藥?！弊钋懊娴囊晃焕洗鬆斅氏乳_口。
竺衣喟嘆一聲：“何不多抓些？我擺這么多呢，您來八十兩可行？”
“那就八十兩，你別說，這蠱藥治老頭子的腿疼還真有用?！崩洗鬆敳煌蛏磉叺娜送扑]，“從前見這小姑娘在街巷兜著賣還不敢信，心疼她才買了點(diǎn)，誰知比那醫(yī)館的藥都奏效哦?！?p> 竺衣一高興，喊文希多送了二兩給老人家。大爺樂呵呵地遞錢接過藥走了。
一位面熟的大叔擠進(jìn)來，十分熟識地問道：“小竺姑娘，這是蟬汰蠱的藥吧？”
“當(dāng)然，”竺衣認(rèn)得他，眼睛笑瞇瞇的，“劉叔今日要多少？”
“多來些，拿它個(gè)一百兩，回去能用個(gè)半年?！?p> 竺衣高興地給大叔包藥，大叔接過蠱藥，遞予她四百文錢。竺衣道謝后照例給人送了幾兩。
大叔擠出去，又有幾個(gè)熟面孔出現(xiàn)，十分照顧她的生意。
擺攤不多時(shí)，幾類常用蠱藥已被老主顧買走許多，攤前余下的就是一些尚在觀望的人。竺衣瞧這些人猶豫，便挨個(gè)問他們家中有何人，有何不舒適之癥，若人搭理了她，她取出幾支應(yīng)癥的蠱藥贈予，說如果兩日有了起效，他們再來買也不遲。
如此一番連賣帶送，攤上余下的蠱藥只有一點(diǎn)了。竺衣看了看日頭，已經(jīng)午時(shí)過，她伸個(gè)懶腰，低下頭去揉臉。
一個(gè)流里流氣的紈绔子弟晃過來，大聲道：“竺姑娘，巧啊?！?p> 竺衣抬眼，不是很想搭理對方，“張公子，你來買蠱藥？”
張益紳壓低身子，湊到她跟前，“缺銀子了給本公子說，犯得著這么窮酸的上街叫賣？”
他一張嘴，口中惡氣迎面撲來，竺衣如吸毒氣般皺巴了小臉，“您還是要花間蠱藥么？我給您拿……”她將張益紳推遠(yuǎn)了些，急忙抓了大把蠱藥塞過去，“一貫錢。今日多送您幾支。”
也不跟她講價(jià)，張益紳接過蠱藥遞給身后的下人，“你這邪門歪道的藥簡直有奇效??！本公子的妻妾近日迷戀我可迷戀得不得了，竺姑娘身為賣蠱人，自己也得體會一番不是？”
竺衣忙得又塞給他一把花間蠱，伸手催道：“再一貫錢?！?p> 張益紳搖頭晃腦地掏腰包，吹著胡子，“本公子也不逼你，有朝一日求得上我了，再來找我也不遲啊，我先跟我妻妾好好享受人間極樂?！闭f罷朝她吹了一口氣，招搖過市地走了。
竺衣頓時(shí)被他一口氣熏得睜不開眼。一旁被殃及的文希捏著鼻子，道：“這張公子口氣也太烈了！”竺衣緩了緩，湊過去，“就這還人間極樂呢?！?p> 兩個(gè)小女子低低笑開。
估摸著余下的蠱藥今日能賣完，竺衣恢復(fù)正色，邊數(shù)錢邊叫賣：“西離蠱藥，男人滋腎潤脾，女人補(bǔ)脾益氣、清安五臟……”
有人聽此，走上前來，低聲問：“可補(bǔ)腎陽？”
竺衣一看來人帶著箬笠，帽檐下看不見面孔，想來是不好意思明著打聽，她急忙放下手中的錢幣，道：“自然?；ㄩg蠱，蠱惑花間，令服食者于床笫間如游于仙境，故得此名。它可是天南地北找來的藥材悉心育出?！斌靡轮钢ㄩg蠱熱心介紹：“黑色的選材混用五味子、石龍芮、葳蕤、蒺藜、狗脊、巴戟天……這每一種單拿出來都是固精強(qiáng)骨、有補(bǔ)肝腎用的。褐色為女子所服用，姜黃、仙茅、蓬莪術(shù)兼之西離蠱蟲散彌養(yǎng)之，通肝經(jīng)聚血、滋陰止痛，總之于夫妻有大益！”
那人恍然，道：“這般神奇？姑娘試過？”聲音粗噶，聽著令人極不舒服。
竺衣咽了口氣，這人怕不是來砸場子的……
她重新提過錢幣來數(shù)，“你不信我也沒辦法，不如去藥材鋪買壯陽藥得了。”
這下輪到男人怔住，低低笑她，“你還是這樣，說話從不饒彎子，直白得令人啼笑皆非。”說著他摘下頭上的箬笠。
聽恢復(fù)過來的聲音如此熟悉，竺衣睜大眼，驚喜地喊道：“老男人？！”
涂欽承那張俊臉露出來，桃花眼笑得正酣，“小姑娘，你覺得我還需要去抓藥嗎？”
這話問的！
竺衣瞪他一眼，“無事打擾我做生意，你真是無聊?！彼缕娴?fù)屵^來人手中的箬笠，問道：“你怎么來了千城？何時(shí)來的？到這兒來做什么？”
看她把箬笠扣在自己頭上，涂欽承故作唏噓狀，道：“一別四月，老男人想你啊?！?p> 見他如此不正經(jīng)，竺衣撇嘴，“作弄我?！?p> 男人笑呵呵地扣了扣她頭上的箬笠，聽她在底下慘叫了一聲，問她：“怎么就淪落到上街賣藥了？很缺銀子？不如讓我接濟(jì)你？”
竺衣將箬笠取下來，理了理壓亂的頭發(fā)，“我向來自食其力，靠著賣蠱藥賺了不少錢呢?！睂|西還給他，“你來找亭嶼嗎？”
“還真不是，就是來找你玩?！蓖繗J承說得認(rèn)真。
竺衣被他的語氣迷惑，不知他說的是真是假，末了聽他道：“如今北地穩(wěn)定，我就過來幾日，也當(dāng)放松一回。”吩咐人幫忙把攤子收了，他道：“別賣了，我好不容易來一趟，陪我逛逛你們的街市?！?p> 竺衣依他的話收了攤，文希打包先回瑾園去了。她陪著他邊走邊道：“放下政事不管，陪我這小女子逛街，也不怕傳為笑話?！?p> 涂欽承一副老神在在的愜意，“老男人也需要松口氣啊，不然那幾個(gè)兒子是白生來養(yǎng)活的？”
竺衣吃驚，“你長子也才九歲的年紀(jì)，你就把事情推給孩子？”
男人理所當(dāng)然地道：“九歲已頂?shù)纳习雮€(gè)大人，我出來玩一趟怎么還要被你說教？！”
竺衣無語，涂欽承見她不說話，又道：“你在這里明目張膽的賣蠱藥，不怕被官府整治？”
竺衣揉了揉鼻子，“就今日租用攤子賣，從前都是縮在街巷或犄角旮旯里賣的。蠱藥確實(shí)有效，很多人買了以后都會再來找我?！笨纯瓷磉叺哪腥?，她壞笑起來，“花間蠱也確實(shí)有效，不如你買回去試試？”
男人猛地敲她的頭，“你人不大，成日給我想些荒唐淫亂之事！”
竺衣抱頭彎腰，“當(dāng)真有效，有奇效！外人我都不騙，怎么可能騙你？”
“哦？你這意思，咱們是一家人？”涂欽承笑問，露出整齊的白牙。
竺衣補(bǔ)充：“我們可能是親人，您是我失散多年的兄長?！?p> 瞧她沒個(gè)正行，男人揪著她的衣領(lǐng)，將人提了起來，“本主有時(shí)候極惆悵啊，想娶你回家，又一想我那長子只比你小了七歲，心里那個(gè)滋味，嘖嘖……”
“你娶不了我，也別妄想我叫你阿爹！”竺衣立即警惕道。
涂欽承一頓，而后朗聲大笑，笑得周圍人皆看過來。回味她的話，北地漢子笑得上氣不接下氣，“你這腦袋里的想法總是異于常人，我分明是說娶你回去有點(diǎn)老牛吃嫩草之意，誰想過要你認(rèn)爹？”說完他又敲她的頭。
竺衣被敲得疼了，置氣地快步向前走去，“每次都敲我，你自己逛吧，我不奉陪了！”
見她生氣，涂欽承也不急，慢悠悠喊道：“誰家的小娘子，走得那般快？”
路人看著這二人紛紛笑開，“小兩口在街上打情罵俏……”
竺衣有意不去理身后的人，在前方被氣得冒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