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里,文素安靜地躺在搖椅上,手搭在懷里,烏黑但不長的頭發(fā)披散著,垂在椅手下方,腰下方到腳踝處松松垮垮地蓋著一張毛皮裘,神情困倦。
門輕輕被人敲響了,隨著云紋白衣的男人走了進來,看在躺在椅子上文素時,一愣,皺了皺眉。
他走了過去,習慣性地伸出手拉起文素的手,冰涼無比。
“文素?”
文素一頓,睡眼惺忪地睜開雙眼,水光瀲滟,“先生?!?p> 文素抽回手,淡淡道:“我沒事?!?p> “手腳發(fā)冷,身體冰寒,你說沒事?”蘇寂宣有些不滿地看著文素。
“只是身體勞累而已,休息休息就好了,先生這會兒不是在教文清讀書識字嗎?怎么來了?”文素一頓,“文清那丫頭又逃課了?”
“文清那丫頭愛玩,不像你?!?p> 文素笑笑,“愛玩是天性,如果當初能選擇,誰不想無憂無慮一些呢?只是……我怕我保得了她一時,卻保不了她一世?!?p> “你倒是想著還要護她一世?!?p> 文素低眸,“清兒是自小就沒了爹娘,又身為女子,我作為長兄,就應該好好照顧她。”
“長兄?”蘇寂宣忽然盯著文素,眸中深邃,“文素,臉上的面具戴久了,小心就摘不下來了,你沒帶面具,卻忘了自己的身份?!?p> 身份?
什么樣的身份?
文素身子一僵,垂眸,有些時候自己的身份都不是自己可以主宰的,和命運抗爭的時候,相信我命由己不由天,但是真的當命運降臨的時候,卻感到自己那么的蒼白,那么的無能為力。
蘇寂宣有些無奈地嘆了口氣,輕語,“文素,你不欠他的,是他虧欠你的,你做得夠多了?!?p> 文素握在輕裘下的冰冷手指捏得節(jié)骨發(fā)白,她微微直起身子,閉眼,“不,是我欠他的,他雖沒生我養(yǎng)我,但我卻知道滴水之恩自當涌泉相報,先生不也是常常這樣說的嗎?他沒能完成的心愿,沒能做到的事情,我?guī)退瓿桑規(guī)退龅?。?p> “他愿天下太平,但我自知沒有那個本事,但我若能保他乾州百姓一隅太平,我也是知足?!?p> 蘇寂宣看著他,突然笑了,語意中帶上了一絲隱隱的嘲諷,“文素,我覺得你變了,你知道你的能力匹配不上野心嗎?為官的人喜歡貪污受賄,殘暴不仁,催逼苛捐雜稅,殘暴毒辣,先且不談人禍,文素,單單是天災你都無能為力?!?p> 蘇寂宣聲音從隱隱的嘲諷帶上了一絲冰冷,讓文素本就擔憂的內心一顫,“先生饒了怎么大一個圈子,想要告訴我什么?”
蘇寂宣忽然沉默了,文素微微側過臉,看著窗外,五月的天還有些涼,但窗外沒有風,她卻感覺一陣冷風刮過自己的臉,冰冷無比,刺痛難受,內心的越發(fā)感到無力。
“文素,男兒自當心懷天下,但又有多少仁人志士為這個千瘡百孔的天下慷慨赴死呢?”蘇寂宣一頓,聲線低沉,“何況,你是女子。”
文素身子一僵,蘇寂宣的聲音就像這陣冷風一般的生硬,冰冷,刮得她全身生疼。
文素微微一笑,女子本紅妝,她何曾不想紅妝?奈何命運非她紅妝,奈何心上卸不下重負,多少年她都想卸下這個包袱,她的身份卻告訴她不能,荏苒數(shù)年,她韶華芳年已不再,想要后悔,她已經(jīng)沒有退路了……
就像那個人說的那樣,明明知道是蜉蝣撼樹,螳臂當車,但還是一無既往的向前,他說,文素,總有一天你會懂的,他的話鏗鏘有力,一字一句砸在她的心口,她沒懂的時候想懂,想替他分擔,但真正懂的時候,她卻希望自己永遠都沒有懂過。
做一個官難,做一個清官更難;做一個人累,身為一個好人更累。
“先生對學生說了怎么多,學生還是沒有聽出先生的意思?!蔽乃亻]眼,盡量去忽略蘇寂宣多余的話。
“文素,現(xiàn)在后退還來得急,安素山可能已經(jīng)不安全了。”
解散安素山一眾人馬,從此路歸路,橋歸橋,從此,你可以尋求你要的女兒紅妝,可以好好過日子,哪怕依舊還是在這個清濁不分、黑白不明的天下,至少,還有文清這個掛念,再不濟,我也可以保你一世周全。
蘇寂宣就這樣安靜地盯著文素,似乎就是要等一個回復,心里醞釀了許久的話,每一次到了嘴邊,但看著文素平靜淡漠的神情,他卻又說不出口。
遇事則靜,慌則亂。
每個人面對不同的人,對待不同的事情,都會有不一樣的神情,不一樣的態(tài)度,但在他面前,卻宛如從一個模具里刻出來的那樣,千篇一律,從來都是淡漠平靜、毫無波瀾,儼然就是對著嚴師該有的恭敬、嚴肅的態(tài)度,
他當初是不是教得太多的東西給她了,以至于造成現(xiàn)在這個局面。
兩人靜默了許久,文素突然看著蘇寂宣開口,“先生,朝廷是又派人來圍剿安素山了,而且,這次的朝廷派來的人先生也沒有把握能對付,先生覺得學生也應付不來,是嗎?”
她頓了一下,“先生但說無妨?!?p> “南方前些日子大雨洪澇,不僅顆粒無收,而且瘟疫橫生,朝廷撥下款項三萬白銀到地方賑災,到達地方卻只剩下三百兩,運送官員稱此為安素山的人所為,并且,不久前,文成河口潮水漸退,在當?shù)匕傩赵诤又袚破饹鼍唧w無完膚的尸首,當?shù)毓賳T把罪名安在了我們頭上,安素山管的閑事越多,惡名卻只會越來越大?!?p> “嗯,”文素靜靜地聽著,不置可否。
“文素,”蘇寂宣黑眸深沉,“此次帶兵圍剿安素山的人,是當朝國師,墨染?!?p> 文素搭在小腹的手忽然一顫。
“墨染擔任國師三年以來,殺伐無數(shù),手段狠厲,他可以為昏君奪美人一笑,殺盡一鎮(zhèn)百姓,可以為求一個沒有來頭的預言,索要鎮(zhèn)守邊境一千戰(zhàn)馬喉間的一塊肉,可以不分青紅皂白,濫殺無辜?!?p> 蘇寂宣一頓,“文素,你知道墨染從來不做無買賣的打算,小小的一個安素山他不會看在眼里,天下大亂與他本就無關,那么,他來到乾州文成縣,你知道意味著什么嗎?”
話落,文素眼中滑過一絲隱隱的詫異,但內心卻驚起了巨大的波瀾––墨染被世人稱之為妖道,據(jù)說出自蓬萊仙境,但卻犯下殺戮無數(shù),特別是行經(jīng)之地。
不說安素山,只怕是文成縣都可能被他盯上。
似乎兩人沉默了許久,蘇寂宣才無奈地看了她一眼,道:“我知道我也勸不了你,山上的溫泉被我引到了常松后院,覺得很累的話,就去泡泡。”
話音才落,蘇寂宣轉身走了出去,文素盯著他的背影,抿唇,眸色深沉。

依舊故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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