松陽四大家各有所長,可論珠寶玉石生意,非茹家莫屬。
黛烏將極為珍貴的黑寶石交由棲遲,令其去街市最大的玉石門店尋求打造劍穗。她目送著少年步入其中,轉而隱身進了門店后院。
庫房守衛(wèi)嚴明,不時有打手途徑巡邏。棲身于枝丫間的黛烏垂眸凝視著來往眾人,忽而指尖幻化出一枚石子,向著一列隊伍的領頭人擲去。
即便未曾運用神力,普通凡人遭其石子一擊也定然免不了疼痛,果不其然,領頭人哎喲一聲抱首抬眸,困惑著向著空無一物的空中張望。
“見鬼了……”他喃喃著拾起石子,心道定是墻外哪家貪玩的小孩兒扔的,故而沒在意,轉身領著隊伍沿既定路線繼續(xù)巡邏。
黛烏卻是笑彎了腰,許久未曾捉弄人了,依舊這般有趣。
她輕倚著樹干,黑袍下穿著金紋黑靴的雙腳輕快地晃悠,直至數(shù)道不顯眼的妖氣緩緩向前廳聚攏而去,她這才悠然地自樹上一躍而下,闊步飛躍進庫房。
茹家?guī)旆筷惲械亩际切┥僖姷恼淦?,然頂頂稀世珍寶,他們斷不會擺在這般顯眼的位置。黛烏隔空取出一面琉璃鏡,透過鏡子欣賞了一番自己的美貌,而后毫不客氣地將其揣進乾坤袋中。
“琉璃鏡……鎏金臥龜蓮花熏爐……自暖杯……辟寒犀……”
她將庫房內的寶物一一收入囊中,只剩下幾副并不認得的字畫。
“本尊也不是什么空手套白狼的人,拿了你這么多東西,回禮也該有?!摈鞛踝匝g摸出一枚排簪,手一松,排簪霎時落在地上,沾染了塵土。
她揚長而去,彼時棲遲早已取了打造好的劍穗,茶攤邊正襟危坐的少年身負骨劍,而劍柄處垂下的黑曜石與流蘇相得益彰。
見她不緊不慢地踱來,少年興奮地一躍而起跑至她跟前:“師父你回來啦!你看這劍穗,好不好看?”
“好看?!?p> “徒兒多謝師父大恩!”
黛烏隨意一瞥,不以為意道:“不過是一顆石頭。”
“徒兒方才將它拿給掌柜,掌柜說這是世間罕見的珍寶,徒兒讓師父這般破費,心下實在過意不去,今后定好好待它,不會讓它遭受半點兒損傷!”
見他信誓旦旦的模樣,黛烏揚唇一笑,而后將腰間的乾坤袋取下遞與他:“這兒還有不少寶貝,要么?”
棲遲連連擺手,生怕占了她的便宜。
“珠寶美器雖好,也總有凋零的一天?!鄙倌瓴恢獛煾刚f這話是什么意思,只見她的目光淡淡掃射而來,“若是你將來擁有了絕世罕見的寶貝,你會如何待它?”
少年一愣,思忖片刻道:“徒兒定會將它藏好,絕不讓外人搶去!”
黛烏輕笑一聲,不再說話。
她抬頭望了一眼略有壓迫之勢的晴空,心中唯一一點愉悅之情散去:“走,去處置一些麻煩事。”
“走?你要走去哪兒?”頃刻間,白云聚攏,仿佛被施了咒術,繁華熱鬧的街市一瞬鴉雀無聲,一眾凡人的動作定格成畫,好似剎那間失去了靈魂。
黛烏側頭,只見棲遲一動不動地拽著衣袖下擺,雙眸黑沉、沒有半分亮光。
“老身竟不知,鴉神大人何時有了徒兒……”眨眼間,手持木杖的鶴發(fā)老者出現(xiàn)在她面前,來人上下打量著她,臉上雖帶著和藹的笑意,其間透出的威脅和壓迫卻不容小覷。
黛烏面不改色,蒼白的面容未有分毫動容:“原來是水府星君?!?p> “若是老身沒記錯,百年前鴉神大人被剝去神籍,千萬雙眼睛正盯著你,你方才……可是拿了凡人的寶物?”
黛烏抱臂挑眉、似笑非笑:“水府星君難得下凡,就是為了同本尊說這件事?莫非是水府星君年歲大了眼睛花了,本尊何時白拿了凡人的寶物?”
“百年未見,鴉神大人還是這般隨心所欲?!彼蔷Φ?,言語中透出的譏諷毫不掩飾。
“水府星君百年不見,不也還是這般直來直去么……”
“老身不與你多說廢話?!崩险咧糁眨樕系募傩従復嗜?,“身為神官,除了信徒供奉,嚴禁偷拿凡人財物這點鴉神大人可還記得?”
黛烏輕笑,點了點頭:“本尊記性還沒這么差?!?p> “既然記得,你明知故犯所為何事!”
“本尊的記性不差,星君的記性卻是日漸衰退……你方才還提及,本尊百年前已被剝離神籍,既已不是天神,上頭的那套禮教神規(guī),還想約束本尊不成?”
水府星君忽而哽住,木杖在地上輕輕一敲,眼前霎時浮現(xiàn)一堵氣墻:“你花言巧語的功力半分未弱,老身也無心與你鬼扯,今日便替松陽城內的萬千信徒教訓你這妖物!”
黛烏聞言嗤笑一聲,身著黑袍的瘦削身影靈巧地避開飛撲而來的氣浪:“千年前便是手下敗將,水府星君當真要與本尊作對……”
“少廢話,今日若未能將你這廝趕回寒鴉山,老身水府星君的職位也便不用再擔了?!?p> 黛烏的笑容褪去,冷淡無波的雙眸之中難得再次露出殺意,她連劃成印,周遭驀地狂風大作,落葉飛花,皆數(shù)沾染兇煞之氣結成刀鋒,直直指向老者。
水府星君心中一震,臉色鐵青地指著她:“果然是妖物!不過百年竟煉成如此兇惡的煞氣,鴉族也妄圖成神,簡直笑話!”
“鴉族如何還輪不到你這老東西插手!”眼角上挑的雙眸驀然浮現(xiàn)紅光,蒼白的雙頰漸漸幻化出細碎的黑羽,彼時的黛烏哪還有美艷可言,若非此刻一眾凡人皆數(shù)被定住,只怕早已亂作一團。
鋒利的指甲黑氣繚繞,右拳一握,空中兇悍的落葉飛花便如同刀鋒一般向其射去,水府星君以神力凝結而成的氣墻也不過抵擋了片刻光陰,隨即支離破碎。
老者大駭,鬢角零落的一縷碎發(fā)顯出了他的慌亂:“你……你怎么……”
“水府星君!百年前聯(lián)手將本尊送入無涯洞受盡折磨的眾神當中便有你,今日,本尊定要取你性命以解我恨!”說罷,無盡的葉刀聚攏,仿若鬼魅惡煞,鋪天蓋地的煞氣中,黑袍女子腰間的乾坤袋忽而射出一道白光。
白光猛然炸開,將四周籠罩。
有那么一瞬間,黛烏眼前空無一物、幾乎看不見任何東西,甚至連心眼也無法看穿眼前的白光。她不得已收回手,側耳傾聽周遭動靜。
四周安靜得嚇人,即便是水府星君的一片衣角翻動,她也能聽得一清二楚,可如今她卻不敢貿然出手,現(xiàn)場能隨時動彈的,除了他二人,還有一人。
這白光,莫非就是那人制成的?
她側耳聽著不遠處微弱的呼吸聲,冷聲道:“來者何人?!”
來人并未應答,只是一陣略響的翻飛聲后,眼前白光逐漸變弱。
她遮目適應,只捎片刻,雙眼便已然恢復如初,她抬眸望去,哪里還見水府星君的身影。更為奇怪的是,方才白光中感知到的那抹人影,如今也不知去了何處。
當今,來去自如間能不被黛烏感知到的實屬少見,莫非來的是高人?
“你究竟是何人?!摈鞛蹙璧厮南颅h(huán)視,黑袍下蒼白的手早已將煞氣聚攏,只待來人現(xiàn)身,便可給他重擊。
四周平靜無風,黛烏雙目猩紅,說她是鬼煞現(xiàn)世也毫不夸張。
沉默間,耳邊驀然響起一道稚嫩的童聲:“黛烏啊黛烏,數(shù)百年未見,你當真走上歧途了?”
“誰?!”
手拄糖葫蘆樁的商販身后,緩緩走出一個白白胖胖的男孩兒,男孩兒個頭不過至商販腰處,一雙渾圓的大眼眨巴著透出靈氣,只見男孩兒抬手順著葫蘆樁一點,便見一道霧氣攀升縈繞著取下了一串糖葫蘆。
男孩兒握著糖葫蘆,先是小心翼翼地舔了一口,好奇的雙眸一瞬迸出亮光,連忙咬下一顆細細品嘗,享受得瞇起了眼。
黛烏手中的煞氣早已蓄勢待發(fā),她想不通的是,眼前這個娃娃當真是高人?
男孩兒囫圇吞棗地品嘗著糖葫蘆,待一串嘗盡,又取下一串,他面色輕松,對上她的目光時彎眼一笑:“凡人的東西果然好吃,你嘗嘗?”見她抿唇不語,他顧自咬下一顆,摸了摸腰間暗囊,“我也不是什么白拿東西的強盜,吃了你的糖葫蘆,便送你點兒東西吧……”
他見腰間實在摸不出什么值錢的物什,便伸手隔空取來一顆石子,指尖輕點、掌心上的石子忽而幻化作一枚金子,他掂量了一下手中的金子,將其塞入商販腰間暗囊之中,而后輕輕一拍保證其掉不出來,這才滿意地攥著糖葫蘆向她走來。
“你當真不吃?”
黛烏退后一步,心下卻已明白了十之八九:“好玩嗎?”
男孩兒頓住,樂呵呵地拍了拍肚皮:“可不是我要玩,當初若非救你這小白眼狼,我又怎會沉睡多年?”
黛烏一怔,手中煞氣緩緩褪去,她上下打量著面前之人,忽而輕輕一笑:“多年未見,師叔真是愈發(fā)年輕了。”
男孩兒半口糖葫蘆含在嘴中愣了片刻,連忙幻化出一面鏡子,他看清了自己的模樣,震驚地瞪大了眼:“見鬼了,真是見鬼了……”他回頭望了一眼商販,指著云鏡中的自己呵道,“這小屁孩是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