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 極樂之境(八)
銜蟬含淚的眸中滿是真誠:“還請?zhí)焐翊笕司让?,救我貓族最后幾條血脈吧!”巨貓的身軀幾乎是應(yīng)聲一顫,悄無聲息地輕微顫動,低垂著頭令人看不清他的神情,也不知是憤怒還是傷心。
棲遲一聽便知接下來的話不是他能決定的,下意識看向師父,只聽得耳邊一聲清冷的嗤笑。
“貓族的血脈,何時輪到本尊來救了……”
銜蟬抬頭,巴巴地望著她,囁嚅道:“我們曾也去尋過土地爺,可土地爺?shù)穆氊?zé)只是守護(hù)凡人,妖界的一干事務(wù)并不在其管轄范圍之內(nèi),來尋天神大人求助也實(shí)在是無奈之舉。若非真的走投無路,我們斷不會來叨擾天神大人的!”
黛烏無聲地垂眸,好似陷入沉思。
銜蟬連忙道:“若是天神大人愿意幫助我們,小妖甘愿為天神大人捕獲混元獸!”
此話一出,黑袍女子的目光果不其然向她射去,嘴角噙著的笑意也有些冷冰冰的意味深長。
許是怕她不信,銜蟬又道:“我貓族素來敏銳,擒一只妖獸不在話下!”
這下,黛烏是真覺得有趣了。
“你倒是說說,幫你們什么……”黛烏似笑非笑。
聞言,兩只貓妖同時抬起頭來。
銜蟬純真雪白的臉上,也終于露出了些松動的神色:“我貓族被松陽斯家控制數(shù)年,如今親友死傷無數(shù),血脈傳承岌岌可危,還望天神大人,助我貓族逃離斯家魔爪!”
又是斯家……
“斯家不過一群凡人,怕他們做什么。”黛烏輕笑。
“天神大人有所不知,斯家并非普通凡人世家……斯家內(nèi)部,出了一個大魔頭!”
黛烏下意識便想起了斯家瓷窯廠上空布滿的煞氣,點(diǎn)了點(diǎn)頭,示意她繼續(xù)說。
“斯家外表光鮮亮麗,內(nèi)里早已爛透。數(shù)年前……約莫是十年前,松陽城內(nèi)出了個儀表堂堂的道士,以驅(qū)妖為由,住進(jìn)了斯家。斯家對其禮遇有加,也是從那時起,斯家家主迷上了修仙煉藥。”
“也不知那道士究竟與他們說了什么,第二日,斯家便興師動眾將松陽城內(nèi)的所有貓都捉了起來,無論是否成妖,一概逃不出他們的追捕?!?p> 銜蟬描述得聲淚俱下,棲遲在一旁聽得心驚肉跳:“這斯家,難道用貓來煉藥?”
銜蟬抬頭看了少年一眼,重重點(diǎn)了點(diǎn)頭:“斯家家主聽信道士讒言,吃了貓肉便能助他速速修成正果,可憐我松陽貓族,死傷無數(shù)……”
“為何不逃?!”棲遲的語氣有些氣憤。
“如何逃?那道士設(shè)下陣法,松陽城內(nèi)外方圓百里,沒有貓妖能逃脫?!?p> 說罷,四周陷入一片死寂。
棲遲撓了撓頭,看了一眼師父,卻見身旁女子聽得有些走神,登時一愣,輕輕扯了扯她的衣袖:“師父,您怎么看?”
黛烏終于回過神了些,一個問題她始終想不明白:“為何道士只揪著貓妖不放……”
她修煉萬年,從未聽說過什么吃貓肉便能助長修為的。
一直沉默的她突然問話,銜蟬將頭搖得似撥浪鼓,下一秒,身后的巨貓忽的開了口:“我知道?!?p> 巨貓的聲音十分沙啞,全然沒了曾經(jīng)的囂張氣焰,可語氣中難掩憤怒:“族人曾與我說,只是因?yàn)槟堑朗吭诔情T外被野貓咬了一口,發(fā)起瘋來的道士竟要屠殺我族!”
黛烏:“……”
厲害,這道士的記仇程度,連她也要甘拜下風(fēng)!
周圍再一次陷入沉默,良久,銜蟬才小心翼翼地抬眼看她:“還請?zhí)焐翊笕恕?p> “閉嘴?!摈鞛躜嚨睾浅猓?zhèn)住了所有人。
她有些煩悶,只因她想起一個可能,斯家的道士,該不會就是那日闖入寒鴉山說要替天行道的家伙吧……
好家伙,竟然碰上了。
黛烏身周猛然間冷了下來,黑袍下掩著的蒼白的手,悄無聲息握成了拳,映得骨節(jié)愈發(fā)蒼白。
記仇……論記仇,黛烏從來說一不二。
默了幾息,朱唇輕啟,涼涼地吐出四個字:“兩個時辰?!?p> 眾人的目光皆數(shù)疑惑地掃去。
黛烏的視線沒有溫度地落在了匍匐在地上的兩只貓妖身上:“兩個時辰,捉住混元獸。”
銜蟬的目光,好似一汪投入石子的泉水,驀然漾出無限生機(jī):“夠了!兩個時辰夠了!我們這就去!”
說罷,兩人慌慌張張起身,風(fēng)一般地離去了。
直至兩只貓妖的身影徹底消失在眼中,黛烏的身子也未有半點(diǎn)動彈。
默了稍會兒,棲遲側(cè)過身來,低聲問道:“師父……其實(shí),即便他們沒有捉住混元獸,你也不會放過那個道士的,對么?”
黛烏的身體下意識一僵,她側(cè)過頭去,盯著少年不說話。
少年的臉色格外認(rèn)真,讓她想想,她已經(jīng)多久沒見到他這般嚴(yán)肅的神情了。
少年扯起一抹笑,道:“方才貓妖提起那道士時,我見師父神色深沉,所以……”
“本尊是否應(yīng)當(dāng)教你一些師徒間的禮數(shù)?”黛烏忽的冷冰冰開口,震得少年愣了許久。
不是“為師”,而是“本尊”。
語氣中的疏離,生生將二人的距離拉遠(yuǎn)。
少年回神,眉宇間流露出幾分慌張和驚懼:“是徒兒多嘴!徒兒今后……絕不枉加揣測!”
黛烏收回視線,她不喜歡這種被人看穿的感覺,危險又驚悚。萬年來的修行之路只教會她一個道理,那就是千萬不能將弱點(diǎn)暴露在他人面前,這小子神思敏銳,尤其懂得如何安撫自己的心緒,實(shí)在是令人頭疼。
可一瞧見少年望向自己的眼神中染上懼怕,她又莫名心煩氣躁。
“走,去瞧瞧他們?nèi)绾巫交煸F。”
“好!”
一高一矮,一前一后,不遠(yuǎn)不近地走著,起初尚能談笑風(fēng)生的兩人,如今只陷入尷尬的沉默。
少年正低頭思考著該如何哄師父開心,猛然間額前一痛,似是撞上了一堵墻,他抬頭,眼前分明是正常的道路,可下一秒,他便被結(jié)結(jié)實(shí)實(shí)嚇在了原地。
只見眼前忽的浮現(xiàn)一道透明的水墻,一個與他外貌身高一模一樣的少年,穿過水墻繼續(xù)向前跟在師父身后,那少年邊走,邊回過頭來,盯著他露出一個詭異的笑容。
棲遲霎時嚇出一身冷汗,他大聲喊叫著“師父”,抬手用力捶打著水墻。水墻被捶打處漾出幾圈波紋,而后歸于寂靜。
走在前頭的黛烏低垂著眼,有些神游的意味,全然沒發(fā)現(xiàn)身后的動靜。
忽的,她似是意識到了什么,驀然回頭,撞上小徒弟的眼睛。
此刻小徒弟眼中好似暈著一汪水汽,他小心翼翼地注視著她,不敢走近。
黛烏盯著他,微微蹙眉。
見狀,他連忙上前來,與她保持著一臂的距離:“師父,你不要生徒兒的氣了好不好?徒兒知錯了!”
默了片刻,黛烏似笑非笑扯了扯嘴角:“哦?錯在哪兒了?”
“徒兒不該胡亂說話,不該胡亂揣測師父的心意……”他小心地瞥了一眼她的神色,繼而道,“徒兒今后一定老老實(shí)實(shí)的!”
水墻后的棲遲親眼見師父對著另一個自己露出微笑,背后的冷汗層層而下。
他這是……遇上幻境了?
那到底是個什么東西?為何要冒充自己接近師父?
幻境……莫非是混元獸?
少年深吸口氣,迫使自己冷靜下來,他現(xiàn)在唯一該做的,是趕緊離開這個地方,也不知那家伙會不會威脅師父……
抓耳撓腮間,身后忽的傳來腳步聲,他猛一回頭,目光首先落在了一雙金紋黑靴上,他心中一咯噔,繼而往上看去,一身嚴(yán)肅的黑袍,偏就頂著一張完美無瑕的面孔。此時,這張?bào)@絕艷艷的面孔,正笑盈盈地望著自己。
棲遲怔在原地:“師……父?”
對方勾唇,露出一抹溫和的笑意:“愣在那兒做什么,還不跟上為師?!?p> 少年僵在原地,他下意識回頭,水墻另一端的人影早已不見,好似方才就是他的錯覺一般。
“還愣著做什么?”面前女子的笑意更深了。
棲遲渾身僵直。
假的,這個師父一定是假的!
對面的“師父”不動聲色,只是向他伸手,嘴角勾起的弧度分明是笑。
棲遲定了定神,道:“師父,我方才見你分明走上前去了,怎的又出現(xiàn)在了后頭……”說著,他又鼓起膽子確認(rèn),“方才那個人假冒徒兒,您見著了么?”
對方收回手,笑著點(diǎn)了點(diǎn)頭:“嗯,見著了。”
“那他……”
“為師知道那人是假的,方才已經(jīng)處置了他,這不回來找你了?”
棲遲登時無話可說,他微微蹙眉,總覺得哪里不太對勁,可又一時半會兒說不上來。
對面的笑容好似不要錢似的白給,師父何時這般笑盈盈地對著自己……
棲遲猶豫片刻,畢竟經(jīng)驗(yàn)少,不知該如何對付眼下的情景。
就在二人僵持之際,“師父”率先邁開步子向他走來,少年幾乎是條件反射地向后弾去,然撞在水墻上退無可退。見此反應(yīng),對方的臉上有片刻的凝滯,很快笑容便盡數(shù)褪去。
“你在怕為師?”
少年眼珠滴溜溜轉(zhuǎn)了一圈,竟出乎意料地點(diǎn)頭:“怕!”
對方的臉色更深了:“怕為師做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