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暴露

　　黛烏抬眼，目光落在小白貓身上時挑了挑眉：“好久不見?！?p>　　銜蟬一震，萬沒想到自己真身模樣還是讓對方給認(rèn)出來了，此人當(dāng)真道行不淺。想著，她向后縮了一下，睜著無辜的大眼問她：“怎么又是你呀，我沒有做傷天害理的事情??！”眼見黛烏將視線投向一旁的巨貓，銜蟬猛地?fù)湓诰挢埳砩?，遮蓋住傷口，“我……我和哥哥出來散步呢！”

　　黛烏指了指自己的眼睛：“這是什么？”

　　銜蟬一愣：“眼睛。”

　　“它瞎么？”

　　“……”銜蟬咬咬牙，好似被人欺負(fù)一般聲音顫抖，“我們在松陽城內(nèi)做事，你憑什么來插手。三番兩次你究竟想做什么？”

　　巨貓強忍著疼痛睜開雙眼：“銜蟬，不要跟她廢話，此人道行難以估量，只怕是那道士的幫兇！不能讓她……咳咳……活著離開這里！”

　　黛烏冷笑：“自身難保卻有閑心關(guān)心別人，貓族皆是你這幅模樣么？”

　　巨貓碩大的雙眼死死盯著面前的黑袍女人，他掙扎著站起身來，目露兇光：“是他派你來的吧，你身上少有人氣，斷不可能是修仙道士，你該不會是那臭道士養(yǎng)的密寵、專門來跟蹤我們的吧！”

　　她冷哼一聲，似笑非笑：“你以為，用這種拙劣的手段就能激我？”

　　巨貓一愣：“你不認(rèn)識謝道海？”見對方面帶嘲諷，他驀地有些懷疑自己，“你不是道士派來的，為什么會出現(xiàn)在這兒？！”

　　黛烏用一種一言難盡、好似看傻子的神情盯著他：“你們拐走我的人，反問我為什么出現(xiàn)在這兒？”

　　兩只白貓同時恍然大悟，臉上的神情一瞬變得豐富多彩。他們望著一旁暈死過去的少年郎，悄無聲息退后兩步：“既然是誤會，那我們便不與你再計較，帶著人趕緊走！”

　　黛烏不知對方如此嘴硬是哪里來的自信，登時有了要捉弄他們的念頭：“誤會？方才你們玩弄他的架勢，可不像是誤會呀?！?p>　　銜蟬察覺身后冷汗直冒，不由地解釋道：“我們并不知道他是你的人，還請見諒?！?p>　　“見諒談不上，我素來有仇報仇，你們欺負(fù)我的人，想全身而退未免也太簡單了?！?p>　　巨貓的臉色忽的沉了下去，身上的傷口隱隱還在滲血，皮開肉綻、觸目驚心：“你想要什么?！?p>　　她置若未見，輕輕一笑：“你們是怎么玩弄他的，我便十倍討回來，如何？”

　　聞言，兩只貓妖瞪大了眼。巨貓方才戲弄少年，本著沒想他活下去的念頭，十倍，豈不是要他們的命？

　　巨貓意識到此人心狠手辣，以方才的架勢，她定說到做到，立時壓低身軀，恢復(fù)進(jìn)攻姿態(tài)，他雙目兇煞，露出鋒利的獠牙，口中發(fā)出低低的吼聲。

　　黛烏搖頭，神情自若：“沖動，是你最大的敗筆?！闭f罷，不等對方反應(yīng)，掐訣念咒，面前忽的生出一道亮得刺眼的光圈，光圈逐漸擴大，排山倒海間，仿佛要將一切吞噬。

　　巨貓眸中難得流露出了幾分驚恐之色，大喝一聲：“不好，是封妖咒！”而后迅速駝起銜蟬，逃竄而去。光圈窮追不舍，眨眼間追上了二妖，二妖只覺眼前一亮，便只剩白茫茫的一片、其余什么也看不見了。

　　黛烏暫且忌憚金烏羽箭，所謂十倍的戲弄自然也只是隨口一說，當(dāng)初不過踢了石妖一腳便慘遭制裁，若當(dāng)真收拾了這兩只貓妖，她焉有命在？報仇事小，性命事大。

　　以此封妖咒困住二妖，也好為自己省去不少麻煩。

　　等了會兒，她抬頭望了一眼黑壓壓的夜空，見并無金烏羽箭的動靜，這才松一口氣，她算是賭對了。

　　只是那巨貓認(rèn)得封妖咒，叫她有些意外，想來他也應(yīng)當(dāng)知曉如何對付，既然如此，能拖一刻是一刻。

　　她將目光轉(zhuǎn)向了地上昏迷不醒的阿遲，少年身上傷痕累累，眉頭緊蹙，好似在做噩夢。她走近些，蹲下身去，低頭注視著他數(shù)息，見他并無蘇醒的跡象，她掩下眸中的光芒，沉默了會兒，將他背在身上。

　　少年身形瘦削，背在身上恍若一張紙片，輕飄飄的，一看便是從小缺少吃喝導(dǎo)致。

　　黛烏心道自己堂堂一介鴉神，何時屈尊降貴背過別人，隱約間，耳畔傳來身后少年無意識細(xì)微的呢喃：“師父……”

　　她的腳步略微一頓，嘴角沒由來地?fù)P起。

　　罷了，一個小孩，連命也不要地來救自己，背一背又何妨……

　　天色已黑，章宅不便去打擾，黛烏背著少年離開幻境后，尋了一家客棧住下。一沾床的阿遲眉心登時舒展開來，夢囈了一聲后沉沉睡去。

　　少年熟睡，黛烏便在桌旁坐了整整一夜。直至天色漸亮，阿遲才再一次陷入夢境，不知他夢到了什么，竟是被生生嚇醒。

　　寂靜的屋內(nèi)，只聽得少年脆亮清俊的一聲慘叫，他驀地瞪大雙眼，直視著床榻上的雕花刻紋。

　　待他緩過神了些，迷茫地側(cè)過頭來，對上黛烏那雙沉著卻魅惑的雙眸，隱約間，黛烏仿佛看見少年雙頰浮上幾縷異色。

　　“醒了？”

　　阿遲終于回過神來，他連忙坐起，小心翼翼地左右觀察：“這是哪兒？”

　　“客棧?！?p>　　“我昨晚……”

　　“你還記得昨晚發(fā)生了什么嗎？”

　　阿遲頓了頓，垂著頭不知在想些什么，良久，才小聲道：“昨晚我去斯府尋師父，遇見了……”他恍惚想起樹林間巨貓磨爪霍霍的驚悚畫面，登時說不出話來。

　　“所以你找到師父了嗎？”

　　阿遲將頭埋得更低，聲音還帶著幾分難以接受的顫抖：“師父她……她被妖怪吃了……”

　　黛烏一愣，憋住嘴角的笑意：“我看你師父壓根就沒想收你做徒弟，既然她已經(jīng)被吃了，你何不如另謀出處……”

　　“不，師父說，只要我完成考驗，她就一定會收我為徒！”

　　“她騙你呢……”

　　“師父不會騙我！”阿遲回答地斬釘截鐵，叫黛烏沒由來地一怔。

　　默了片刻，她道：“可你的師父回不來了?！闭f這話間，黛烏心中百般情緒難以言喻。她忽的生出“收此人為徒似乎也不錯”的荒唐念頭。

　　語畢，二人同時沉默，阿遲垂著腦袋，泛黃的頭發(fā)垂在臉頰兩側(cè)，遮住他臉上的神采。

　　良久，才聽得對面?zhèn)鱽砑?xì)微的喃喃，語氣好似自言自語：“誰都不要我……誰都要拋棄我……”

　　黛烏心中震了一下，往事如浪潮一般鋪天蓋地席卷而來。

　　她恍惚回憶起萬年前，初入混元天尊門下時，長相清秀的少女被人排斥在外，也是這般瑟縮在高大的樹杈間，那時的她……不也被所有人拋棄了么……

　　黛烏心中莫名煩躁、莫名壓抑。

　　她分明，分明已經(jīng)成神，分明應(yīng)該擺脫曾經(jīng)的噩夢！為什么，為什么萬年前的事情她還記得清清楚楚……

　　她該忘記！她應(yīng)該忘記的！

　　坐在桌邊的黛烏陷入極度的自我懷疑中，比之阿遲還要消極低沉。阿遲尚且回過神，抬頭一看，面前的漂亮姐姐竟蹙緊雙眉、抿唇不語。

　　他眸中泛著不知名的光芒，很快掩下。

　　少年起身，顧自朝門外走，沉默不語的黛烏終是開口：“你去哪兒？”

　　阿遲背對著她，小心藏好眼底的精光，輕嘆口氣：“既然誰都可以輕易丟下我，這個世界……去哪兒都一樣?！?p>　　黛烏的眉頭蹙得更深：“回來?！?p>　　他側(cè)過身來：“多謝這位姐姐相救，可阿遲一身清風(fēng)，無以報答，只盼來世……”

　　“來世……”黛烏輕嗤一聲，嘲諷之情絲毫不加掩飾，她沉默了片刻，就在少年以為她無話可說之際，黑袍女子驀地笑了，笑聲低低的，很是悅耳動聽。

　　“姐姐你笑什么？”他不解。

　　黛烏揚眉：“你很聰明……我差點兒被你騙了?！?p>　　阿遲額角突突地跳了兩下：“姐姐你在說什么？”

　　“你走，難道確信我會將你追回來？”

　　“我……”

　　“棲遲……你的全名叫棲遲對么？”見他雙眼布滿了怔愣和驚詫，黛烏輕輕一笑，“你早就認(rèn)出我了不是嗎？你故意送命、又使這般苦肉計，不就是為了讓我……主動……收你為徒么？”

　　周圍是長久的沉寂，棲遲沉默了不知多久，仿佛是意識到自己無力反駁，立在原地喃喃：“你是怎么知道的?！?p>　　黛烏道：“從你方才謝我救命之恩起，你就已經(jīng)將自己的底細(xì)全部暴露在了我面前。”

　　棲遲震顫，繼而懊喪，聰明如他，自然很快回過神來。

　　他昨夜遭那兩只貓妖偷襲，卻能在黛烏的救助下逃過一劫，說明什么，不正說明黛烏的身份竟在兩只貓妖之上么……

　　黛烏緩緩站起身，目光一瞬不瞬地注視著他：“你為什么非要拜我為師，不正是因為，你從一開始在那破草棚里就知道了我的身份……小小年紀(jì)不學(xué)好，裝無辜倒是有一手，若非今天，你打算繼續(xù)在我面前演戲？”

　　棲遲臉上的震驚持續(xù)了很久，眸中的神色甚至有片刻的空白，他無意識退后一步，事到如今，再掩飾還有什么用……

　　他輕輕一笑，笑容張揚又酸楚：“是啊，我從一開始就知道……你……是一只妖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