衛(wèi)隊涌進巷子里,瞬間便將巷口堵得死死的。
其中衛(wèi)隊首領模樣的男子上前來,一張方方正正的臉上嚴肅而古板,他瞥了一眼地上的黛烏和商人,中氣十足地厲聲道:“竟敢在松陽城內聚眾斗毆,來人,都給我抓起來!”
一時間,哀嚎叫苦聲不斷。
首領將目光落在阿遲身上,阿遲趕忙解釋道:“大人,我的奶奶就在這兒,已經(jīng)找到了,多謝大人相助!”
他雖相貌冷硬,說起話來卻十分客氣:“不用客氣,以后千萬要將老人家看好了,莫要再丟她一個人在街上了。”
“阿遲明白,真的萬分感謝!”
幾人浩浩蕩蕩被押送出去,途徑二人時,斯永側過頭來,陰測測地瞪了二人一眼,唇瓣一張一合間,仿佛在說:“你們給我等著!”
直至所有人遠去,巷內恢復寂靜,黛烏的哭聲戛然而止。
她望著不遠處巷口那抹匆忙逃離的背影,悄無聲息地勾了勾唇,扶著地緩緩起身,波瀾不驚地拍了拍黑袍上的塵土。讓她一個畏臟的人坐在地上這么久,真是最大的折磨。
阿遲吃驚地看著她,有些驚訝她的變化。
她瞥了他一眼,平靜道:“人是你找來的?”
“?。苦捺?,對,是我找來的?!?p> “你怎么會想到去尋他們?”
“我看見你一個人跟著他們進了巷子,擔心你出什么意外,所以提前去尋了巡邏衛(wèi)隊,以親人走丟為由,讓他們幫我分頭找找,這樣即便此處出了意外,我也可以隨時帶你離開,不必受衛(wèi)隊的懷疑,此番才能做好萬全的準備?!?p> 她點點頭,心道這少年做事還算細心。
他有些拘束地撓了撓腦袋,干凈的眸子染上些許懊惱:“我原本想帶你離開這兒,沒想到他們會動手傷人……你真的沒事嗎?”他的目光悄無聲息地看向她的肚子,方才被人那般踢踹,一定很疼吧。
“你沒想到的事情多了?!摈鞛鹾龅耐鲁鲆痪洌抗廪D向一旁地上昏迷不醒的商人。
阿遲一并看去,緊張的臉色驀然緩和,臉頰的酒窩也淺淺地浮現(xiàn)出來:“我原以為您是個冷漠無情的人,沒想到……其實您還是有一副好心腸的。”
黛烏聞言一愣,側過頭來注視著他:“你說什么?”
少年反問:“我知道你不是那種見死不救的人,對嗎?”
“你覺得我跟進巷子,是為了救他?”
“難道……不是么?”
黛烏忽的笑了:“他是死是活跟我有什么關系,我犯得著為了他來得罪人?”
少年臉上的笑容僵住:“那是為什么?”
“小子,聽好了,這個世上,找一個人的理由有很多,除去你說的什么好心,還有無數(shù)種。你要知道,我這個人最大的優(yōu)點就是——記仇,明白了嗎?”
“記仇……”阿遲喃喃著瞪大雙眼,“你……你跟剛才那群打手……有仇?!”
見黛烏皺了皺眉,少年又迅速反應過來:“難道是那位斯家公子?”
黛烏不再搭理他,扭頭就要走,若非方才這小子出現(xiàn)打亂她的計劃,她又何必挨這一腳。
她早先給那首飾攤主的銀子是假的,是用障眼法做成的,被騙的攤主必然不甘心,可又忌憚巷子中的斯俊和打手,這么一來便會去尋衛(wèi)隊來找她討個說法。她有能力在攤主到來前護住自己的安全,只是攤主沒想到,她也沒想到,他尋來的衛(wèi)隊最終撞上了阿遲找來的衛(wèi)隊,所以才有了方才那抹匆匆逃離的攤主的背影。
雖說最終的結果同樣是引來衛(wèi)隊,可如今最大的差別就是,她被活生生踹了一腳,何其恥辱?!
若非要與阿遲一道演那場祖孫難舍的戲,她怎會被踹?!
黛烏雖氣,卻也明白她真正應該對付的人是誰,當下扭頭就走。
阿遲急了,指著地上的商人問道:“他呢?你不管他了?”
黛烏抱臂,戲謔地挑眉一笑:“你不是很熱心腸嗎?你救他如何?”
少年睜大雙眼,啞口無言,眼睜睜目送著她離開,良久,才無聲地嘆了口氣。
出了巷口的黛烏下意識朝那攤主的方向瞥了一眼,與攤主目光交錯之際,氣氛微妙。攤主慌忙低頭躲開目光,不敢看她。而黛烏也只是匆匆一眼,便轉身朝著衛(wèi)隊離去的方向追去。
跟了一路的黛烏,親眼目送著斯永等人被押進官府,不久后,幾名衣著光鮮的家仆前來,不知用何種手段將其領了出來,至于那幾名打手,意料之中地成為了棄子。
她倚在樹上,盯著斯永對其家仆拳打腳踢地發(fā)泄,默不作聲地瞇了瞇眼。
直至幾人回府遠去,她都未回過神來。
即便如今黛烏神力微弱,她依舊輕易看出方才來的那群家仆額間,泛著隱隱的黑光,那顯然是兇煞之氣,斯永身上同樣也有兇煞之氣,甚至比那些家仆還要明顯、還要險惡。
這就是為什么黛烏不顧危險非要跟著幾人進巷子,一個凡人身上,怎會有煞氣?
她不繼續(xù)跟,是因為如今她已然猜到,這股兇煞之氣或許就在斯府之中。
跟著斯永的打手身上沒有煞氣,而斯府的家仆卻有,這難道不是明顯的證據(jù)么……
她不是替天行道的俠客,更不是降妖師,她追著斯永,一來是為了報那寒鴉山上無故上門挑釁之仇,二來,純粹就只是好奇罷了。
烏鴉最是記仇,本性如此,黛烏絲毫不隱瞞,也并不以之為恥,即便是萬年前拜入混元天尊門下,萬年來的修身也并未磨去她所有的邪性。
不,在鴉族之中,是非分明恩仇必報,是全族上下都認可的,若是讓惡人接受懲罰就叫邪念邪欲的話,黛烏無話可說,也無心去辯駁。至于凡間圣人之言所說,什么以恩抱怨,去他的以恩抱怨,這不是黛烏的處世之道。
當然,她只是想給對方一個小小的教訓罷了。
她收回思緒,轉身回到方才那處繁華的街市,天色已愈發(fā)黑沉,商販們紛紛收攤,街市上的人也肉眼可見地少了下去。
遠遠地,黛烏望見那處熟悉的巷口,拐出兩道人影。
瘦弱的阿遲背著商人,正一步一挪地拐出巷口,商人雖瘦,卻身形修長,令他背著有些吃勁。
黛烏怔在原地思忖良久,也想不明白這小子為何非要救人,當下上前,立在他身后喚他:“小子?!?p> 面前的背影腳步一頓,少年吃力地回過頭來,望見是她時,驀地揚起笑臉,竟連眸中的光芒也亮了幾分:“我就知道你會回來的!”
“嘖?!摈鞛醭林槪焓秩チ嗌倘?,“我來背吧?!?p> 阿遲搖搖頭躲開了,他笑道:“我是男人,當然應該我來背了,哪有讓女孩子背人的道理。”
黛烏一愣,忽的有些哭笑不得:“你才多大,怎么就自詡男人了?再說了……”她壓低聲音,瞇了瞇眼,“我可是你奶奶輩的人,你剛才叫我什么?女孩子?”
少年白皙的面龐騰地變紅,支支吾吾:“我不小了,我十三了!而且姥姥說過,女孩子是不會老的,年紀再大,也應該有人關照的?!?p> 她怎么聽這話哪里不對勁……
“接下來去哪兒?”黛烏不再接他的話,移開視線。
“他傷得很重,得先去找大夫。”
“你認識他?”
“不認識也不能見死不救?!?p> 好好好,她無話可說。
只見逐漸空蕩的街市上,一老一小加一殘,欲快不快地一路找尋醫(yī)館。她依稀記得松陽城外,與此人在一起的,還有另一名商人,也不知他在不在這兒,若是在,趕緊把他朋友帶走。
癱在阿遲背上的商人不知何時悠悠轉醒,忍著疼痛發(fā)出一聲嘶鳴。
阿遲這才停下步子側過頭:“你醒了?”
商人吃力地抬起眼皮,掃了一眼黛烏和少年:“多謝二位恩人搭救?!?p> “你現(xiàn)在傷勢很重,我們得先送你去醫(yī)館,你可知附近哪兒有治療外傷的……”阿遲話還未說完,商人便又昏死過去。
黛烏眼皮跳了跳,咕噥道:“醒來第一句話先道謝,稀奇呀!”
阿遲深知這樣找下去不是辦法,就地將商人放倒在路旁:“背著他找大夫太慢了,師父你先在這兒幫阿遲看著,阿遲去去就回!”
“你叫我什么?”
少年一躍而起,沒幾下便跑遠了。黛烏臉上卻沒什么表情,她何時同意收他為徒了……
想著,她愈發(fā)不樂意照料面前的商人,左右看了一眼,見不遠處路邊擺著一家賣云吞的小攤,幾步走至攤位邊,擦擦凳子坐了下去。
從她的角度看去,正巧能看見路邊躺得四仰八叉的病號。
“老板,來碗水。”
“好嘞!”
默了會兒,她又道:“再來碗云吞?!?p> 阿遲領著大夫折回此處時,見商人獨自一人躺在地上,嚇了一跳,四下探望,發(fā)現(xiàn)攤位上沉默的黛烏,這才松了口氣。大夫上前查看商人的情況,阿遲則是急匆匆向自己跑來。
“師父你怎么一個人跑這兒來了?”
黛烏抬眸瞥了他一眼:“我看的見他,不會弄丟?!?p> “阿遲不是這個意思,師父你是餓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