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這個故事何時能被世人看到,無論如何,我還是準備先寫下來。動筆,才能讓我免受無趣的折磨。
這件事還得從七年前說起——你問我為什么是七年前?因為我被判了七年的牢,今年是最后一年,但還剩多久日子,我早就忘得一干二凈。
剛?cè)氇z的前幾年我還是牢記著天數(shù)的,畢竟在牢里無事可做,每天看到太陽東升西落,就叨念著一天又過去了??捎刑炱饋恚鋈痪屯饲邦^數(shù)過的數(shù)字,這樣一來,我就再也沒法判斷,自己在牢里多久了。
不好意思,扯遠了。我沒寫過文章,只能把自己的所思所想一五一十地記上來,恐怕是流水賬的模樣,還煩勞各位讀者耐著性子讀下去。
七年前,我二十三歲,還是個意氣風發(fā)的青年,相貌平平、身高平平、家境平平。
“老子就看不慣你這種人,穿個大背心就擠上公交,滿身都是汗?!?p> 我在下公交車的時候,拽住同我一起下車漢子的衣領(lǐng)。
他比我強壯許多,不過我絲毫沒有畏懼,我有這樣做的底氣。
“你說什么?!”他果然被我的言語惱怒了,曬得黝黑的臉(對了,忘了說,那時候,我們以被曬黑為潮流。聽說現(xiàn)在的人已經(jīng)不喜歡這樣了,說曬太陽有害健康,里頭有紫外線,一個個巴不得自己的皮都是什么……防曬霜?好像是這個名字)變得面紅耳赤,像喪失理智的野獸,兇猛地朝我撲來。
我嫻熟地躲開他的進攻,隨后一腳絆倒他。
他重重地摔在地上,吃了一嘴公交車開走時留下的尾氣。
他大罵一聲,雙肩的肌肉繃得結(jié)實,一個鯉魚打挺,可我早就逃之夭夭,一路上還不停喊著粗鄙之語,不斷地挑釁他,這實在是令人百感暢快。路人都看向我們,好奇、驚恐。
一切都進展得順利。
我開懷大笑,上氣不接下氣地跑入小巷,左拐,直跑,然后?!?p> 仿佛受到我的指引,一盆盆栽墜落到地,砸得稀碎,正落在我跟前。
“?。Σ黄?!”上面?zhèn)鱽砼⒌穆曇簟?p> “沒事?!币钦5奈?,早就破口大罵起來,不過我已經(jīng)知道未來會發(fā)生什么。我優(yōu)雅地擦擦汗,向那位少女擺手,“沒事?!?p> 我不能在這耽擱,要繼續(xù)跑起來,否則那條窮追不舍的瘋狗會馬上追上。再說,不久又能遇到這個女孩,還有她的姐姐。
“喂!在哪?!給老子出來!”
我挑釁地回應了他一句:“老子在這,畜生!”他果然跟了過來,看來還沒完全喪失判斷。我嘻嘻哈哈地向馬路對面跑去。
糟了!我忘了!
一輛橫穿而過的桑塔納直撞上我柔弱的身軀。
“好痛……”我感覺全身一陣虛脫,胃變得暖暖的,好像在大冬天,鉆進冰冷被窩時,在腹部捂著個熱水袋。
我低頭看去,鮮血浸濕了我的短袖(現(xiàn)在好像叫T恤),眼前的一片腥紅幾乎要把我的眼睛給吞噬。我差點昏厥過去。
這次得意忘形了,重來!
一瞬間,我回到公交車上,五分鐘前的一切還是那么祥和。
眼前是白背心家伙,吊兒郎當,令人生厭。
唉,算了,我懶得再和這個臭汗?jié)M身的家伙計較,已經(jīng)來回夠多次了。
咳。大家讀到這可能會有些摸不著頭腦,我簡單說明一下,上頭寫著的,是我一晚做夢的一小部分。公交車是我明天出去要乘坐的,那個穿著背心的大漢,也是我必然會遇見的,我把對他的不滿,通通從夢里發(fā)泄了出來。
真實世界的我,瘦骨如柴的一個家伙,哪有做這種事的膽量。
有人會覺得我很虛偽,我無所謂,反正寫出這些東西,就準備把我經(jīng)歷的一切托盤而出,虛偽?小人?起碼我毫無隱瞞地寫了出來。
繼續(xù)說吧。
我有個不為人知的秘密(當然,現(xiàn)在你們都知道了):我可以做一種奇怪的夢。
眾所周知,夢是模糊的,我在小時候也做過無數(shù)個這樣平凡無奇的夢,美夢、噩夢,知道夢的朦朧。
可忽然有一天,我發(fā)現(xiàn),我的夢變得清晰無比,還能操縱它。
我也不記得自己什么時候得到了這份饋贈,總之在不知不覺中,我開始用我的夢,滿足我的一些齷齪想法。
平常生活中那些不敢做的事,我可以在自己的世界中肆意妄為,等狂妄過后,我會用自己該有的方式,在夢中預演一遍明天的事情。(我的夢只能做到最多兩天后,也算是種任何人都沒法體會的可悲吧——在夢中還不能稀里糊涂的過這樣糟糕的生活。不過好在,我從未因做這種夢而感到疲憊,否則,我可能早就將自己一了百了了)
就這樣,我的好像行走在前后左右都是鏡子包裹的世界,一切發(fā)生在周圍的事物,都被我看過無數(shù)遍。
我還在夢中殺過人,搶過劫,做了很多男人渴望的事情,兒時的夢想,成人的欲望……幸而做夢不算犯法,否則我早就是十惡不赦的惡棍了。
對了,人人都喜歡錢,我也期盼著手里塞滿藍綠鈔票的感覺,想把腦袋埋進沾滿無數(shù)細菌的紙幣海中。因此我時常在夢中做些偷雞摸狗的事情,想通過日積月累的偷竊,用不義之財來喂飽自己的錢袋。
不過我從沒做過,真的,除了一次——那次稍后再說。
先說說我不做的原因,我好幾次在夢中都成功了,事后沒被人發(fā)現(xiàn),什么項鏈啊、手鐲啊、錢包啊,通通都被我拿下,可在現(xiàn)實中,我還是沒有下手。我的夢只能預知兩天,萬一第三天我就暴露了呢?
對吧。
我們那時辦理偷竊案件,一般兩三天后,小偷就被抓入牢里,問題就在這個“三”,誰知道我會不會被發(fā)現(xiàn)。
因此我只在夢中發(fā)泄一下。
當然,我還有許多賺錢的方法,賽馬、彩票,我都一一嘗試過,可又不敢太大張旗鼓。
暴富也是罪啊。
該說說那一次了。
那次也沒什么大不了的,說來還有些可笑,我做夢時發(fā)現(xiàn)若撞上一個女人后,她會不悅地和我爭吵,隨后一系列的蝴蝶效應,說實話,我也不知道之后的那一個小時里,到底發(fā)生了什么。總之一個小盒子就會落到我常去咖啡廳的桌腳,隨后,我就能輕而易舉地撿走。
這甚至不算是偷吧?
正因為這件事充滿了偶然,所以我絲毫沒有關(guān)心被我撿起的那東西到底是什么,以至那個盒子在衣柜里呆了好些時間,我才想起來。(不小心暴露我不愛洗衣服的事實。這也是沒辦法的,畢竟冬天的厚大衣,洗一次就覺得壽命會短一回)
也不知過了多久,大概有三個月,我忽然想到那個玩意,便翻箱倒柜找了許久,終于發(fā)現(xiàn)了。
里頭是枚戒指,上面有顆碩大的鉆石,借著陽光看去,到處是灰蒙蒙的一片,感覺就是顆劣質(zhì)到?jīng)]品的鉆石——當然,這只是我的想法,因為我從未接觸過這樣高檔的東西,或許是為了平復心中的罪惡感,便把這顆鑲鉆戒指變得一文不值。
后來我才知道,它值十三萬,讓我鋃鐺入獄。
它還有個用途,讓我的刑期減了半。這是后話了。
總之,我就這樣渾渾噩噩地過著日子,偶爾通過夢的預測,貪圖一些無傷大雅的小便宜。我這樣到底有沒有道德,我說不上來,反正這個能力是老天給我的,我也沒做出過傷天害理的事情——有,那也只是在夢里。
說句實話,我不知該寫些什么了,就跟大家說說我的愛好吧。
我喜歡看推理小說。
很普遍吧?不過在當時,推理小說可是鄰國傳來的新興產(chǎn)物。我很久以后才知道,他們把西方的柯南道爾、阿加莎、奎因那幫人的小說稱為“偵探小說”;把專注推理的小說稱為“本格”(更后來我又知道,有些西方的小說也可以納入“本格”之列,總之分類嘈雜,我也不關(guān)心這些,后面就都用“推理小說”來替代——反正我都喜歡讀,它們是什么類別,跟我有很大關(guān)系嗎?),這大概只有懂日語的人才能理解這個詞的含義,好在中文和日語都有漢字,我們也可以將就用用。
不過我還是喜歡用“推理小說”這個詞,多么言簡意賅。
你跟別人說“本格”,萬一對方問“‘本格’是什么意思”,那太尷尬了。
總之,我喜歡推理小說,喜歡推理的過程。
也算為我之后那段自負的表演埋下了伏筆。
說了這么多,就是個簡單的自我介紹,我只想告訴大家:我是個普通的人,偶然間獲得了這樣奇怪的饋贈,導致自己變得有些飄忽所以。
從下一章,我們就正式開始故事吧。我不會再用這種插科打諢的語氣來行文,我會盡量讓它像一本小說,一個故事。
當然,我得提醒讀者們,雖然我熱衷推理小說,不過我完全不打算把這個事件描述得像“推理小說”,因為這件事由注定、情感、偶然等各種推理小說中不該有的元素編制而成,揭露的真相可能會讓你們大失所望,愕然、甚至憤怒。
這不能怪我,因為這就是事實,是生活,是理性和感性交織的連環(huán)殺人事件。
噢!我忘了說自己的名字。
那就不說了。
反正你們查查當年的報紙,一下就知道了。我就是那個站在中間,戴著手銬,身邊是個胖警官的瘦子,名字就寫在照片底下。
河澤西西
*內(nèi)容請自行腦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