立秋才過不久,天氣兀自炎熱異常。
有幾只蟬棲在了碧綠的樹上,叫聲嘹亮又猖狂。
院子里種的幾株秋海棠此時被風撩撥的輕輕顫抖,程蘊目光渙散的望向窗外,手里握著的一卷書良久也未翻過一頁。
立在她身后的綠槐有幾分憂心忡忡,姑娘自從幾日前醒來就跟變了一個人似的,不僅把年份給忘了,還說頭暈讓她去請大夫,大夫來看過后給開了藥,姑娘卻喝都不喝。姑娘可別是被什么小鬼給纏上了吧?
程蘊不知道她的大丫鬟心中所想,她將手放在心臟處,這里原本被叛軍的長刀刺穿,此時卻在鮮活的跳動著。
她死了,可睜開眼時間卻回到了十一歲。她花了一點時間來認清這個匪夷所思的事實。
一個小丫鬟掀開簾子進來通報:“姑娘,四姑娘來了。”
程蘊眉眼微動,程菡已經(jīng)走了進來,道:“唷,三姐姐這兒的蟬怎么叫的這般歡實?可是那些個小丫頭又躲懶了?”
程蘊笑了笑:“四妹妹這會怎么來了?”說著讓綠槐倒茶。
程菡在圈椅上坐下,接過茶喝了一口,這才笑道:“聽說二哥哥前幾日不知從哪里弄來一只鸚鵡,二哥哥教了幾日,那只鸚鵡眼下會說好些俏皮話,有趣的緊。我正要去瞧瞧,路過姐姐這兒,進來問問三姐姐可要和我一起去?”
程蘊故作驚奇:“是嗎?”不等程菡說話,她又換了一副惋惜的神情,“只可惜眼下我正病著,大夫吩咐過了不能見風,怕是不能同妹妹一起去了?!?p> 程菡看了一眼打開的窗扇,暗自皺眉,什么時候她的這個三姐姐也學會睜眼說瞎話了?
她正要再說,那邊綠槐已經(jīng)端起放在桌上的藥,道:“姑娘,這藥已經(jīng)不燙了,可以喝了?!?p> 程菡眸光微閃,識趣地搖著團扇站起身,笑道:“既如此,三姐姐好好養(yǎng)病,我便不煩擾姐姐了。”
程蘊頗有幾分歉意地點點頭,讓綠槐送客。
程菡忙道:“不必了,還是讓她留下來伺候姐姐?!?p> 程蘊也不勉強,看著她走出了凝翠院。
程菡站在凝翠院外,微微瞇起眼看著天。日頭已經(jīng)偏西,陽光卻依舊刺目。她身后的邊月走上前來,輕聲問道:“姑娘,還要去二公子那兒嗎?”
程菡提步往前走:“去什么去,一只鳥有什么好看的?”
她的頰邊仍舊帶著笑,說話也是輕輕柔柔的,可邊月聽著,總覺得有絲絲冷意。
聽到程菡出了凝翠院便徑自回了三房,程蘊并沒有多吃驚。
程老太爺總共有三個兒子,她的父親排行第二。程菡的父親因是最小的兒子,說話又討喜,在府中倒是頗得老夫人的寵愛。
至于程菡所說的“二哥哥”,卻是大房的嫡次子程荀。
前世程菡也是來邀她一同去瞧那只鸚鵡,只是在最后程菡被她院中的丫鬟叫走,留下她一個人。她原本想著逗那鸚鵡說兩句話便回屋,可沒料到那只鸚鵡竟從籠子里飛了出來,嚇了她一跳,等她回過神來,鸚鵡已經(jīng)不見了。
程荀當時有事出了府,等他知道后,臉色雖然很不好看,可也不好說什么。那鸚鵡原本是他花錢買來,想著訓練好拿去給老太爺逗樂的,被程蘊這么一攪合,全泡了湯。
自那以后,大房和二房的關系便有些微妙。
程蘊想到這兒,忍不住嘆了口氣,這件事看起來太像一個意外,可這世上哪來那么多意外?
她看向一旁的綠槐,問道:“清圓那丫頭呢?”
“說是針線房送來的絲線不夠結(jié)實,拿去換了?!?p> 正說著,清圓掀開簾子走了進來,一張小臉繃地緊緊的,顯然氣得不輕。
程蘊不免有些好笑:“你這是怎么了?”
聽到有人問,清圓心中的一汪苦水瞬間有了傾瀉之處,她清脆的聲音如玉珠散落在地:“姑娘,針線房的那群人簡直太不是東西了!明明這次送來的絲線一扯就斷,我拿去說,她們還一臉的不耐煩,說什么這次的絲線就是如此,別人都沒說什么怎么到我這兒就一堆毛病?碰巧這時二姑娘院中丫鬟走了進來,那群人瞬間跟唱戲似的,立馬變了個臉色,要多討好有多討好!”她往地上啐了一口,“狗眼看人低!”
二姑娘程苾和程菡一母同胞,三房受寵,底下的那些人自然要巴結(jié)。
綠槐沖她使眼色,示意她少說兩句。
程蘊笑了笑。按說她的外祖父孟老太爺是朝中宰相,舅舅又是正四品的官,不管怎么說她的腰桿也比別人硬。只可惜她的生母在生下她沒多久便去世,父親卻在百日內(nèi)娶了繼室。
愛女心切的孟老太爺自然怒不可遏,往圣上跟前一番哭訴,程峘便被調(diào)去了黔州做刺史,自此程家便和孟家的往來便斷了。
程峘扔下尚不足歲的她,帶著剛?cè)⒌膵善?,去了黔州?p> 而程蘊被留在京中,地位頗有幾分尷尬。
算算日子,她的父親快要回來了。
程蘊想到她的繼母吳氏所出的一雙兒女,不禁嘆了口氣,今后她的日子怕是會變得很熱鬧。
另一邊程菡剛剛練完字,正在向丫鬟詢問:“二伯父可是快要回來了?”
邊月點點頭,將帕子遞給程菡,道:“這不是快要中秋了嘛,二老爺便給老夫人寫信,說是會帶著二夫人和四公子五姑娘一同回京?!?p> 程菡接過帕子擦了擦手,眼中流露出絲絲笑意:“這下一來,二房倒是熱鬧了?!彼畔屡磷佣似鸩韬攘艘豢冢@才看向一旁的邊云,“如何?可打聽清楚三姐姐是怎么病的了?”
邊云忙道:“奴婢給了凝翠院的卷卷一包窩絲糖,她告訴奴婢三姑娘是因為前幾日睡覺著了涼,第二天起來便說頭暈讓綠槐去請大夫?!?p> 程菡皺眉,這點消息說了跟沒說一樣。
邊云又道:“卷卷還說,三姑娘不太愛喝藥?!?p> 程菡眉頭仍未舒展:“沒別的了?”
邊云有些羞愧:“那卷卷東扯西扯說了一大通,只說了這些有用的?!笨扇缃窨磥恚@些也全是廢話。三姑娘態(tài)度有異,可她身為程菡身邊的大丫鬟,卻沒打聽出原因。
程菡擺擺手:“罷了,左右二房很快就會鬧起來了?!?p> 想到這里,剛才的不虞隨之消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