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里之外,榮城。
昨晚五更開始打雷,后來就下起了雨,到現(xiàn)在都下午了,雨還是未曾停歇。
一名丫鬟打扮的女子拎著食盒,走過漫長而曲折的長廊,又撐起油紙傘穿過一道小橋,向小湖對面的水榭走去。
“叩叩叩”
“進來吧。”門內(nèi)傳來女子的聲音。
丫鬟輕輕推開了門,邁腳進去后又立馬回身將門關(guān)上。
“夫人,婢子帶了些清粥和一些素菜,您風(fēng)寒剛好,婢子就沒敢拿口重的菜?!?p> 丫鬟將食盒里的飯菜依次取出來放在桌上。
丫鬟稱呼的那名婦人身著絳色襦裙并竹青色的褙子。松松的束了個發(fā)髻,斜斜插了兩根玉釵。膚白賽雪,細細的柳葉眉下一雙冷淡無波的眼睛。
“嗯,這些飯食就可以。你辛苦?!?p> 那丫鬟忙道聲應(yīng)該做的。
婦人走到一旁水盆處,屋內(nèi)還有個微胖點的丫鬟,臉龐圓圓的,瞧著很有福氣。
圓臉丫鬟瞧見婦人的動作忙上前去伺候夫人凈手。
婦人邊凈手邊問道:“外面雨還在下著嗎?”
“是的,夫人,雨還在下著?!绷嘀澈衼淼哪敲诀咄O聞幼鳎Ь吹幕卮鹬?。
丫鬟名叫云書,胖臉丫鬟名叫云荼,都是這位婦人的貼身丫鬟。
婦人凈了手,接過云荼遞來的帕子擦了擦手,坐到桌前。
云書站在桌前為她布菜,房間內(nèi)很安靜,間或夾雜著幾聲婦人風(fēng)寒初愈的輕聲咳嗽。
婦人的胃口不是很好,吃了幾口菜又喝了點粥便讓云書給撤了碗碟。
“夫人,再多吃些吧,您還未痊愈呢!”
“是啊,夫人,你只吃這么些怎么成啊?!?p> 婦人擺擺手,讓她倆不再多言,云書還想說些什么,一旁的云荼朝她搖了搖頭,示意她多說無用,云書一臉擔(dān)憂的將碗碟又收回到食盒里。
云書收完碗碟,問向正在喝茶的婦人,問道:“夫人,我這就把這些碗碟收到廚房里,您可還有什么吩咐我?guī)淼膯??等會兒我來時一并帶來?!?p> 婦人漱了漱口,抬頭說道:“沏壺新茶來吧?!?p> “是,婢子告退?!闭f完,云書拎著食盒準(zhǔn)備離開,一旁的云荼給她遞了把傘。
如來時一樣,云書開門出去,又迅速將門復(fù)又關(guān)嚴(yán)實。
房間內(nèi),婦人起身走到窗前,推開窗戶。涼風(fēng)裹挾著水汽撲面而來。
云荼趕忙跑去拿了件披風(fēng)披在婦人身上。
窗戶打開后,窗外的各種聲音也爭相涌入這個靜謐異常的房間內(nèi),無端地讓人有些許放松愜意。
淅淅瀝瀝的雨滴敲在屋瓦上,又順著房檐滑落,不間斷的雨滴早已經(jīng)匯成細小的水柱一直掛在屋檐邊上。
抬目遠看,湖面上都是雨滴激起的朵朵漣漪。稍遠一點,正看到云書撐傘走過小橋的身影。
再抬了抬目光,看到的便是重重疊疊的樹木掩映著的各處飛檐。再往遠處看,便什么都看不到了。
婦人定定的看著湖面,看了很久很久,似乎被湖面殘存的幾株荷葉黏住了目光。
身后不遠,云荼靜靜的陪她站在那里。
“今兒是什么日子,八月多少?”
婦人柔柔弱弱但卻十分冷淡的聲音忽然響起。
云荼愣了愣,反應(yīng)過來后迅速回道:“回夫人的話,今天是八月初十?!?p> 云荼回完話,突然想起了什么,臉色都變了變。
“嗯,八月初十,八月初十,八月初十啊。”
婦人慣常冷淡的眼睛里忽地染上了一股悲愴,如果云荼在婦人對面的話,還能看到那濃重的悲愴下有化不開的想念。
“婦人,您注意身子,可千萬別多想?!?p> 云荼壓下內(nèi)心復(fù)雜的情緒,平靜的開口提醒婦人。
“不能多想,我知道,更不能妄想。”
婦人諷刺又悲涼的笑了笑。
云荼不知該如何勸解婦人,許是連續(xù)兩個月未痊愈的風(fēng)寒讓婦人一直煩悶不已,又或許是多年心結(jié)郁郁心中,她不吐不快。
云荼正糾結(jié)該如何勸慰婦人時,云書回來了,云書手里又拎著一個食盒踏過小橋行來。
云書敲門進來后瞧見房內(nèi)開了窗戶,還驚呼了聲“夫人,您怎么站在窗前,仔細吹著風(fēng),婢子沏了新茶,您來飲杯暖暖胃吧?!?p> 婦人滿腔心緒被嘰嘰喳喳的云書給沖淡了許多。
婦人看了眼云荼,云荼微俯身稱是,去了桌前,接過云書剛拿出來的茶壺,倒了杯新茶遞給婦人。
云書看婦人飲了口熱茶,又從食盒里端出一盤蜜餞果子。獻寶似的說道:“婢子沏茶的時候看到新到了不少新鮮式樣的茶點。這種聽說是糖漬青梅,不過味道略微重一些,配著茶吃的話會蓋了茶的味道?!?p> 婦人身后的云荼像是無奈于云書的話多,沖她說道:“既然這樣你還拿來干什么?!?p> 云書趁婦人不注意,偷偷朝云荼翻了翻眼皮,回道:“這個糖漬青梅味道雖重,但能開胃,夫人許是風(fēng)寒久久不愈,每日飲藥,壞了胃口。婢子就想著拿些這果子來給夫人提提胃口。多進些飯食,夫人身體也恢復(fù)的快些?!?p> 云荼聽云書如此說道,也向婦人勸說道:“夫人,不如您就吃顆嘗一嘗,提提胃口,您這病了許久,雖說藥停了,可是您不多用些飯食,身體哪能多進補呢。也看看是否真如云書說的有效?!?p> 婦人又呷了口茶水,伸手從云書端著的碟子里拿了顆青梅放入口中。
味道果然很重,店家糖放少了,根本沒有壓住青梅的酸,嘴里津液不停的分泌著。牙根都跟著軟了。
正如云書所說,清淡的茶水根本壓不住糖漬青梅的味道,茶點選這個,的確不夠合適。
但出奇的是,一顆青梅吃完,婦人感覺整個人都舒服了許多,風(fēng)寒久久不愈再加上今日陰沉沉雨天導(dǎo)致的頭腦昏沉都沖散了許多。
心口也沒有剛才那般沉悶了。
嘴甜的云書看那果子合婦人口味,便又哄著婦人多吃了幾顆青梅。
或許這糖漬青梅味道重也是有效果,婦人晚上用飯時喝完小半碗粥,又吃了幾塊糕點,也算是近些日子吃的比較多的時候了。
這座水榭雖建在水邊,但也是建在一處院落里的。
入夜后,云書并幾個小丫鬟巡查了一番小院落后。便將院落門上了鎖。幾人各自歇息去了。
只云書去了婦人房內(nèi)和云荼一起伺候婦人梳洗。
婦人正在看書,瞧見云書進來,問她:“我晚間讓你拿些瓜果來,可拿了?!?p> 云書回道:“回夫人,云書拿來了,就在外間桌上食盒里,可要婢子現(xiàn)在取來?”
“嗯,取來吧?!?p> 婦人讓云書把拿來的瓜果放在桌上,又吩咐二人伺候她沐浴。
沐浴后,婦人絞干了頭發(fā),用玉釵微微攏起。后又端起那些瓜果走向旁邊的房間。
云書和云荼看婦人動作,已猜到她要做什么,對視了一眼,跟了上去。
三人轉(zhuǎn)過厚厚的惟幔,走了進去。
那是個小小的佛堂,婦人輕輕的將新鮮的瓜果放了上去,燃了幾炷香,又虔誠的跪下,俯身拜了幾拜。
婦人柔弱但虔誠的話語在小小的房間內(nèi)想起:“唯愿吾兒,諸事順?biāo)?,平安如意?!?p> 夜深了,婦人看云書已十分困倦便讓她先去休息,恰好今日云荼值夜,便只留云荼一人給她收拾床鋪。
婦人看著云荼動作麻利的收拾床鋪,突然說了一句:“云荼,已經(jīng)……17年了,他……也17歲……了……”
云荼手上動作停頓了一下,起身勸道:“夫人……您……”
婦人朝她擺擺手,道:“鋪床吧,我累了,想早些歇息?!?p> 云荼俯身繼續(xù)鋪著床鋪,眨了眨已經(jīng)紅了的眼眶,怕淚水滴落。
婦人看著噼啪的燭火,不知心思漂到了何處。
窗外的雨還在下著,對于婦人來說,這雨在她生命里已經(jīng)下了17年了,雨開始于17年前的一個深夜,那個深夜她剛失去自己此生最珍貴的。
聽說江南每年都有一段時間是連綿雨天,稱為雨季。但江南雨季再難捱也有到頭的時候。
婦人幼時便跟從名師學(xué)習(xí)丹青,及至后來,婦人有一手人人稱贊的好丹青,但空有技藝,卻不知該如何描繪。
云荼鋪完床,便伺候婦人解發(fā)更衣歇息。
云荼服侍著婦人入睡后,便吹熄了燭火去了外間榻上歇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