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蝴蝶飛不過滄海

　　一

　　十月初九。

　　晨曦初露。

　　有高山，也有流水。

　　有一撫琴人，一垂髫子，還有一頭牛。

　　撫琴人不停地咳嗽，布滿皺紋的臉泛起了一絲絲潮紅。

　　雖然干咳得很厲害，但是卻有很少的痰，咯出一點痰就在垂髫子手捧的瓦罐里，垂髫子聚精會神地盯著痰液，看是否有癆蟲的存在。

　　消瘦的撫琴人，干癟的手，琴弦動，一曲便奏。

　　曲子是《高山流水》，非常悅耳，此曲只應(yīng)天上有，人間能得幾回聞，可是撫琴人卻突然停了下來，嘆息一聲：“唉！對牛彈琴。”

　　“對！牛彈琴！”

　　枯木林中走出一人，九天。

　　一個人被人戲謔本應(yīng)該憤怒，但是撫琴人聽到九天的聲音卻笑了，當看到九天這個人的時候，撫琴人笑得更加的開心。

　　知音如不賞，歸臥故山秋。

　　九天是撫琴人的知音，而且是撫琴人唯一的一個知音。

　　楊意不逢，撫凌云而自惜；鐘期既遇，奏流水以何慚？

　　“唉，若言琴上有琴聲，放在匣中何不鳴？若言聲在指頭上，何不于君指上聽。”撫琴人一邊咳嗽一邊說，“咳，九天，你說這琴聲來自琴弦上還是指頭上？”

　　“有琴而無指，猶如有米而無巧婦，飯不成，無琴聲。”九天說，“有指而無琴，猶如有巧婦而無米，巧婦難為無米之炊，亦無琴聲。所以說，要有琴聲，琴弦與指頭就得同時存在，缺一不可。但是，彈給知音聽的琴聲就不一樣了，它不來自琴弦上與指頭上，而來自知音的心上?！?p>　　“唉，知音如不賞，琴聲便不算是琴聲了?！睋崆偃苏f，“咳！真正的琴聲是彈給知音聽的，若知音不在，對于撫琴的人來說，琴與琴聲便沒有任何意義?！?p>　　“雖然你此時已經(jīng)停止了撫琴，但是在我心里，你的琴聲依然奏鳴，起伏跌宕，悅耳動聽。”九天說。

　　“色以悅目為歡，音以悅耳為美?！贝棍刈诱f，“心里的琴聲只能用心去感受，那為什么會悅到耳朵而動聽？”

　　“咳！其實很簡單?！睋崆偃苏f，“因為知音聽琴，不僅用耳朵聽，而且還用心聽，用心體會，所以才能回味無窮，無琴聲時卻更勝有琴聲?！?p>　　垂髫子如醍醐灌頂，他以前也聽過俞伯牙與鐘子期的故事，但是他現(xiàn)在才真正理解鐘子期去世，俞伯牙為什么摔碎自己心愛的琴，決定再不彈琴的原因。

　　“你咳得怎么一天比一天厲害？”九天問。

　　“人無遠慮，必有近憂?！睋崆偃私又f，“唉，我憂慮我咳嗽得一天比一天厲害！”

　　“操千曲而后曉聲，觀千劍而后識器?！本盘煺f著，拿出七片葉子簇擁著的一枝花問道，“你應(yīng)該認得這是什么！”

　　撫琴人已冷汗涔涔，竟然咳嗽也停止了，驚嘆道：“七葉一枝花！”

　　“對！是七葉一枝花?！本盘煺f，“七葉一枝花，深山是它家?；ㄈ~一同現(xiàn)，血染晚殘霞?！?p>　　“你在哪里得到的？”撫琴人問。

　　“一個死人的身上?！本盘煺f。

　　“死人為誰？”撫琴人繼續(xù)問。

　　“春江水暖鴨先知！”九天說。

　　九天說這話的時候眼圈是紅的，撫琴人聽這話的時候眼睛是紅的。

　　“沉藏水底的七葉一枝花難道又浮出了水面？”撫琴人說，“如果是的話，那將是一件可怕的事情?！?p>　　“其實最可怕的事情還不是這個?！本盘煺f。

　　“那是什么？”撫琴人問。

　　九天望著身邊的水泛含龍，說：“是我最好的朋友要見藥師佛?！?p>　　“見藥師佛與我有什么關(guān)系？”撫琴人大惑不解地問。

　　“藥師佛就在龍?zhí)端拢墒鞘厮碌挠幸粋€人，那個人也是一個撫琴的人，至今江湖上還沒聽說誰能過了他的琴！”九天說，“他的那把琴太可怕了，實在是太可怕了?！?p>　　“撫琴的人多了，為什么這個撫琴的人撫的琴可怕？”撫琴人問。

　　“因為這個撫琴的人撫的是一把魔琴。”九天平靜地說。

　　“那你不見這個撫琴的人不就萬事大吉了嗎？”撫琴人說。

　　“不見這個撫琴的人的確是萬事大吉?！本盘炖^續(xù)說，“但事實卻是要見，而且是非見不可。”

　　“你的頭發(fā)怎么一天比一天少？”撫琴人問。

　　“人無遠慮，必有近憂?！本盘煺f，“因為我天天有憂慮的事?！?p>　　“憂慮什么？”撫琴人問。

　　“我憂慮我的頭發(fā)一天比一天少，更憂慮我沒有見到藥師佛便已經(jīng)死在撫琴人的魔琴下了?！本盘煺f。

　　“敵大勿畏，敵小勿輕?！睋崆偃苏f，“唉，初生牛犢不怕虎，長出犄角倒怕狼?！?p>　　“我既不怕狼，也更不怕虎，只是我怕我死，因為我不想做不必要的犧牲。”九天很認真地說，“三個臭皮匠，賽過諸葛亮。希望你與垂髫子還有我共同商量出一個對付那撫琴人的法子。”

　　“咳！”撫琴人說，“劍老無芒，人老無剛?！?p>　　“猛虎雖老花紋依舊，老牛雖衰犄角不變?！本盘煺f，“娶妻應(yīng)娶德，交友應(yīng)交心。朋友有難，做朋友的豈能袖手旁觀？你是我的知己，也是我唯一信任的朋友，所以你一定要幫我！”

　　“你要我做什么？”撫琴人問。

　　“魔高一尺，道高一丈！”九天說，“我要借你的道琴一用。”

　　撫琴人看著水泛含龍手中的劍，隨后說：“可是他有一把劍，那是一只眼睛的湛盧劍！”

　　“可是這把劍卻如何能破了那個撫琴人的魔琴？”九天問。

　　“其實他的湛盧劍就已經(jīng)足夠！”撫琴人胸有成竹道。

　　“我不明白。”九天說。

　　“我會讓你明白！”撫琴人說。

　　撫琴人手一撫琴，琴已出，直奔九天的面門飛來。

　　方才彈奏樂曲的琴此時卻成了殺人的琴。

　　水泛含龍若不出劍，九天便只有死。

　　突然，水泛含龍顫抖的手已不再顫抖，一劍揮出，風濤動地海山秋，一劍霜寒十四州，琴木與琴弦瞬間被毀為一堆廢物。

　　“你應(yīng)該得到的東西已經(jīng)得到了！”撫琴人說。

　　“可這架道琴是你的心肝寶貝，甚至它已經(jīng)超過了你的生命?！本盘煺f。

　　“送人玫瑰，手有余香。朋友有難，義不容辭，若能相助，又有什么東西值得可惜？”撫琴人隨后對眼前的水泛含龍說，“擊毀了這架道琴，你的劍便無堅不摧、天下無敵了。你應(yīng)該得到的與敵對決的信心與勇氣已經(jīng)凝聚在你的劍中，而再過一會兒，這些信心與勇氣便會慢慢滲入你的心里。哎，咳，人命至重，易生難生。殺人不過頭點地，得饒人處且饒人！”

　　劍仍然是那把湛盧劍，可是在某種意義上說，它已經(jīng)變了，而且確實變了。

　　二

　　那架道琴是撫琴人的生命，曾經(jīng)滄海難為水，除卻巫山不是云。沒有了道琴，撫琴人也許以后永遠不會撫琴了。

　　但是他為了知音，還是那樣義無反顧地去做了。

　　錦上添花的朋友不值一提，而雪中送炭的朋友往往更讓人難以忘記。

　　撫琴人雪中不僅給朋友送來了火炭，還給賣扇娘子灌下了一劑白通加豬膽湯。

　　因為撫琴人知道，如果沒有這一劑白通加豬膽湯，賣扇娘子一定堅持不到去見藥師佛。

　　九天問撫琴人“白通加豬膽湯”有什么用處。

　　“少陰病，厥逆無脈，白通加豬膽湯主之，服湯脈暴出者死，微續(xù)者生。”撫琴人說。

　　“服湯脈暴出者死，微續(xù)者生？”九天問。

　　“是的！”撫琴人說，“服白通加豬膽湯后，由無脈突然出現(xiàn)浮大、躁動之脈象，這就是脈暴出，陰液枯竭，孤陽無依，發(fā)露于外，屬于死候；如果服后，脈由沉伏不至，而緩緩出現(xiàn)，這就是脈微續(xù)，這是陰液未竭，陽氣漸復，則有緩和余地?！?p>　　賣扇娘子服了白通加豬膽湯后，脈暴出，撫琴人只是嘆了一口氣道：“蝴蝶飛不過滄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