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四章 一切開始于咬牙切齒

　　人雖然都到齊了，但是卻沒有人說話。要不低頭玩手機，要不抬著頭看天。

　　既然是村長把大家召集起來的，村長發(fā)話了，“張強的情況你們都知道了，現(xiàn)在都說說吧，拿個主意?！?p>　　“住養(yǎng)老院的錢我們已經(jīng)給了，還想怎么樣？我自己都吃不起飯了?！边€是斌先開口了，他看起來態(tài)度最為強硬。大概以為大家沒把他當作一家人吧。

　　“你們兩個沒資格說這話，你們?yōu)榧依锔冻隽硕嗌?？還不是我辛辛苦苦為家里操持？我結(jié)婚的時候家里給我出一份錢的嫁妝了嗎？”婷也一肚子的氣，雖然是自己拉扯大的弟弟妹妹，卻一點也不知道體恤她，更不知道為她分擔(dān)。只會分散爹娘的注意力和錢。

　　小夕看著這種場面，她最不會應(yīng)付，也最不想?yún)⑴c。這種話說的再多又有什么意義？無限的爭吵，無限的悔恨，如果大家都不能退一步，爭取相互理解和體諒，那就永遠都不要相見。不見還可以當作沒有事情發(fā)生，一旦見面，就再也無處躲藏。

　　關(guān)于親情關(guān)于愛，小夕沒有什么發(fā)言權(quán)，只有老老實實聽著的份。

　　“你們也別吵了，村長不是說宅基地的事情嗎，說完了就散了吧，再爭也沒有意義?！奔t好像一直都很難得的保有理性，性格也最隱忍。她大概見慣了家里的爭吵與對抗，一直在用無聲的力量抗議。就像她知道自己的父親每天都會去店鋪門口等她，卻從來也不拆穿，不拒絕。

　　“既然說到宅基地的事情，那我就實話實說吧，目前沒有拆遷的計劃。之前有人來說要改造度假村的事，但是后來也沒有再提，做不做的成還要再論。這次叫你們回來，是想把你們家的事情說說清楚?！?p>　　“還有什么好說的，不是很清楚了嗎？就這點破事，他沒生我，也沒養(yǎng)我。我媽養(yǎng)的我，但是我媽現(xiàn)在去世了，我沒有義務(wù)管他。你問問他，他敢承認他養(yǎng)了我嗎？”斌氣急敗壞，急于撇清自己的責(zé)任，沒生就意味著沒養(yǎng)嗎？清官難斷家務(wù)事，村長也不敢輕易反駁。

　　父母之于孩子最可怕的不是沒錢養(yǎng)，而是沒有愛。

　　一個人長大的孤獨感讓人絕望。

　　“村長，你這樣我就要說你了。我離的那么遠，你也知道，回來一趟多不容易。你也不能因為自己村長的特權(quán)就瞎指揮。你要負責(zé)任的?！辨靡布尤肓速|(zhì)詢的隊伍，村長想要再次用村長的權(quán)威應(yīng)對，也一時不知道如何反駁。這次確實在情急之下出了一個下下策，他們的反駁也有道理。

　　“不過這次不是村長的意思，是她?！奔t指了指小夕，斌和婷都看了過來，小夕的臉瞬間滾燙，完全沒有預(yù)料到這場暴風(fēng)雨這么快就淋到了自己身上。還是說自己早就是風(fēng)暴中的一員？

　　小夕坐了一會，腿已經(jīng)發(fā)麻，戰(zhàn)戰(zhàn)兢兢的站起來，走到院子的中間?！皩Σ黄?，上次是我提議讓老人住到養(yǎng)老院，這次也是我提議，大家回來把事情說清楚。很抱歉我自作主張，參與到你們的家庭事務(wù)當中。我……”

　　“你憑什么呀？你哪來的？你是不是來我家亂翻東西了？”斌從凳子上站起來，指著小夕，出口成臟。

　　張一從凳子上跳起來，沖到小夕前面。他魁梧的身材還是震懾到了斌，只有小夕知道他是虛胖。不過，小夕還是感到安心。有人護著自己，原來是這種感覺。

　　小夕拽著張一的袖子，繼續(xù)說?！拔腋先说恼J識很偶然，在咖啡館的門口給了他水喝。看他的穿著發(fā)現(xiàn)他沒有地方住，就送他回來，認識了村長。后來看他一直要往外跑，不安全，才提議讓他住到養(yǎng)老院。再后來就認識了紅，你們大概都知道了。在這里我只幫老人收拾了去養(yǎng)老院的行李，找了身份證之類的東西。存折在村長那里保管，村長可以作證?！?p>　　“你竟然自己到一個陌生人的家里嗎，多不安全呀？萬一被拐賣了怎么辦？”張一簡直不敢認識這個天不怕地不怕的小夕。

　　“沒事，跟別人一起來的?！毙∠滢o，想要蒙混過關(guān)。

　　“好了，存折在我這里，但是我還不能給你們。今天就把老人的贍養(yǎng)問題好好說說吧。不論你們有什么深仇大恨，戶口本上你們還是一家人。是一家人就要養(yǎng)你們的老父親，就不能不管。”村長咳嗽兩聲，等到大家都看著他，才正式發(fā)話，想要把這次的非正式會議拉回到主題。

　　“村長，我們家的情況這么多年你不管不問，現(xiàn)在來指手畫腳，你覺得合適嗎？我媽受了多大的委屈，操勞致死，你管過嗎？”斌最看不過村長的“惺惺作態(tài)”。他沒能替他的母親懲罰父親，是他一輩子的心頭恨。

　　“你媽不委屈！她不委屈！”張強簡直用了畢生的力氣怒吼，把在場所有人嚇了一跳。

　　空氣安靜下來了，沒有人說話，大家都需要時間消化。這樣一個心智健全的人是怎么被逼到裝瘋賣傻，又是怎么走到了這里。大家都沒有答案，只好齊刷刷的看著張強，等待他的再次爆發(fā)。

　　“她不委屈，她騙了我，騙了我一輩子呀！”啊~啊~啊~張強開始痛哭流涕，完全不顧其他人一肚子的疑惑。大家這一刻最想聽到答案，真的沒時間安慰他。

　　“你給我說清楚，我媽怎么騙你了？你對我媽拳打腳踢你還有理了？你給我說清楚，你不要哭了，你還有臉哭，你給我說清楚！”斌上來就要打他，隨著張強的一聲怒吼，斌心中的魔獸也等不及要爆發(fā)出來。

　　小夕從張一后面抽身出來，擋到了老人的前面。她自己被打害怕的要躲起來，可以老人被打她不能退縮。她想要的是真相，真怕這一拳下去老人再也不肯說出來了。

　　“先聽他怎么說吧。你打他就是虐待老人，到哪里都說不過去，先理智一點?！毙∠φf的話斌聽進去了，但是更重要的是，他也有疑問。到底怎么了？

　　“叔叔，你說吧，到底怎么了？事到如今，沒有必要隱瞞了?！?p>　　“她嫁過來的時候就懷孕了，她騙了我，我一心一意的對她，竟然給我?guī)Я司G帽子。我一輩子都抬不起頭啊~多少人看我的笑話！”

　　“不可能，我媽從來就沒有說過，你騙人。村長，你說句公道話，這這么可能？”婷已經(jīng)坐不住了，如果說自己是媽媽帶來的，那她喊了三十多年的爹就不是自己的爹。

　　“這個，我還真的不清楚。只知道他們結(jié)婚結(jié)的很匆忙，你媽結(jié)婚前有一個對象，后來就分了，嫁給了你爸。其他的我就不知道了?！贝彘L閃爍其詞，不像是什么都不知道。

　　“你憑什么說我不是親生的，我媽死了。你以為你說什么就是什么了？你做夢吧。有本事咱們?nèi)プ鲇H子鑒定?！?p>　　“我們是9月份結(jié)婚，你是4月份生的?！睆垙姷ǖ恼f出來，不帶一點感情色彩。不知道為什么，這樣就顯的更真了。小夕雖然在等著婷的反駁，心里卻已經(jīng)有了答案。

　　“不可能，這些都是可以造假的，不可能！”

　　“這個……我可以證明，你是4月生的。當時村里正在過節(jié)，人很多，根本走不動。當時你媽正要生產(chǎn)，去醫(yī)院的路上一直走不動，還是我出面協(xié)調(diào)的，所以我印象很深。”

　　婷徹底陷入了沉默。

　　倒是斌先笑了起來，笑聲詭異的讓人毛骨悚然?！拔覀冞@一家子可真是有意思啊，兒子女兒都不是親生的，該不會老三也是別人的吧。爸，這就叫自作孽不可活。這就是老天對你的懲罰！”

　　“我做錯了什么？我為什么要接受懲罰？都是你媽的錯，她哄著我騙著我接受了婷。后來又一直生不出來兒子，我只能從別的地方抱回來一個白眼狼。如果是我自己的兒子，會養(yǎng)成這個樣子嗎？她害的我有多慘，你們知道嗎？”張強說的理直氣壯，讓小夕氣不打一處來。

　　接受婷是兩個人的決定，生孩子也不是一個人的事情，怎么可以把所有的錯誤都歸到一個人的身上。大人的痛苦又怎么可以讓無辜的孩子承擔(dān)。

　　“你說吧，我又是哪里抱的？”紅聽到這里，仿佛也知道了自己的命運。

　　“你……你是我生的，但是我被你媽騙的不敢相信。加上生你之前，一直都要不上，突然要上了，我……一直都不確定。直到你媽走，她才告訴我，你是我生的。我對不起你……”張強一邊哽咽一邊哭訴，幾乎聽不懂他在說什么，不過大家也都猜到了大概。原來張強一直去偷偷看紅，是因為這才是他在世上唯一的寄托，甚至可以說是唯一的親人。

　　“我是你生的，那又怎么樣？你從來沒有正眼看我，我一直懷疑自己才是那個抱來的。我的一生都已經(jīng)被你毀了，做你的女兒又有什么好？”在這場家庭悲劇里，誰又是幸存者？

　　紅一直備受煎熬，現(xiàn)在這個真相對她來說毫無意義。

　　“叔叔，你還有什么秘密沒有跟我們說的嗎？我覺得你還欠阿姨一個解釋吧?！?p>　　張強深呼吸了幾次，情緒才稍稍緩解了一些。強撐著繼續(xù)說完了接下來的話，“我是打了她，這只是你們看到的。你們沒看到的是，她一直用斌的身世氣我，她笑話我生不出兒子。她明明知道紅是我的孩子，但是每次我問她的時候，她就說的不清不楚，讓我自己去猜。我怎么忍的了，我怎么受的了？”張強說的每一個字都咬牙切齒，對媳婦恨之入骨的心情讓小夕不得不隨著內(nèi)容的增多不斷體會。

　　如果自己是在這樣的環(huán)境下長大，如果自己的父親母親是這樣的彼此折磨，她又該怎么辦？小夕除了惶恐，就剩下慶幸了吧。

　　她的爸爸在她七歲的時候就去世了，她不知道自己的爸爸媽媽是否相愛，她甚至也懷疑過，自己并不是爸媽的親生女兒。可是，隨著爸爸的離開，這些都不再重要。重要的是活著人。

　　小夕不想再待在院子里面，扭頭出去，給媽媽打了一個電話。來這里這么久，還是第一次想給媽媽打電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