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御前行

第七章 廟堂已無你

御前行 閑坐說玄空 4548 2019-08-20 21:00:00

  東都洛陽。

  皇上坐在龍椅上,半瞇著眼,下邊站著眾臣。大臣們很奇怪,今兒個皇上怎么上了朝卻不說話?這是唱的哪一出?有人瞟了一眼皇上身邊的周大總管,想從這位御前紅人,兼任大總管和掌印太監(jiān)的周公公臉上看出點(diǎn)什么,發(fā)現(xiàn)這個太監(jiān)臉上好像有那么一絲喜色,莫非有什么好事?

  皇上睜開了眼,看了看殿上的大臣們,看到張明禮時,好像停頓了一下。張將軍不由心喜,莫非前幾天彈劾宋家合了陛下心意?與宋家交好的大臣卻暗道宋家也許有難了。

  “眾卿家,昨夜朕得知一個消息,是戶部尚書宋修派人緊急傳來的,宋尚書在彭城見到了前幾天朝堂上有人提到的那個沙守,不知諸卿有何想法?”

  奇怪,太奇怪了,宋尚書見到了一個江湖人物,用得著在朝會中提出來嗎?宋修腦袋沒病的話,怎么會把這點(diǎn)小事密奏皇上?大臣們抱著疑問,沒人吱聲。張明禮卻沒想那么多,站出來說道:“陛下,宋尚書私自結(jié)交江湖人士,還敢這么說出來,其中定有隱情!”

  皇上頷首道:“確有隱情,張卿可知是什么?”

  張明禮倒也不笨,沒有瞎猜:“微臣愚鈍,不敢亂說?!?p>  “宋尚書上報,那個沙守會幾樣武功,叫浩然氣、中和指、菩提心、遁一步,而他的師父,姓易,名連山?!?p>  殿中年輕的官員都不解,皇上什么時候?qū)ξ涔Ω信d趣了?這浩然氣,不是稷下書院的武功嗎?還有那易連山是誰?卻見老臣們一個個臉色大變,出身稷下書院的臣子身體發(fā)抖,眼眶通紅;還有一些臉色略白,帶著詫異和畏懼的神色。

  張明禮聽到后,沒注意身邊人的舉動,當(dāng)今圣上開明,故而朝堂上言論還算開放。張明禮說道:“這易連山是何方神圣?宋老尚書糊涂了吧,一個江湖人再厲害,還能拿到朝堂上來說?他……”

  還沒說完,一個笏板飛了過來,正中張明禮腦門,張明禮大怒,誰敢在朝堂上動手?抬頭一看,只見對面工部尚書杜節(jié)渾身發(fā)抖,指著他大罵道:“張明禮,你算什么東西?敢直呼易師名諱?劉蓋,聽說這是你帶出來的兵?我打他你敢攔嗎?趙貴全,我問你,你敢攔嗎?”

  殿上不明就里的年輕臣子們大驚失色,雖然這杜尚書是出了名的暴脾氣,可當(dāng)堂打人,這成何體統(tǒng)?何況杜尚書還指著鼻子罵兵部尚書和當(dāng)朝首輔,當(dāng)官的都知道,朝堂上對平級和上級,直呼其名不就等于罵人嗎?你杜節(jié)罵張明禮還說得過去,罵劉尚書也勉強(qiáng)可以接受,但罵文官之首趙首輔,這可不是鬧著玩的。再看被罵的人,年輕人們更心驚了。張明禮且不說他,劉尚書竟然面帶愧色,趙首輔雖然略有慍色,可也沒說什么。這到底是哪一出???

  張明禮本來想反駁,卻見劉蓋瞪了他一眼,這時突然覺得身上冷颼颼的,抬頭一看,卻是龍椅旁的周公公盯著自己,媽呀,這閹貨怎么用這么狠毒的眼光看著我老張?誰不知道這是一狠人,先不說他是皇上親信,就是打架,也打不過他啊,聽說這太監(jiān)可是個宗師級的人物。

  不談當(dāng)事人都怎么想,只見殿中站出一群人,皆是當(dāng)朝重臣,以吏部、禮部、工部尚書為首。吏部尚書唐知行言語略帶顫抖,開口道:“陛下,我等已有三十余年未見易師,易師此次現(xiàn)身,是大喜事。不知他老人家現(xiàn)在何處?”

  皇上嘆了口氣,張了張嘴,卻沒說出話來,眼中似有霧氣,也不知在想什么。過了片刻,才繼續(xù)說道:“易師,已于六年前仙逝了?!?p>  “撲通、撲通”,只見剛才站出的大臣們都跪了下去,號啕大哭。杜節(jié)大喊道:“易師,杜節(jié)未能盡孝,該死,該死啊?!逼渌蛑娜艘膊粫r傳來“易師”的哭喊聲,連平日里最穩(wěn)重的唐知行都默默不語,淚流滿面。杜節(jié)面朝皇上,以頭搶地,哭喊道:“皇上,老臣請辭,愿為易師守墓?!绷⒖逃惺畮讉€人附和道:“老臣愿為易師守墓?!边吷险局娜耍貏e是不知易連山為何人的那些臣子,都被這陣勢嚇壞了,當(dāng)官這么久,幾時見過這樣的場面?

  “胡鬧,胡鬧!都給朕起來。杜愛卿,朕知你心意,可易師當(dāng)年就是這么教你的嗎?易師當(dāng)年離開朝堂,就再也沒有任何消息,不就是想圖個清靜嗎?你們這么胡來,難道要去打攪易師安眠不成?”

  “臣不敢,不敢。”杜尚書等人也回過味來,雖然心中傷痛欲絕,卻不敢再提什么辭官。這時一些年輕臣子也明白過來,易師,莫非是創(chuàng)辦稷下書院那位不知名的前輩?雖不知這易姓前輩與當(dāng)今圣上是何關(guān)系,但看這情形,那張明禮以后的日子可不好過咯。

  首輔趙貴全與稷下書院出身的同僚們平日就在政見上有分歧,但這時雖然心中不滿,卻也沒有說話,倒是“趙黨”領(lǐng)袖之一——大學(xué)士鄭大觀站了出來,施禮道:“陛下,僅憑宋尚書之言就斷定那沙守的師父確實(shí)是易師,是否太過草率?”

  杜節(jié)忍不住罵道:“鄭大觀,你還敢叫易師,當(dāng)年……當(dāng)年就是你先跳出來,抨擊易師,還有什么臉面做易師的弟子?”杜節(jié)一開口,差點(diǎn)把當(dāng)年皇上“禁易”的事說出來,話到嘴邊想起來龍椅上那位才是當(dāng)年主事者,又把話咽了回去。

  鄭大觀回?fù)舻溃骸爱?dāng)年我是跟易師政見不同,但你杜節(jié)有什么資格否認(rèn)我是稷下書院的學(xué)生?”

  杜節(jié)還未再說話,便聽到龍椅上那位咳了一聲。

  皇上開口:“易師當(dāng)年之事,無需再提。杜愛卿、唐愛卿,朕知爾等心有怨言,但事情已經(jīng)過去,易師也已駕鶴西去,莫說爾等想要去為易師守孝,便是朕……”皇上停了一下,說到這份上,經(jīng)歷過當(dāng)年之事的人在不明白皇帝陛下的意思,可就真是傻子了,皇上雖未明說,但已經(jīng)是承認(rèn)當(dāng)時做法過激了。

  只聽皇上又開口道:“鄭愛卿所言不無道理,宋卿把他與沙守談?wù)摰膬?nèi)容一五一十寫在了折子里,并稱有八成把握這孩子是易師的弟子,可是朕看了之后,卻有十成把握他口中的師父正是易師?!?p>  這朝堂上雖然眾人稱易連山為師,但易連山平生真正的徒弟,除了沙守,可能也只有龍椅上這位算得上了,只不過兩個徒弟的傳承不一樣,除了儒釋道三家經(jīng)義,一個學(xué)會了經(jīng)世治世與帝王術(shù),而另一個則繼承了易連山全部武學(xué)?;噬现钥梢源_認(rèn)沙守是易連山的徒弟,是因?yàn)楫?dāng)年易連山教導(dǎo)帝王術(shù)時,皇上曾經(jīng)請教過:“老師常教我如何做帝王,學(xué)生卻想知道,若學(xué)生不是皇室中人,老師會如何教學(xué)生呢?”易連山當(dāng)時沉默良久,說出了后來曾說與沙守聽的那段話:“人生在世當(dāng)逍遙……”皇上可以肯定這話易連山只對他說過,因?yàn)槟菚r他還年幼,還未出現(xiàn)后來“禁易”事件。這段話倒不算有多高明,只是易連山自己感慨而已,但易連山一代鴻儒,如果曾在別的場合說過同樣的話,必定流傳于世。故而看到宋尚書的折子中出現(xiàn)了最不可能為人所知的那段話,皇上已經(jīng)明白,這個沙守必定與易師有莫大的聯(lián)系。但此中緣由,倒不必與群臣解釋,只是告訴他們,朕已經(jīng)確認(rèn)沙守是易師的徒弟,不必再為此爭論。

  既然皇帝開了口,群臣也就沒再對此多作懷疑。大殿上現(xiàn)在最不安的,可能就是那位張將軍了,本來為了打擊書院一派,討好上司,誰料想這一個江湖殺手竟然能扯出這么大背景,這下可好,別提給宋家使絆子,自己以后的日子怎么過還兩說呢。

  這時,禮部侍郎梁濟(jì)誠站出來說道:“陛下,微臣請為易老太師追封謚號。”

  此話一出,殿上眾人不由各自起了心思,也有老成的人暗道這梁侍郎委實(shí)圓滑,他不屬書院一派,也不屬趙黨,此時提出追封謚號,一方面為趙黨解了圍,另一方面又討好了書院派,兩不得罪,而且把謚號這件事拋出來,換了個話題,可趙黨和書院不還得繼續(xù)爭嗎?既賣了兩方的面子,又讓他們繼續(xù)沖突,果然高明。

  果不其然,書院派馬上就有人站出來說道:“以易師的功績,當(dāng)謚文正!”文正,是文官謚號中最尊崇的,書院其他人雖然未開口,但心中大都這么想,以易連山的功績,一個“文正”并不過分,可是畢竟最后易連山歸隱,掉了皇上的面子,那位能答應(yīng)嗎?

  這邊馬上就有趙黨之人反駁道:“易先生早已辭官歸隱,追封謚號,怕是不合適吧。況且即便可以,文正,卻是有些過了。依我看,文獻(xiàn)合適,聰明睿哲曰獻(xiàn),諸位以為如何?”話音一落,馬上就有人連聲附和。趙黨眾臣心知一味阻撓是不可行的,但我讓你封不到“文正”,甚至“貞”、“成”、“忠”三字都別想得到,想必書院那些人心里必定堵得慌。不過趙黨之人也心知肚明,“獻(xiàn)”字可能是底線了,再往下,恐怕皇帝都不高興了。

  書院這邊當(dāng)然不答應(yīng),脾氣暴躁的杜尚書正要說話,卻聽龍椅旁周公公說了一句:“肅靜!”只見皇帝陛下擺了擺手,說出六個字:“易師,何須謚號?!?p>  一時間,趙黨眾人臉色大變,書院群臣忍不住跪下,更有杜尚書帶頭哭喊道:“吾皇圣明!”

  易師,何須謚號。一句話,表明了易連山在皇帝心中,不單單是臣子,而是一位真正長輩,甚至有人猜測皇帝從心底承認(rèn)易連山是他的師父,抑或從小生活在宮中的皇帝早已把易連山擺在了父親的位置。何須謚號?你們這些人,有什么資格為易師蓋棺定論?哪怕是朕,也不行。

  首輔趙貴全可謂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可是這時他心中還是忍不住一陣苦楚,還是比不過他啊。這位當(dāng)朝首輔平日自稱只拜“天地君親師”,人稱“五拜先生”,其氣度可見一斑。趙五拜自認(rèn)對皇上忠心耿耿,對百姓更是竭盡心力,可是終究比不上那位易先生啊。官場上分派別很正常,趙貴全雖是趙黨之首,但是對易連山卻是佩服得緊,年輕時候也曾把他視為自己的目標(biāo),三十多年了,本以為早已消失的易連山已經(jīng)成為過去,自己才是這個時代的締造者,是皇上心中最重要的臣子,沒想到……

  不過趙貴全并不擔(dān)心皇上會因此抬高書院打壓趙黨,帝王術(shù)講究制衡,書院勢大,當(dāng)年易連山就是擔(dān)心被猜忌才毅然辭官。如今趙黨勢力雖比不上書院,但也能與之抗衡,自己能坐上首輔位置,何嘗不是皇上不想讓書院一方獨(dú)大呢?

  唐知行上前一步,說道:“沙守既是易師徒弟,必有大才,朝廷何不用之?陛下,微臣懇請陛下下旨,召沙守到稷下書院任職,磨練幾年,以后把書院交給他打理。易師無子嗣,徒弟可視為其子,他創(chuàng)辦的書院交給沙守,也算是父業(yè)子承了?!币走B山年輕時候也曾娶妻,但很早便病逝,未留下子嗣。易連山后來也沒再續(xù)弦,紅顏知己有幾個,卻沒有后代,故而沙守一出現(xiàn),書院眾人哪能不激動?易師若是后繼無人,才是天下一大憾事。

  此時再也沒人去管什么李成了,一個在地方時作威作福的小官,即便沙守不殺,早晚也得被抓到大獄?;噬弦呀?jīng)明確表示了易連山在他心中的地位,再加上唐尚書的提議并無不妥,因此沒人出聲反對,只等著皇帝陛下發(fā)話。

  皇上似乎早就準(zhǔn)備好了說辭,只聽他開口道:“沙守生長于山野,成名于江湖。既然選擇了江湖,就說明他不愿意受束縛,掛個書院行走的名就夠了,書院,還是讀書人的。工部尚書杜節(jié)聽旨,念你對易師情深,便由你去彭城宋尚書家,見一見沙守。四喜,你與杜尚書一道,傳朕旨意:封沙守為承恩侯,任稷下書院行走,可不上朝,可面圣不跪,雖處江湖之遠(yuǎn),也應(yīng)為朝廷分憂,平日若遇罪大惡極之官吏,可斬之?!鳖D了一下,又說道:“四喜,告訴他,那勞什子殺手不做也罷,缺錢花,朝廷有他的俸祿?!?p>  書院的人未達(dá)成目的,但也深感皇恩浩蕩,承恩,承的是誰的恩,大家心知肚明;趙黨眾臣雖然有感皇上恩寵過重,卻也長出一口氣,一個沒有實(shí)權(quán)的侯爺而已,雖然有代天巡視的意思,但這“罪大惡極”四字,也是告誡沙守,不允許隨意殺死朝廷命官。另外,皇上特意囑咐周大總管去傳旨,只有少數(shù)官員明白其中緣由,傳聞易連山身為太子少師時,曾指點(diǎn)這個太子的貼身太監(jiān)武功,想必皇上也存了讓周公公通過武功驗(yàn)證沙守身份的心思,萬一是假的,難不成一個出道沒幾年的年輕人還能逃過一個武道宗師之手?

  退朝后,趙貴全徐徐走在路上,神色復(fù)雜,凝重、羨慕,又或者是憧憬。易先生,廟堂之中沒了你,可真是無趣了不少呢??墒羌词鼓阋呀?jīng)不在,仍有一群人念著你的好,趙五拜自認(rèn)經(jīng)天緯地之才,卻不知百年之后,又有幾人記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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