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柳兒一直知道蕭秦是個別扭的人。開始時他對誰都愛答不理的，后來知道她會隱身變得對她笑臉相迎?？墒悄菚r候她蠢呀，并沒有想通其中的關(guān)節(jié)，只覺得大家都是好朋友嘛，所以能笑著相處干嘛那么冷淡呢？故而蕭秦對她笑，她就對他笑得更燦爛唄。
再后來，她覺得蕭秦大概是嫉妒她爹娘哥哥都在身邊，而且格外寵愛她，所以心氣不順，老是故意跟她作對，故意氣她。本來嘛，她娘把她教得那么好，她其實是可以理解他的。就算她初時接受不了，做了一個假笑女孩，可是她不是被他給懟正常了嗎？
所以他現(xiàn)在前所未有的別扭是怎么回事？小柳兒覺得這真不是她能忍得了的了。
事情是這樣的，蕭秦漱完口回來后，小柳兒把自己面前的紅燒雞塊推到他面前，擔(dān)憂地說：“蕭哥哥，你多吃一點補補，剛才留了好多血?！?p> 結(jié)果人家蕭秦呢，一點不領(lǐng)情，他“噔”的一聲，把盤子端到了一邊，臉繃的好像誰欠他銀子似的。
如果是她或者哥哥們這樣了，柳夫人絕對不會姑息的，哪里知道她只是忍了笑道：“好了，秦兒有傷在身，吃些軟糯的吧?！?p> 小柳兒倒是不怎么生氣，人本來就是嘴受傷了，不想吃也可以理解，但也不至于這么過分吧？只是連一向公私分明的柳夫人都這么說了，小柳兒便也沒什么好說的。她在心里嘖嘖稱奇，沒想到堂堂柳夫人對自己的兒女公平公正了那么久，竟還有這么偏心的一天。
只是后面還有更過分的，小柳兒都要懷疑她娘是不是著了蕭秦的什么迷了。
吃完飯，小柳兒起身如往常一樣向蕭秦道別，哪知道蕭秦卻沒走。他跑到柳夫人面前，取出荷包道：
“午后洗好之后再還給姨母。”
柳夫人笑著摸摸他的發(fā)頂?shù)溃骸皼]事。你年紀還小，這樣的樣式你也是用得的。若是愿意，你就留著吧?！?p> “多謝姨母?！笔捛卣\心道謝之后才回了家，期間他沒有多看小柳兒一眼。
小柳兒把這當(dāng)成蕭秦對她的不屑以及挑釁。
她忍了又忍才沒有露出咬牙切齒的表情，前段時間娘才把給她繡的荷包當(dāng)了見面禮送了他，今日又叫他拿走一個，她真是要生氣了！前一個娘答應(yīng)補給她的，但是一直沒時間，后來又給要出門的柳老爺準(zhǔn)備衣裳，所以到現(xiàn)在她都沒有拿到娘的荷包。今兒早她見了娘掛在腰間的荷包就很喜歡上面繡的蜻蜓，沒想到她還沒好意思提就到了蕭秦的手上。
“娘不是給了他一個嗎？”小柳兒坐下來托著腮，蔫蔫地問。
她覺著委屈了。
她現(xiàn)在終于明白云兒的感受了，有個那么偏心孫子的奶奶，這么多年，云兒的心該是像泡在黃連水里一樣苦了。
柳夫人沒明白她的意思，問了句：“給誰什么了？”
不待小柳兒開口，她就轉(zhuǎn)而問進來的芙蓉：“學(xué)兒他們可好，有沒有擾了先生？”
芙蓉剛剛又去給他們添了菜，當(dāng)下便把梨院的情況一一告知柳夫人。芙蓉說完，柳夫人點點頭，讓她自去忙去，忙完趕緊吃飯。
柳夫人等芙蓉出去，才又對嘟著嘴的小柳兒說：“方才是在說什么？”
小柳兒起身無精打采道：“沒什么，我回房午歇了。”
“阿娘?！毙×鴥憾甲吡?，還是回過身來，她也不進去，歪著頭扒著門框說，“雖說阿娘顧念蕭哥哥我是能理解的，但是阿娘可還有四個孩子呢?！?p> 小柳兒說完也不等柳夫人反應(yīng)，徑自朝自己的院子走去。
柳夫人一時之間想不明白，但見小柳兒情緒低落，不由得跨出門輕聲喚她：“柳兒……”
小柳兒的身影剛好消失在拐角，柳夫人嘆口氣，疑惑不已。
蕭秦回到秦府后，就開始沿著小路兩邊找起來。他當(dāng)時隨手一扔，也不知道那顆小小的牙齒掉到哪里去了。他蹲下來在草地里一點點摸索，草地里沒有，他就趴在假山上一塊石頭一塊石頭地翻起來找。
他最擔(dān)心的就是掉到水底了，水底不僅灑了石子兒，還有很多魚，萬一被魚兒不慎當(dāng)成食物吞下腹，他就更找不著了。
秦府大門前，一輛馬車停了下來，車上下來一行女子。
為首的，自然是秦夫人。
秦夫人覺得和柳夫人合作真是一件再正確不過的事，她負責(zé)出點子，柳夫人就把其中的大小事一一規(guī)劃清楚，她再跟著把這些規(guī)劃落在實處。再一個，柳家大小鋪子開了不少，無論是成衣鋪還是首飾鋪，連脂粉鋪子都有，秦夫人正好跟柳家鋪子合作，缺的貨都找柳家鋪子補上。正好肥水不流外人田。
柳夫人不愛應(yīng)酬，她正好喜歡外出和那些夫人小姐們打交道。秦夫人覺得她二人真是世上最相宜的姐妹，一內(nèi)一外，兩相映照，再沒有什么難事可以困住她們了。
秦夫人春風(fēng)得意，事事順心，心情再也沒有比此刻好的了。
主子高興，身后的丫頭們也跟著一起高興。尤其是后來的三個，依著秋菊的名字，秦夫人把剩下的三人挨個取名春桃、夏荷、冬雪，配成了四季之景。
柳家的倚云和似水就是跟她們?nèi)齻€一起被秦夫人買回來的。原本知道貴人被抄家，她們還擔(dān)心自己的命運。直到見著秦夫人，見她通身的氣派，這批人都盼著能被她帶走。最后秦夫人挑了她們五個，五人來不及高興，就被帶到了這偏僻的地方，不由都有些惴惴。
她們五人雖是下人，但是卻比一般人家的姑娘都教養(yǎng)得好的，更是沒做過一天農(nóng)事、下過一天地。
就當(dāng)她們再次感傷自己命運時，沒想到秦夫人卻帶著她們開始了一段前所未有的新生活。在以前，她們可是從來沒想過自己還能像男人一樣做自己想做的事兒呢。
經(jīng)過這一波三折，三人都分外珍惜現(xiàn)在的生活，打心底里發(fā)誓要效忠秦夫人。
現(xiàn)在她們基本上想做什么就做什么，秦夫人并不是很約束著她們。比如現(xiàn)在她們在后面說笑，到有趣處，秦夫人還會附和她們。
春桃雖也愛鬧，卻不比夏荷和冬雪跳脫。她二人正跟秦夫人聊鋪子上的趣事，春桃就含笑聽著，聽到好笑的她就跟著一起笑。
突然，她看見假山上有一個黑影，心里一緊，好不容易才忍住差點脫口而出的尖叫。她定睛一看，原來是蕭秦。她也不聲張，怕突然出聲驚到蕭秦，而是快步上前小聲告訴了秦夫人。
秦夫人剛想問蕭秦怎么了，春桃就拉住她的袖子道：“夫人且慢，少爺現(xiàn)在身處的地方危險，萬一掉下來就不好了?！?p> 秦夫人點頭，立在原處等蕭秦自己下來。
找了一整個中午還沒有找到，蕭秦心里知道大概是找不到了。說不上難受，只是覺得有點可惜。他摸摸柳夫人送他的荷包，里面有一個硬點，那是柳夫人親手洗凈裝進去的。
那是他的牙齒，短短人生中掉的第二顆。
他本想把第一顆掉的找到之后一起扔床底的，看來是不行了。
也不知道是不是必須要扔在自己的床底，相比于自己，他更希望能給秦夫人帶來好運。
“娘？”蕭秦慢慢下了假山，剛一回頭就看見了秦夫人。
秦夫人蹲下身來檢查他的身上有沒有被磕到碰到，擔(dān)心不已。
“你怎么到那上面去了，你可不是那么調(diào)皮的孩子呀?！?p> 秦夫人自問自答，蕭秦突然沒了告訴她的意愿。
“我沒事娘，我看見一只好看的蟲子飛上去了，所以想找到它?！?p> 秦夫人肅了神色：“以后可不能這樣，太危險了?！?p> 蕭秦點點頭，秦夫人好久沒跟他好好說過話了，今日正好有時間，便打算跟他好好相處一番。
蕭秦下意識拒絕道：“不了，娘忙了這么久，快快歇息歇息。兒要去姨母家上課了?！?p> 秦夫人對兒子的體貼很是欣慰，她笑道：“上了這么久的課，累不累？不如娘讓人去說一聲，下午帶你出去轉(zhuǎn)轉(zhuǎn)？”
蕭秦一本正經(jīng)地拒絕了：“以前娘不是最希望我能進學(xué)嗎？我去上課了，娘快回房歇息會吧。”
秦夫人有些恍惚，想到了在京里蕭家的事，那時蕭家族學(xué)不肯收蕭秦，她為了爭口氣，就自己帶著他讀書。
杜鵑見秦夫人陷入了回憶，輕聲喚她：“夫人?！?p> 秦夫人回過神來，蕭秦已經(jīng)走了，她嘆口氣，道：“走吧?！?p> 丫鬟們對視一眼，見秦夫人恢復(fù)正常，都沒有多想。
秦夫人心里卻很是觸動，她最近似乎得意過了頭，她忙著外面的事沒有時間傷春悲秋，獨留蕭秦一人在府上。直到今天她才發(fā)現(xiàn)，京里的事，對蕭秦的影響似乎比她想的還要深遠。
她不禁有些自責(zé)，她以為讓蕭秦多跟柳家人接觸，就可以修補他內(nèi)心的傷痛了，花在他身上的心思也就少了。如今看來，她還是要多花點心思在她的兒子身上了。
秦夫人心里有了成算，打算再找柳夫人好好聊聊育兒經(jīng)。
午后到了上課時分，小柳兒的心情都沒有緩過來，她耷拉著肩膀蔫蔫地來上了蔫蔫的課，又耷拉著肩膀蔫蔫地下課之后吃了一頓蔫蔫的飯，最后耷拉著肩膀蔫蔫地回了房睡了一個蔫蔫的覺。
她覺得生活真是沒意思透了！可惜她還小，不敢借酒澆愁。被柳夫人發(fā)現(xiàn)，可就不是沒了幾個荷包的小事了。
當(dāng)個小娃娃真是太難了。想做的事做不了，想要的東西保不住。
唉！
小柳兒走后，三兄弟都發(fā)現(xiàn)了小柳兒的異樣，他們疑惑地問柳夫人：“娘，妹妹這是怎么了，沒精打采的？”
柳夫人失笑，搖頭道：“沒事，學(xué)兒和賢兒明日要起早，快些去睡吧?！?p> 兄弟二人對視一眼，從對方眼中看到了和自己同樣的擔(dān)心：“娘……”
“好了?！绷蛉似鹕韺⒍诉B同柳致行一起攆出去，“柳兒那自有娘來管，你們莫要擔(dān)憂?！?p> 見他們還是不愿意走，柳夫人無奈道：“柳兒與娘鬧了矛盾，娘今兒晾晾她，明天再與她好好分說?！?p> 三人都知道柳夫人不是不明事理的人，哪怕是對著小娃娃，都是有理有據(jù)的，不會拿身份說事。當(dāng)下安下心來，反而勸柳夫人莫要氣壞了身子。
“娘知道，娘怎么會與你們當(dāng)真置氣呢？不過是因材施教罷了?！?p> 見柳夫人實在不像是生小柳兒氣的樣子，三人便結(jié)伴走了。
等他們走遠了，柳夫人不由借著月光漫步，暗暗思量。
篤篤篤——
門外秋蟲聲聲，杜鵑仔細辨認了一會兒，披衣下床，一邊穿衣服一邊隔著門輕聲問：“誰啊，有什么事呢？”
“杜鵑姐姐，是我們?！绷滦行⌒囊硪淼穆曇魝鬟M來。
杜鵑低頭檢查了下衣服，慢慢把門打開。
不待她說話，柳致賢就表明了來意：“妹妹睡下了？”
杜鵑點點頭。
“妹妹可說了些什么？”
柳致學(xué)緊跟著問，杜鵑雖然疑惑，還是什么都沒問，只搖著頭，繼續(xù)聽他們說話。
柳致學(xué)又問：“你瞧著，妹妹與往日有什么不同？”
不待杜鵑回答，柳致賢的問話緊跟著來了：“妹妹心情瞧著如何？”
柳致行無奈退后一步，插不上話的他直盯著杜鵑，等她的回話。
等他們結(jié)束了問話，杜鵑垂下了視線，老實答道：“姑娘與往日并沒有不同，心情很是平和，用了些溫水，梳洗過照常睡下了?！?p> 聽了杜鵑的話，柳致行放下心來。老大老二也心下稍安，但仍覺得小柳兒很是不對勁，卻也說不出個子丑寅卯來，只能細細叮囑了杜鵑好生看顧著小柳兒。
兄弟三人沐浴著月華漸漸走遠了杜鵑才轉(zhuǎn)身關(guān)上了門，她猶豫片刻，輕手輕腳進了里間。
里間的床上，小柳兒神態(tài)安詳，似乎已入了酣甜的夢間。杜鵑端詳著小柳兒的神情，輕輕喚著：“姑娘?！?p> 小柳兒似乎是不耐打擾輕輕翻了身，面朝里安詳?shù)厮?p> 杜鵑輕輕理了被子，悄無聲息地退了出去。
小柳兒的眼皮微微顫動，她動了動，恢復(fù)到仰面躺著的狀態(tài)。