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六十五章 示威

　　五月。圣人偶染風(fēng)寒，臥床靜養(yǎng)，由皇太子趙熙行監(jiān)國，政事全權(quán)處理，旨在民生也。

　　天下的焦點轉(zhuǎn)向了東宮。折子成堆的往監(jiān)國跟前送，據(jù)說御殿那位老子啥也不管，東宮闔宮忙翻了天。

　　京郊安遠鎮(zhèn)。吉祥鋪。程英嚶坐在門口發(fā)呆，有一搭沒一搭的吆喝著生意。

　　“丫頭琢磨什么呢?；陜憾紒G了?！惫T娘煎了熱茶過來，笑，“你就是再盼也盼不來趙熙行的。圣人抱恙，政事全由監(jiān)國代，東宮忙得跳腳腳，哪管得了其他?！?p>　　程英嚶若有所思，長長的“哦”了一聲：“還不是皇帝呢，就暫行皇帝權(quán)，忙得便生了根。這要以后……”

　　“你真鐵心跟了他，有的坎等你！才開始哩！”筎娘揶揄，“趙熙行是平頭老百姓還好，整日整頭都能見著。可惜他就是姓趙的，你以后見他，還得翻牌子遞折子！”

　　程英嚶頓時覺得嘴里的茶沒了味道，啐一聲吐出來。

　　“怎么，茶惹你了？”筎娘眉梢一挑。

　　“澀！”程英嚶連帶著茶渣沫子，吐出一個字。

　　筎娘哭笑不得：“你跟我置氣有什么用？要不老身帶把大剪刀，把阿巍和三哥兒都禍禍上，一塊兒闖進東宮，把趙熙行給你擰到跟前來？”

　　程英嚶翻了翻眼皮，佯怒，遂趕了筎娘走，臨前還聽得一句“前朝和后宮中間有重兵把守，只能他來找你，你不能找他去的喲”。

　　砰。程英嚶一腳踹上后院門，震得梁上的灰簌簌往下掉。

　　重新坐回到鋪子前，也無心招呼生意，程英嚶正打算掛牌打烊，忽聽得人群起了騷動，目光和議論隨著一乘錦繡轎子走近。

　　那轎子織金彩緞，四角金鈴鐺，鎏銀車簧，窗扇簾子都是溜圓的珍珠，抬轎子的小廝錦衣烏靴，昂起的下頜拿鼻孔看人。

　　安遠鎮(zhèn)是小鎮(zhèn)，雖臨京城，但并不常見大世面，尤其這種一瞧就是達官貴人的車轎，是以看稀奇的街坊，和拍手笑富貴的孩童，烏泱泱的跟了一路。

　　于是這般大陣仗在吉祥鋪門口停下。程英嚶以為來了大生意，熟練的堆了滿臉笑：“給貴人請安！咱鋪子的花樣兒數(shù)一數(shù)二的妙，貴人真是好眼力！”

　　“快點把倉庫里的花樣都拿出來！要發(fā)財！”筎娘容巍和蕭展他們也聽著動靜，撒歡的迎出來，看那轎子的目光如瞧坨金元寶。

　　萬眾矚目中，一只纖纖玉手伸出來，撩起珠簾，胭脂的香氣嗆了程英嚶一口，遂見得簾后一張芙蓉臉，嬌艷惹人憐，鵝黃綾衫月白牡丹馬面裙，都是今春進貢的極品料子。

　　“吉祥鋪掌柜花二，祝貴人福壽綿長。”程英嚶帶著恰到好處的討巧臉，一拜。

　　然而，轎中女子沒應(yīng)話，只是向轎旁的丫鬟使了個眼色。后者走到鋪面前，過了一眼琳瑯滿目的花樣子，從鼻翼里擠出冷笑。

　　“呵，還以為名動京城的吉祥鋪，是如何好手藝。卻看來就這些貨色，我府中奴才身上穿的，也比這些好看！”丫鬟說得大聲，圍觀的八方鄉(xiāng)鄰都聽得清。

　　程英嚶眉梢一挑。這來的不是財神，而是找茬的。

　　筎娘容巍和蕭展也僵了臉。再看轎子的眼神，也已噙了不善。

　　“金桔，不得無禮?！鞭I中女子終于吱聲了，柔柔，卻又帶了當(dāng)主子的威嚴(yán)，“花二掌柜勿怪。妾乃是大將軍府嫡女，唐嵐嵐。吉祥鋪的花樣子卻也不俗。只是我大將軍府統(tǒng)管全國兵權(quán)，將門貴胄，自然是普通官家或名門比不上的。連奴才們穿的都是千挑萬選，綾羅綢緞，眼光難免就養(yǎng)得高了些。若是唐突了花二掌柜，還望海涵?！?p>　　言罷，唐嵐嵐就垂頭致歉。這番姿態(tài)是很謙和的，然而話里的意思，卻是每一個字都透著傲，每一個字都讓程英嚶臉陰下來。

　　好家伙，唐嵐嵐。她還沒找上門去，人家自己倒來了。

　　這豈止是找茬，簡直是來示威的。

　　大將軍府嫡女。這幾個字落入人群中，咻地激起了波瀾，諂媚訝異討好不忿，五光十色都炸翻了盤。

　　筎娘悄悄捅了捅蕭展的胳膊：“聽見沒？這就是唐嵐嵐，瞧清臉，省得你的劍一天閑得慌。”

　　蕭展冷笑：“甚好。我昨兒才磨了劍，正好來個開光，驗驗利不利?！?p>　　容巍在旁邊沒說什么。卻暗地把十幾把大刀都搬了出來，選著哪一把是最快的。

　　那個喚金桔的丫鬟似乎不滿周遭吵鬧，嬌叱：“嚷嚷什么？一群無禮之徒，若驚擾了我家姑娘，誰來擔(dān)這個罪？哦，卻是忘了，一個蠻荒小鎮(zhèn)，怕是禮字都不知道怎么寫吧！”

　　眾人一愣。旋即都青了臉。哪怕前時還奔去“孝敬”將軍府的狗腿子們，也都僵在原地，肩膀壓得發(fā)抖。

　　“金桔，你若再多嘴，本姑娘第一個打你板子！”唐嵐嵐清喝，轉(zhuǎn)頭又軟了語調(diào)，向眾人致歉，“得罪了。盛京多富貴，我將軍府的奴才鮮少與賤民打交道。故行為失當(dāng)，本姑娘替她道聲對不住?！?p>　　程英嚶唇角一勾。有兩下子。

　　這主仆一唱一和，黑白臉配合得極好。奴才先推出來罵，主子在后面裝好人，換著說法的嘲他們身份卑賤，連大將軍府奴才都比不上。

　　真不知道是誰給她們的膽量。想來圣人靜養(yǎng)，東宮忙政，下面的一些猴子，就跑出來裝山大王了。

　　想到此，程英嚶向鄉(xiāng)鄰們揖手：“各位，今兒吉祥鋪打烊！請回吧！多謝多謝！”

　　于是把鄉(xiāng)鄰街坊打發(fā)走，程英嚶將“打烊”的牌子一掛，重新看向轎子里的唐嵐嵐，雙方的眸底都有些東西不掩飾了。

　　“唐姑娘，我想我們，不是第一次見了?！?p>　　“自然。那天本姑娘濕了的裙角，好冷啊，至今刻骨不忘。”

　　唐嵐嵐也笑，瞳仁幽幽的，隱在轎內(nèi)的暗影里。

　　“那敢問唐姑娘，今兒這么大陣仗，是為何而來？若是選花樣子，不送。若是為著其他……還，是，不，送?！背逃轮苯亓水?dāng)，最后四字從齒縫迸出。

　　“不過是來讓花二掌柜擦清了眼，瞧明白自己的身份。區(qū)區(qū)庶民卑賤，就別把殿下一時的好玩當(dāng)了真。”

　　唐嵐嵐咬牙丟下一句，放下珠簾揚長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