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初單手舉杯停頓半晌,后輕輕放下手中杯盞,終是沒有飲下去。
“朝暮樓,果真是不簡單。”林初左手食指輕點著杯口,語調(diào)輕柔婉緩,雙眼卻力視男子鳳目,“就是,不知今日秦樓主提起這些舊事,為何?”
秦非雙臂撐桌,上身越過白煙霧繞的茶壺杯盞,清峻的面龐清晰地出現(xiàn)在林初的眼中。
“你所查之事,朝暮樓隨時可助?!蔽⒊恋哪新曌肿诸D挫,“換之,你助我查——山絲苗?!?p> 男子面色沉靜,漆黑的瞳仁看不出他真實情緒,但沒人會質(zhì)疑他語中的份量。
林初深知:在這個世上,如果有人能夠幫助她查清當年一事,除眼前男子,再無第二人。
只是,朝暮樓與秦非之名猶盛,就連她這個深居山中的人都略有所聞,由此可見,秦非如今在江湖中的處勢可見一斑。
若真要與他有過多牽扯,以后的日子可能真的,不是那么平靜了。
正在林初有所猶豫之時,剛剛跟隨夜尋出去的臨越,從院墻外飛身而回。
臨越在林初身邊站定,得其示意就直接稟報事由:“院外有一人隱伏,身手難測。”
話音剛落,與那人交手的夜尋也回了院中,墨衣瞬影,悄然立于秦非身側(cè)。
臨越看著威身而坐的朝暮樓主,接著轉(zhuǎn)移視線到旁邊的夜尋身上,想起方才與那人交手時的場景,內(nèi)心略有沉重之感。
江湖之中,身法高深者,比比皆是。
景云山是云嵐居住了半生的地方,除了特意留予的求醫(yī)之道,其余各處都隱藏著他所布下的迷障和毒陣。
叢樹茂林之間猶甚,若人隱伏久時,便會中招。這人能逃走,說明他藏匿時日還不長。
林初稍做推想,便知是誰派來的人。
眾觀今日之事,她現(xiàn)下心里著實有道坎兒——救了兩個人,怎么惹出了一堆事兒?
“你已牽涉我至其中,我還能言幾何?”林初越想,心情就越郁悶,說出的話也帶了點冷意的反諷。
她這話一出,便是在這件事上已然松了口。
“何談牽涉,你本就在其中。”秦非舒緩了身形,仿佛洞察一切道,“不過,如今可以選擇與我們合力而為罷了?!?p> 話畢,他拿起桌上的紫砂杯盞,舉至林初面前,緩緩相言:“不犯,共利。應(yīng)否?”
事既已起,便相迎。
林初心有決斷,但在此之前,得先表明態(tài)度,不能讓對方掌控一切:“若允我?guī)资?,則可成?!?p> “你說。”
“一,此約只限于你我二人。”
“不牽連。”秦非微微頷首,以示應(yīng)允。
“二,有關(guān)家?guī)煹娜魏蜗ⅲ急仨毴鐚嵰愿??!?p> “不隱瞞。”再次頷首應(yīng)允。
“三,不得對我用武?!?p> “不脅迫?!鼻胤敲忌?guī)撞豢梢姷匚⑽P起,這點倒是在自己的預(yù)料之外,不過也尚在情理之中。
又不知想到了什么,他的眼中突然生了些笑意,就像一直沉靜無聲的海面突然泛起層層波瀾,不由讓人心動。
“如有需要,朝暮樓還可護你?!闭f著,他朝一旁做了個簡單的手勢。
夜尋會意,從懷中取了一個長約二寸、形似火折的黑色物什和一枚槿令遞給臨夏。
看著這兩個物件,秦非十分難得地親自仔細說明用法:
“若有信傳,可拿此令去木匾上刻有木槿花紋的店,不消一日我便知曉?!?p> “若入險境,可將此物的引線拔除,扔向高空,如無意外,短時間內(nèi)必有人來援助?!?p> 分明是極為周貴的禮遇,但林初聽在耳中,怎么就有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怪異感。
嘖,這廝今日是有備而來的吧。
而且,說好朝暮樓向來行事無情,不與人為善的呢?
她也沒想到對方這么好說話,這時倒有一絲后悔方才沒多提幾點,比如……再送幾處宅子什么的。
意不露表,于外人前還是要端著,于是她擺了擺姿態(tài),一本正經(jīng)地回道:“秦樓主如此誠意,今日我林初,便與你定下此約?!?p> 她順手拿起指下的茶杯,看入那雙深邃鳳目,極為利落地與那只高舉的茶杯相觸。
兩杯成對,發(fā)出了清脆爽耳的碰擊聲。
二人同飲,一約即定。
林初飲完放下茶杯,問了心中一直疑惑的事情:“柳呈一事,真是朝暮樓所為?”
雖然方才秦非話中有話地間接承認了,但是,她怎么想還是覺得哪里不對。
“嗯?!鼻胤强粗赃叺臉溆?,口氣隨意道。
林初內(nèi)心:嗯?
不是都說,朝暮樓下手果斷狠絕嗎?
這都把樓主都重傷了,還能留一條命?
傳聞?wù)媸翘豢尚帕?,基于對秦非的印象還算不錯,她又十分直接地開口:“你那晚都那樣了,怎么沒直接取了他的性命?”
那樣了?夜尋眼神一掠,耳朵微動。
秦非聞言,余光瞥了一眼林初。
原本一直端坐的女子,此時右手搭著桌面,左手托著下顎,坐姿隨意,神態(tài)乖巧,面上也確實帶著些許好奇地望著他。
方才還是對外顯露渾身遍刺的小刺猬,現(xiàn)下卻成了睜大眼睛想要求食的……小倉鼠。
看著少女指上的翠藍玉戒,秦非目光微動,心思無端有些微妙。
這一刻,他忽然不想說出一些真實而黑暗的言辭,平淡地出聲:“于柳呈這一類人而言,活著,比死更悲哀?!?p> 林初聽了這話,內(nèi)心一怔,不由想到當年景家一事:
何嘗不是,那可是……山絲苗啊。
一染即成癮,終身不得解。
不知不覺,已到了正午,熱烈的夏日壓的深林中蟬蟲眾鳴,鬧了整個景云山。
“你能用這招對付柳呈,可見你對山絲苗并不是一無所知?!眹K嘖,不得不說,這手段也夠狠的。
“知曉得不多?!鼻胤翘寡?,“略有猜測,便拿他來一試?!?p> 嘖嘖,林初聽了這話,心底不由有些同情,那位有一面之緣柳公子。
“據(jù)聞,山絲苗一經(jīng)沾染,立即成癮?”
一說起藥理,林初瞬間認真地點頭回復(fù):“確實,藥性極強?!?p> “那夜我意識模糊,應(yīng)當也是沾了,為何無事?”他對這件事一直心存疑慮。
“對山絲苗成癮,有兩種情況:
一是,將其特制后吸食而入。
二是,讓人長期置于煙霧內(nèi),成年累月的熏染。
像你這樣,一時無意地沾染上,只會造成短時間內(nèi)意識混亂。”
說起與醫(yī)藥有關(guān)的事情,眼前的女子仿佛又變了一個人。
杏眼炯炯有神,朱唇言之鑿鑿,就像清晨在窗外撲盈嬌啼的黃鶯鳥兒,招人喜愛。
就見這只黃鶯鳥兒,眨了眨眼睛,歪頭問道:“柳呈有何異樣,你竟親自盯梢?”
一個光有家勢的公子哥兒,隨便差一個人就能盯著,何至于樓主親自上陣,這其中有什么內(nèi)情。
“那里,可不止柳呈一人。”
秦非對林初能想到這一點毫不訝異,反而語味深長地說了一句話:“我暗隨的……是睢陽,伍紹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