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遙給室友打電話:“干什么呢?”
“做指甲。”
“在哪?”
“海寧——”
吉遙胸口一悶:“掛了?!?p> 室友:“......”
天黑了。距離得知昌云的消息已經(jīng)過去24小時。手機里七個行程軟件,搜索記錄里無一不寫著青海。然而,當劇烈的驚與喜從心頭褪去,吉遙盯著手機屏幕上一條條航班信息,情緒漸漸被更為濃烈壓抑的低沉侵蝕。
此刻,她靠著前臺柜子,右手捏著不斷在兩指間旋轉(zhuǎn)的手機。瑩白的春醪兩字,在她腦后發(fā)著光。
萱草桔梗正拿著送貨單在門口點貨,滿載著會員預(yù)定的開學禮盒的小型皮卡臥在原地喘氣。著裝簡單的工人,一絲不茍的女孩兒,胡亂把玩人發(fā)絲的晚風??ㄜ嚨臒艄庵鄙溥M室內(nèi),落在吉遙腳尖斜上方的空白處。忙碌的人時不時將這光芒切斷,吉遙站在燈火通明的房子里,望著眼前一幕幕,花草、門框、來去的人,慢慢失神。
她眼前總浮現(xiàn)出昌云最后的樣子:她躬身坐進出租車,臉上流著雨水,她氣息寒冷的回頭,跟她輕聲說:“你走吧,吉遙?!?p> 后知后覺被離開的人,靜靜望著車燈中上下漂浮的光塵。
她一遍遍在腦中重復(fù)昌云給她留下的最后的影像,試圖找到她離開的理由——區(qū)別于任何一次幼稚的生氣,真切地、悄無聲息的,令她做出一刀兩斷的決定。無厘頭的思考,被視野中出現(xiàn)男人打斷。
不大一會兒,聽見萱草驚訝的招喊:“厲大哥?”
“萱草,好久不見?!?p> “真是你啊,你怎么會來?云姐不在哦?!?p> “我知道,我找你們店長。”
吉遙眼神聚焦,盯著燈光中步步走近的男人,心里一層層膈應(yīng)城墻般砌起,還隔著兩三米,她率先開口:“有事?”話說完,眉梢連動都沒動。
厲訟輕點頭:“恩。”
吉遙轉(zhuǎn)身,單手插兜,冷聲回:“沒空?!闭f完往樓上走。
厲訟一言不發(fā),只緊緊跟上,半步不落。
臺階像被人點了火,吉遙的臉色一步一沉,走到一半,終于耐心失盡:“你跟著我干什么?”
“解決問題?!?p> “我跟你有什么問題需要解決?”
厲訟毫不動搖,口中言辭犀利:“冬青給你打過電話了吧?”
吉遙頓時頭皮亂炸,煩躁的一掌拍在欄桿上,噔噔噔往上走:“沒有!”
厲訟充耳不聞,緊隨其后:“你準備什么時候走?”
“走哪去???”
“青海啊?!?p> 瞧這語氣!青海啊。輕飄飄的,好像她必須去那一樣!
吉遙扒拉著頭皮,負氣冷笑:“去青海干什么?杭州不好嗎?”
“看,問題來了?!眳栐A三兩步挎上前,擋住吉遙去路:“她賭氣你也跟著賭氣?。坑撞挥字??”
吉遙眼里嘭一聲炸出火花:“你說誰幼稚?!”
“說你們?!?p> “們?們是誰?”
“......你——你和昌云?!?p> 吉遙立時瞳仁一緊。昌云兩個字像針一樣扎進耳里,瞬間挑起她悶在胸口的大火:“我警告你!”她怒氣磅礴的低吼,仿佛下一秒就要拍案而起:“你罵她可以!罵我不行!我是有原則的!”
厲訟:“......”
我以為你要護犢子,結(jié)果你反手撈住的是面子。吉遙反應(yīng)激烈,吸引了兩三個正好路過的顧客,厲訟滿腦黑線,推著人往辦公室走:“進屋進屋,進屋說?!?p> 吉遙很不給面子,怒聲懟:“誰跟你進屋!就這兒說!”
厲訟:“......”
嘿,還來勁了?
吉遙卻已經(jīng)氣勢萬鈞的往后一退,屁股靠在扶梯上,雙手環(huán)胸,短短幾秒營造出生人勿進的氣勢來。
厲訟咬牙: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頭;不是一家人,不進一家門。這兩人渾起來,真是一個德行!
幾句話的功夫,樓下開始搬東西。
桔梗萱草齊齊吆喝:“放這兒放這兒——哎大哥辛苦了——”
“不辛苦!”
“不不不,大哥辛苦了!”
一來一往,秩序盡然。頓時,氣勢磅礴的閱兵現(xiàn)場不合時宜的在人眼前洶涌澎湃,吉遙腦子開始格式化:我們不辛苦!為人民服務(wù)!
她真想舉上兩把小紅旗去樓下給人加油助威,偏偏厲訟要擋著她,一張嘴喋喋不休,硬是吵得她不能隨風搖擺釋放天性。
噼里啪啦一堆話,終于結(jié)束了,厲訟喘口氣,總結(jié):“所以——昌云,你還要嗎?”
還要嗎?
吉遙瞅他一眼,脫口就問:“昌云是個東西嗎?”
厲訟一愣:是個東西嗎?沉默了會兒,決定先糾正吉遙話里的歧義:“昌云不是個東西吧。”
“啪!”
結(jié)果吉遙眼一睜,像被誰一串醍醐灌了頂,激動的拍手叫好,惡狠狠的冷笑附和:“說得沒錯,昌云就不是個東西!”
“......我好像不是這個意思?!?p> “難道她是個東西?”
厲訟:“......”得,我閉嘴。
吉遙:“哼?!?p> 統(tǒng)一戰(zhàn)線后的吉遙傲嬌不已,身上那股子冷氣也在慢慢消散,片刻后,抬頭看眼厲訟,然后抬起胳膊,往前輕輕一甩,小眼神也吊起來,渾身舒暢的樣子:“走,進屋說。”
厲訟:“……”
昌云是坑。昌云的世界,坑連坑。
千里之外的忙忙碌碌的廚房里,一個“阿嚏”剛結(jié)束,另一個緊跟其后。西河伸手擦擦額頭的細汗,言笑晏晏的打趣:“小昌昌今天打了這么多噴嚏,是不是有人在想你呀?”
昌云揉揉鼻子,淚眼婆娑的盯著手下正揉搓的面團,低聲真相:“怕不是有人在咒我?!?p> 再轉(zhuǎn)眼千里之外,吉遙一杯子摔在木桌上,怒氣磅礴。啪一聲脆響,差點沒驚出厲訟手中的熱茶。
“不去?!彼氐乖谏嘲l(fā)里,言語表情果斷到?jīng)]有一絲可以商量的余地:“哄?!到底是誰得罪誰?。壳嗪!龕鄞绞裁磿r候待到什么時候,最好永遠別回來!”斜一眼,發(fā)現(xiàn)厲訟意味深長的盯著自己,又不甘示弱的瞪眼:“看什么?。俊?p> “沒事。”男人波瀾不驚,儒雅端坐,安靜的放下手中茶杯,片刻后,露出一副往事如昔的感嘆:“只是想起昌云跟我形容過的吉遙——沉穩(wěn)、內(nèi)斂,泰山崩于前而色不變,驚濤——”
“咳——咳咳!”
吉遙突然咳一聲,臉色都有些變了。
厲訟故作驚訝:“怎么了?”
“沒怎么啊?!睕]有人留意到吉遙的背是什么時候挺直的,反正她現(xiàn)在正一本正經(jīng)的打斷旁人對自己的夸贊,看起來,還頗有些清正廉潔的氣質(zhì):“別說了別說了,她不嫌丟人我還嫌呢——這些我都知道還有什么好說的?!比缓笈才财ü勺?,雙手環(huán)胸,以微不可聞的尷尬,自覺回到正題:“你找我到底想說什么?”
假笑來不及收的男人立馬正襟危坐,嘴一張,成串的說詞一路從舌尖排下喉管,他卻在即將發(fā)出第一個音節(jié)的聲音時收了聲。
考慮到吉遙身上的不確定性,開門見山顯然顯得有些愚蠢。低頭思肘片刻,這才靈光一現(xiàn),說:“她之前跟我講過一個故事?!?p> 故事?吉遙遲疑著坦白:“......姐姐不聽故事很多年了。”
厲訟:“......”
這女人,為什么永遠不按套路出牌。
“算了,你想說就說,我勉強聽聽?!闭f完,一雙微顯煩躁的眼鏡帶著明顯被壓制著的冷靜盯住厲訟:“說吧,什么故事?!本瓦@樣被帶了節(jié)奏的男人默默降低重心,雙肘擱在膝蓋上,十指交疊,任憑事件一點點脫離掌控:“兩個女孩兒的故事?!?p> 吉遙立馬嫌棄:“咦!童話故事?。俊?p> “差不多?!?p> “差不多?沒有白馬王子黑馬騎士什么的?”
“......非得有?”
“……算了算了你說。主角叫什么?盡量簡單點,不然我記不住?!?p> 說到這厲訟終于松了口氣:“你肯定記得住?!彼Γ骸耙粋€,叫吉遙,還有一個,叫昌云?!?p> “全世界都知道昌云愛吉遙,只有吉遙不知道?!?p> “而吉遙愛昌云,昌云不知道,吉遙也不知道?!?p> 厲訟的聲音很低,卻平緩且寧靜。
吉遙抱胸窩在沙發(fā)里,原本輕松自然的臉色,卻緩緩沉寂。
接著,厲訟拿出手機,打開某社交軟件。
“我想給你看個東西?!?p> 吉遙抬起頭,目光直盯厲訟。
男人微笑著遞過手機,吉遙掃一眼,認出是昌云的空間頁面。
她愣了:“她空間是鎖的,你怎么能看?”
厲訟訕笑,露出被抓包的窘迫:“那個,在家隨便試了試密碼,結(jié)果真進去了,你說巧不巧,哈哈哈哈?!?p> 吉遙半分開玩笑的心情都沒有,接過手機,眉頭微皺:“她設(shè)的什么密碼這么簡單?”
室內(nèi)頓時彌漫出一股奇妙的尷尬。
吉遙安靜的盯住厲訟。
男人挑眉:怎么說?
吉遙也挑,可表情有點兇:你說怎么說?密碼!哪兒來的!
厲訟低頭摸摸鼻頭,摸著摸著,不自覺的笑出來:“你的名字加生日啦——我覺得她銀行卡密碼可能也跟你有關(guān)系?!?p> 吉遙才不理她轉(zhuǎn)移話題,冷聲自白:“這事兒我可以自己來,就不煩您費心了?!?p> 厲訟:“……”得,我老老實實閉嘴。
吉遙拿著手機,眼睛回到屏幕上,昌云最后一條說說印入眼簾:“吉遙來南京找我,不敢相信,但很開心。這才是南京最幸福的樣子嘛?!卑l(fā)布時間3:09,還有四點一刻她自己的追評:“好不真實,睡不著覺?!?p> 4:29:“哈哈,吉遙睡覺打鼾鼾!”
吉遙記得說說的日期,是她來南京的第二天凌晨。那天昌云喝了很多酒,稀里糊涂的還摔了跤,莫名其妙沖自己發(fā)火,睡覺時情緒也不高漲,不曾想夜深人靜,她竟然一個人對著手機有這么多心理活動。
厲訟說:“怎么樣?”
吉遙眼眸低垂,片刻后,無聲的笑了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