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吉遙嘴唇囁嚅，一只手緊緊捏住手機，沸汽滾出口腔幻化成聲：“大哥——”她聲音低啞，喉頭像被澆了熱水，又脹又鼓。眼中心里思緒萬千，卻再說不出話。
昌云就那么坐在椅子上看她。兩人對視片刻，轟然襲來的挫敗壓垮了吉遙的背脊。昌云看見她緊緊抿起嘴唇，胸脯一起一伏，明顯在克制著什么情緒。可那句戛然而止的話，她聽懂了。
沉默像緩緩漫入房中的水，浸濕了每雙挪不動的鞋。
昌云起身，有條不紊地安排：“桔梗，你回去核對一下會員信息，把他賬號調(diào)出來，確認是不是本人，是本人永久拉黑，不是就打電話給卡片主人問是不是親朋好友，警告會員卡不可轉(zhuǎn)讓或借用，卡片凍結(jié)一個月，次卡辦理不受影響，閱讀時數(shù)可累加。再把受了影響的會員調(diào)出來，把姓名電話做成表格傳給吉遙。辛苦了?！?p> 桔梗點點頭，欲言又止。昌云心里想著事，沒有多看她。默了一會兒，桔梗便離開了。
房間里只剩下兩個人，陽光穿透透明的玻璃打進來，吉遙坐在矮沙發(fā)的靠背上，雙手環(huán)胸，渾身被照的發(fā)亮。
昌云微不可聞的嘆口氣：“坐那曬太陽呢？”她說。
總得有人打破這沉默。
吉遙昂起頭，側(cè)臉被陽光勾勒出淡淡的光暈，看起來憂郁且傷感：“書上說曬太陽等于吃雞蛋，有益身體健康?！彼睦镞€是有些別扭，聲音聽起來就顯得僵硬。雖然她知道一定是自己的錯，但一見昌云來哄她，她心里就有股說不出的酸和澀。像是對自己不爭氣的憤，也像被她痛罵后覺得自己分量變輕后沉甸甸的委屈。
昌云聲音發(fā)笑：“哦，是在補鈣呢？那要曬多久??？”
吉遙雙手抱胸，淡淡道：“兩個小時吧?！?p> 昌云翻開手機，搜著什么東西，片刻，挑了挑眉，讀到：“請問，隔著玻璃曬太陽能補鈣嗎？”
她一人分飾兩角，連語氣都有小心和嚴肅的區(qū)分：“您好，根據(jù)您的描述，一般情況下隔著玻璃曬太陽，玻璃會把紫外線擋住，是不會幫助鈣的吸收的……”昌云勾起唇角，斜眼看曬得正認真的吉遙。果然，她身形一抖，猛地看過來。
四目相對，莫名的尷尬像煮沸地粥水往外漫。
昌云挑挑眉，繼續(xù)看手機：“建議您在天氣好的時候去戶外曬太陽，如果真的很缺鈣，建議平時多喝骨頭湯或多吃豆制品，當(dāng)然，最行之有效的方法是在醫(yī)生指導(dǎo)下服用鈣片，還有，出門曬太陽，一定要記得防曬，因為——”
吉遙“啊”一聲捂住耳朵，立馬滾回蔭涼處，表情憤憤：“***！曬太陽都不讓人好好曬！”
“太陽不是誰私有財產(chǎn)，你可以盡情享用，我又沒有阻止你。”
“我不聽我不聽！”
昌云哼笑一聲，每次都這樣，裝不到五分鐘。
“我已經(jīng)讓桔梗把名單整理給你，接下來的事情你自己解決?！?p> 吉遙悶哼一聲：“知道了?！?p> 昌云不放心：“你真知道？”
“哎喲不就是給人家道歉嗎！說我管理不當(dāng)，給他們添麻煩了?！?p> 昌云點點頭：“還有件事，從今天起余杭春醪每晚的賬單也你自己做。”
吉遙頓時瞪大眼睛：“為什么！？這不一直都是你做的嗎？”
“門店賬單本來就是店長做，其他兩家店的店長我只帶了兩天，你我已經(jīng)帶了兩個月了，你知足吧?！?p> “哎喲！”吉遙開始撒潑：“我不要，我不會做賬！我是來當(dāng)?shù)觊L又不是來做財務(wù)的！”
“做賬就是店長分內(nèi)的事，你別在這無理取鬧。”
吉遙跳起來，仿佛突然參悟了什么一樣，她憤怒的瞪著昌云，大叫：“昌云！你跟我說實話！你把所有事兒都甩給我，是不是想給自己留時間去約會？！”
一席話說的沒頭沒腦，昌云白她一眼，懶得理。誰知吉遙卻當(dāng)她默認，繼續(xù)上綱上線：“果然叫我猜中了！看你心虛那樣！那個小兔崽子是誰？看我見到他之后弄死他！”吉遙表情兇狠：“談個破戀愛還要占用別人下班時間，沒禮貌沒良心沒功德，我要為民除害！”
昌云：“……”
吉遙不提，她還真沒想到厲訟，分別前地話說的重了，現(xiàn)在回想一遍，突然覺得有些羞愧。她最初愿意跟他耗，說白了就是因為他的過去。
他曾是個軍人。曾為祖國著迷彩，戴國徽，守衛(wèi)邊境。對她來說，僅此一點就是全部。
昌云拿出手機調(diào)短信記錄，最上面一條是凌晨四點接收的，陌生號碼，文本內(nèi)容很簡單：明天七點，你把地址發(fā)我，我去接你。現(xiàn)在又看一遍，淡淡笑了笑：凌晨四點不睡覺，干嘛呢？
點擊新建聯(lián)絡(luò)人，忽然想起什么，她抬頭盯著吉遙，眼神有點嚴肅，還有點溫柔，吉遙心里警鈴大作，果然聽見昌云說：“別小兔崽子小兔崽子地喊，人家叫厲訟?！?p> “呵——”吉遙立馬冷笑一聲：“搞清楚人家什么情況了嗎就開始護短，女人。”
言下之意你眼皮淺。
昌云不受影響，氣質(zhì)得體地微笑：“他原來是軍人哦。”
“……”
“——轟！”
在吉遙耳里，一切有關(guān)昌云感情話題的討論，“軍人”兩個字絕對算得上王炸。
此刻，這兩個字像一股西伯利亞冷風(fēng)，刮起了吉遙漫不經(jīng)心甩在兩側(cè)的手臂。她看著昌云，慢慢雙手環(huán)胸，與此同時眉頭蹙起，全然一副認真模樣。
時過境遷，王炸現(xiàn)身，卻只是故事的開始。
如果是其他人說這句話，吉遙可能頂多笑一笑，但這兩個字從昌云嘴里說出來，就顯得非同一般。昌云不擁軍，但她會關(guān)注每一則關(guān)于軍人地新聞，她曾經(jīng)在大學(xué)思修課堂上對不尊重紅軍紀錄片的男生怒語相向；她看見軍用公眾號里亮了蠟燭的推文會飛速的翻過去，過了很久又默默的翻回來，然后盯著手機看很久很久才點開，一篇追悼文，會讓她一連一周都心情沉默；她走在路上，看見警察、交警、特警甚至是路過的消防車激動的連路都不會走，過身笑得像個二傻子一樣高興好久。思修課堂是她哭的最多的地方，雪域邊疆是她最向往的圣地。
室友曾跟她聊過：
“跟軍人談戀愛，一年見不到幾次?！?p> 昌云回：“軍人守衛(wèi)國家，這是他們的責(zé)任?！?p> “那你呢，談戀愛不就為找個人陪嗎？你找個軍人，成年累月見不著，出任務(wù)失聯(lián)還得擔(dān)驚受怕，你圖什么??？”
昌云很奇怪：“非得圖什么？他守衛(wèi)國家，我守護他，我樂意?！?p> 吉遙企圖心平氣和的跟面前的女人談?wù)劊骸八惺裁矗俊?p> “厲訟。嚴厲的厲，訴訟的訟?！?p> “訴訟？什么訴訟，公頁‘頌’？”
昌云嘴角抽搐：“這玩笑可真有點冷。”
吉遙覺得自己今天生氣的有些頻繁：“你又不說清楚！訴訟訴訟，我怎么知道是哪個訟？”
“……言公訟啊，你真不知道假不知道？”
“騙你干嘛，我語文不好你又不是不知道……言公是什么東西我他媽還雷公呢。”氣急敗壞的碎碎念，吉遙只覺得這兄弟八成是來克她的，光一個名字就搞得她心煩意亂。不想再被昌云嘲笑，吉遙拿出手機搜索，不過片刻，頓時猶如五雷轟頂，氣的手機都甩出去。她怒聲：“都什么花里胡哨的！songsongsong，直接起個宋朝的宋不就好了？還言公訟，嚴肅巴拉的，一點沒有公頁頌氣質(zhì)溫柔，一看就是莽漢的名字！矯情！”
真是活久見了！昌云看著吉遙氣的臉紅脖子粗的樣子，忍不住哈哈大笑：“哎，你沒事吧？生氣了？”她抱著胸靠在辦公桌上，笑吟吟的看著她：“這有什么好生氣的？幼稚。”
吉遙沒好氣的白她一眼，心里咯著什么東西一樣，難受的不行：“行了行了，這事兒翻篇！那個什么訟的，你都了解他了沒就跟人談戀愛？”她企圖把對話拉回正軌。
昌云坦誠道：“還沒了解多少——”
吉遙很激動，這幾個字像當(dāng)頭一棒，敲得她直瞪眼：“沒了解你就跑去跟人約會？你能不能有點女孩子的樣子？”
“喲，您現(xiàn)在跟我討論女孩子的樣子吶？”簡直沒誰了，昌云伸出手上下指示她：“你先看看自己，啊，經(jīng)典男士碎發(fā)發(fā)型、永久款老干部黑白灰穿搭、球鞋板鞋浴室拖，要不是你長得還算清秀，縱使齊天大圣能看出您是個女孩子不？就這你還埋汰我呢，您可省省吧?！?p> 吉遙氣的直咬牙：“我們現(xiàn)在在說你的事兒呢！你別給我轉(zhuǎn)移話題！”說完又覺得氣不過，懟：“再說我怎么了？我這是炫酷中性風(fēng)，男女通殺，你呢？你個不倫不類的寸頭精！”
誰知被昌云給聽見了：“寸頭怎么了？我是寸頭我有對象，我是寸頭我有胸，你有個啥??？還炫酷中性風(fēng)，說的氣場八百米的，男的以為你男的喜歡女的，女的看不出你男女拎不清喜歡哪個，到最后找不著對象還不能當(dāng)飯吃，你還得意留興的，搞笑。”她云淡風(fēng)輕的從茶杯架上取出專用水杯倒水，嘴上也不閑著，懟人的話一波波往外涌，連潮水似的往吉遙身上撲。
吉遙接腔不及，氣的原地轉(zhuǎn)圈，她怒聲批判：“大家都是有素質(zhì)的人！說歸說你別人身攻擊??！還有別給我飆你老家莫名其妙的詞兒？什么劉星不劉星的，我不看家有兒女！”
昌云呵呵一聲：“我不過是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罷了，懟不過別宣戰(zhàn)啊，小樣！”
“呵，幼稚！”
“白癡?！?p> “你小學(xué)生！”
“你小學(xué)生。”
“混蛋壞人——母夜叉！”
昌云睨她一眼：“反彈?！?p> “……”
??！吉遙覺得再這樣下去自己遲早要被氣的七竅流血，她搔著腦袋原地暴走，內(nèi)心咆哮：那個誰——厲訟？！管你到底哪個song什么song，什么也別說了，帶走帶走帶走，快把這女人帶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