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4 第五個媒（1）
夏日做飯真是個辛苦活，尤其對于秀娘這樣的孕婦來講，更是不容易。所以花樂樂得空便去張屠戶家?guī)兔Γ凑鲆粋€人的飯也是做，做幾人份的也是做，還不如一起吃更熱鬧些。
六月末的傍晚，即便是吃完了晚飯，天空還是有些光亮的，花樂樂從張屠戶家出來往自家走，路過柳溝時，聽到一陣嗚嗚咽咽的哭聲。
曾經，她是一個堅決相信科學擁護唯物主義的無產階級，直到她變成了鬼，她變成了一個又迷信又相信科學的矛盾的無產階級。
所以，聽到這哭聲，花樂樂炸毛了！
那如泣如訴的哭聲斷斷續(xù)續(xù)、時大時小，配合這昏昏昧昧的天色，嚇得原本哼著歌的花樂樂立馬禁聲，明明燥熱的天氣卻只覺得毛骨悚然，冷汗直冒，身體仿佛被定住動不了，只能偷偷轉動眼珠子打量四周：
這柳溝真的只一條溝，細細長長，寬一米多，水深不到膝蓋，溝邊長滿了野草和柳樹，這柳樹的年頭久遠，枝葉極為茂盛；對于沒什么浪漫情懷的花樂樂來說，這些柳樹白天宛如頭發(fā)亂糟糟的瘋婆子，夜晚就是群魔亂舞。
多虧了梅娘留下的5.2視力，花樂樂在一棵特別茂盛的柳樹下，發(fā)現(xiàn)一穿土黃色裙裳的女子背對著她坐在那里埋頭哭。
‘如果我過去拍她肩膀，她會不會在轉頭時露出一張沒有五官的臉？’心都跳到了嗓子眼的花樂樂，居然還有心思想這個問題！
‘我若是問她，小娘子你哭什么？她會不會說，我的臉不見了……’被自己腦補的劇情嚇個半死的花樂樂咽了咽口水，‘不怕不怕，我也曾經是鬼來著的?，F(xiàn)在還沒到七月，鬼應該出不來吧？！’做完心理建設的花樂樂哆哆嗦嗦地走過去，輕輕地、緩緩地叫道，“小、娘、子？”
那小娘子緩緩轉過頭，露出一張被眼淚鼻涕糊得一臉反光的面孔，花樂樂立馬就放心了——如果是鬼的話，臉上不會有鼻涕這么惡心的東西存在的。
她拍拍落回到胸口的心臟，“小娘子，你怎么獨自一人在這兒哭呢？天快黑了，快回家吧?！比缓笏屑氁豢?，這小娘子挺眼熟的，頓時回想起來了，“你，你不是那白鶴街賣燒餅家的女兒嗎？”
那小娘子一邊用手背抹眼淚一邊抽抽搭搭回答，“是。奴奴叫蘭花，是章家燒餅鋪的?！?p> 熱心的居委會大姐花樂樂在她旁邊坐下，好奇地問，“那你哭什么??？”章家燒餅個大味美，生意很好，她還嘴饞買過幾次呢。章家就三個女兒，所以既不存在重男輕女的現(xiàn)象也沒生活困難的情況。
“他們，他們說我是……”蘭花說著又哭了。
“是什么？”花樂樂都急死了，能不能別說一半藏一半啊？
“是燒餅北施！”蘭花說完哇地一聲大哭起來，眼淚鼻涕又唰唰流出，好不傷心。從她語無倫次的講述中，花樂樂拼湊出一個‘二姐有很多人喜歡、但她都那么大了還沒媒人提親、所以好傷心好難過’的事實。
花樂樂了然，章家三個女兒，大女兒梅花已嫁她不常見，但這二女兒荷花，她倒是經常見到，長得白白凈凈，時常幫家里出面賣燒餅，人稱‘燒餅西施’，三女兒蘭花，平時她還真不怎么注意，穿得灰頭土臉，又時常窩在灶臺不露面，只知道是個干活勤快的小娘子。
作為過來人的花樂樂有點想笑，年少慕艾，正是最在意容貌的時候，說什么‘不要在意外表、心靈美才是真的美’那都是扯淡，動物求偶都還得整一身好看鮮艷的毛呢，更何況是人類？有條件誰不想長得好看些？
她初中那會兒，正是身體發(fā)育的時候，被一個男生取笑說長得有福氣都氣了好幾天，所以花樂樂很理解章蘭花的心情。
“你轉過頭來，讓我看仔細些。”花樂樂伸手要將蘭花的頭掰過來，蘭花不樂意，身體抗拒著。她勸道，“你想不想變得好看些？嬸子有辦法。”
蘭花聽聞立即軟了身體，任由花樂樂打量：
頭發(fā)烏黑濃密，五官不錯；缺點是身材有點發(fā)胖，不過現(xiàn)在是發(fā)育期要瘦下來很容易，也許等這兩年抽完條就好；年輕人皮肉緊繃氣色不錯但毛孔粗大，臉上有青春痘，屬于油性皮膚，估計是因為整日窩在灶臺邊，被熱氣烘得臉干容易出油，而且灶臺邊灰燼多容易堵塞毛孔；再加上為了方便干活，總是穿灰撲撲的衣服，還像中年婦女似的用灰撲撲的粗布包頭……
有了二姐荷花這‘燒餅西施’做對照組，小郎君們想得起蘭花才怪！
“嬸子，看好了嗎？”蘭花被人直盯盯地看了許久，緊張得手腳局促，無處安放。
花樂樂收回目光，“問題不大，就看你想不想改變了？”
蘭花欣喜，“真的？”見花樂樂點點頭，便堅定地道，“想！”
“你和你姐都是同一個娘胎里生的，她長得好，你自然也差不到哪里去。所以你要想像她那么好看，可不能過得那么隨意粗糙了。你這臉，需得好好養(yǎng)護，俗話說‘女人如花，宜水不宜火’，我建議你最好不要整日都湊在灶火前。”
古代也有護膚品，但不是窮人買得起的，花樂樂回想現(xiàn)代的那些護膚知識，一股腦地塞給蘭花，“早晚用淘米水洗臉，洗完臉后用絲瓜水涂臉，輕輕拍打皮膚以便讓皮膚吸收充分，如果你有護膚霜的話，要堅持每天都涂抹；晚上干完活以后，可以敷一敷面膜，米漿、絲瓜水、豆腐渣、牛乳、雞蛋清……涂在臉上約莫一刻鐘，就可以洗去了……”
花樂樂講得唾沫橫飛，卻發(fā)現(xiàn)蘭花聽得一頭霧水，便一拍大腿，“哎呀，我光說你可能也不明白，不如這樣吧，明天你有空來我家一趟，我示范給你看。我家住馬尾巷東頭起第九間，天色晚了，你快點回去吧?！?p> “欸~謝謝嬸子~”蘭花感激地道。
“謝什么？”花樂樂拍拍她肩膀，“快回去吧，你爹娘都著急了?！?p> 第二日，花樂樂早早準備好護膚的用品，誰知等到了下午約莫三四點，蘭花才來，她一見到花樂樂就道歉，“嬸子，不好意思，我來晚了。”花樂樂老遠就聞到她身上一股煙熏味，便問，“又幫你爹娘燒柴火看灶臺啦？”
蘭花覺得李嬸子的臉色似乎不太好，怯生生地點了點頭。
花樂樂恨鐵不成鋼，“我的話你都不聽，怎么變好看？”
“可是，”蘭花弱弱地反抗，“家里的活總有人要干啊~”
“我沒說不讓你不干活！”花樂樂翻個白眼，“你可以推磨、可以做餅子，燒火的事情，先讓你爹娘干啊，有問題要和家人講，一個人偷偷躲起來哭，是解決不了問題的?！彼枫凡话驳奶m花在院子中間的椅子上坐下，拍拍蘭花的肩膀讓她放松，“小姑娘家怕什么？我又不吃人！”
花樂樂將干凈的帕子浸入菊花荷葉等物熬煮的熱水潤濕，“閉眼睛！”一邊幫蘭花凈面一邊講解，“蒸汽熏臉，可以讓毛孔打開，清潔皮膚，熱水里若是能加些鮮花進去，效果更好。你看——”李家的銅鏡早就模糊看不清楚，所以她將帕子在蘭花面前展開——
蘭花看見潔白的帕子上面有一層明顯的油垢，臉都紅了，明明她出門前已經洗過臉了。
花樂樂只記得絲瓜水、蛋清、豆渣等物可以做面膜，但是它們的具體功效卻記不清了，所以她沒有對蘭花詳細介紹功效，只是告訴她如何操作。
花樂樂拿起一碗從老東家討來的豆渣，一邊往蘭花臉上抹一邊道“這是我去慶記豆腐鋪討要的豆渣，老板娘馬娘子人不錯，你若是有需要，可以早上帶個碗去找她要一些。米漿、黃瓜汁、綠豆粉、雞蛋清……都可以弄稀了往臉上涂抹，如果怕它們在臉上風干，可以去綢緞鋪買些淺色的絲綢邊角料，剪成一副臉的模樣，弄濕了貼在臉上?！被窐放滤幻靼祝职炎约鹤龅摹Q絲面膜’舉給她看，浸濕了豆?jié){的絲綢小心翼翼地貼在蘭花臉上，“只要堅持一個月，就能看見效果?！?p> 蘭花心里很感動，她這人木訥無趣，平日連說得上話的小姐妹都沒有，每日若是不窩在灶臺竟不知道干什么，爹娘忙于生計，姐姐則朋友一大堆，有話也不知道和誰說，就連今日到嬸子家，也是鼓起了很大的勇氣，才踏進來的。
“謝謝嬸子~”
花樂樂不知道少女的內心如何輾轉，扶著她的肩膀呵斥道，“別動！別說話！敷面膜的時候最好不要亂動，免得容易長皺紋！”
一刻鐘后，花樂樂幫蘭花洗去臉上的豆渣，又教她如何用絲瓜水拍打按摩吸收。
花樂樂幫蘭花弄完了臉又指導她穿著，什么發(fā)型方便打理又好看，這灰撲撲的衣服怎么改造才青春靚麗……當然，花樂樂對于繡花是外行，所以就拉著她去了秀娘家。秀娘作為專業(yè)人士，指點一二就讓蘭花茅塞頓開，有了新的思路。
幾人說干就干，立馬幫蘭花把衣服發(fā)型改造起來，弄好了以后，花樂樂和秀娘都說蘭花好看了許多。
蘭花不相信。
剛好張屠戶家有清晰的銅鏡，蘭花看著鏡子里的人，輕輕地碰了碰自己的臉，干干爽爽，沒有平日里那種油膩膩的感覺，‘是個整整齊齊的小娘子呢。’她高興地想。
天色不早，花樂樂送蘭花出門，告誡道，“世間沒有丑女人，只有懶女人，萬事都需持之以恒，你可不能三天打魚兩天曬網。有什么問題盡管可以來找我?！?p> 煥然一新的蘭花點點頭，“今日多謝嬸子了。我會堅持下去的?！?p> 花樂樂拍拍她后背，“快回家吧?！?p> “好?！?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