校會新聞部的學(xué)生辦公室在馨齋樓第三層,她推門進去,焦客果然坐在辦公桌前。
他抬頭看一眼,目光在她身上停留片刻:“你怎么來了?”
“想來就來了?!彼?xí)慣性把包丟在桌上,小跳坐上桌面。
“以前是看老部長們這樣坐,心里羨慕他們隨意自在,不像剛是大一的我們,只敢在沙發(fā)上坐得端正拘謹,但現(xiàn)在我們終于也變了?!?p> “要不怎么讓你當部長呢?你風(fēng)度沉穩(wěn),適合對上對下,我就是瞎鬧的?!彼位文X袋,咧嘴一笑,“我的意思,是你老氣?!?p> 焦客不說話,動手整理起身上衣服。
“你看,這翻衣領(lǐng)的動作,哈哈,就很有老領(lǐng)導(dǎo)的派頭!”
她指甲鮮紅,風(fēng)衣鮮紅,口紅也鮮紅,就連放在腿邊的手機,也是灼灼的紅色,只風(fēng)衣里的內(nèi)搭和耳環(huán)是一抹雪白顏色。
“這件衣服很好看,新買的嗎?”焦客像是隨口問的。
“早就買了,今年剛從家里穿過來而已?!?p> 他凝一凝目光:“好像有點大?!?p> “哦,你奇怪這個,本來是男款,我最小號也有點大,但寬松正好,可以在里面加厚的?!彼λ斓较澋娘L(fēng)衣下擺,“我是喜歡這個款式,蠻擋風(fēng)的……哦,我問一下,漫畫板塊團委那邊現(xiàn)在怎么說?”
“已經(jīng)通過?!苯箍痛竭?,有些難得的驕傲,“下期會報試試看,收集一下師生反饋,我相信結(jié)果不會讓他們失望?!?p> “你對我很有信心?”
“當然?!彼f,“我相信你的所有選擇,包括讓我當部長?!?p> 江依依笑:“那就別提了,是你自己的實力?!?p> 焦客說道:“我以前覺得,是你當時沒有足夠的勇氣來競選部長一職,才退居二線,聽你和老部長說我適合,我以為是借口,但后來真當部長了,你當初說的話竟像詛咒一樣如影隨形,我越努力擺脫,真的越成了那種被你說中的適合?!?p> “這是你的優(yōu)點,你個性沉著又隱忍,總以大局為重,而且善于調(diào)節(jié)人際關(guān)系?!?p> 她看向窗外,從這里可以望見附近的一條人行小道,兩邊樹木蔥郁,行人在里面影影綽綽。他們?nèi)雽W(xué)那時這條小道還很隱蔽,窄窄一條,崎嶇不平,像綁在半坡的細領(lǐng)帶。后來江依依偷懶,經(jīng)常抄近路來馨齋樓,還帶著焦客和仇暢一起偷懶,這路也就漸漸踩成了來馨齋的正式道路。
焦客卻說:“其實不是,我根本不擅長調(diào)節(jié)人際關(guān)系,從彭彭的事情就可以看出來?!?p> “算了,都過去了,我之前和你說,一開始就和她說清楚,喜歡和不喜歡,都不過是一句話的事。我那時只是覺得,比起你不喜歡她,更傷人的是你對她的喜歡,袖手旁觀??墒鞘虑槎歼^去了,可能你那樣處理也行,因為對彭彭來說,她可能就是想努力投入一次?!?p> 焦客沉默一會兒,說:“你說喜不喜歡不過是一句話的事,那江依依,你有喜歡過一個人嗎?但凡有過一次,你都不會認為那只是一句輕易的表述?!?p> 她微震,目光從小路移向焦客。
那喜歡還包括什么?這是一個選擇,只是彭彭選擇了焦客,而焦客沒有選擇彭彭而已。
“喜歡一個人,是千言萬語,不喜歡一個人,也是千言萬語?!?p> “沒那么沉重。”她一噎,思維忽然跳脫,“你這思路挺適合去搞語言學(xué)的,孫思美一定喜歡?!?p> 焦客不管她的話,固執(zhí)說道:“我就是看重我的喜歡,和我喜歡的那個人,就是因為看重,才不覺得輕易?!?p> “那你不喜歡的人呢?她喜歡你,可你只愿意給她只言片語,還好像自己有多高尚,焦客,這種高尚,不過是滿足自己虛榮的道德感罷了?!?p> 他似有一瞬受傷,說道:“我從沒想過,有一天你會覺得我在虛偽?!?p> “焦客,我不是在攻擊你的人格,只是面對一個別人喜歡你而你不喜歡別人的情況,有很多種處理方式,而我覺得你的處理方式是對彭彭的傷害?!?p> “那你管得太多了,無論是我還是彭彭,都不需要聽從你的安排?!?p> 聽焦客語氣變重,江依依立即雙手舉過頭頂,口中道:“好吧好吧……這是我最后一次說這件事,是我逾越是我逾越?!彼齽幼鲬蛑o,臉上卻沒有絲毫笑意。
簽字筆被焦客煩躁扔在桌上,他低頭,兩人便陷入長久的沉默。
焦客不會和彭彭在一起,這是道無解的題,唯一終結(jié)它的辦法就是清除這個題面,可出題人焦客不愿撤題,彭彭只能永無止境地死算。
江依依本來準備拎包離開,焦客卻又忽然開口:“運動會開始之前,差不多是準備活動的時候,她來找過我?!?p> 江依依遽然回頭。
“她問我,我喜歡的那個人是誰。”
江依依等著下文。
“我沒說?!苯箍退圃诎l(fā)呆,寂寂說道:“她和我講清楚了一件事,她說我對她而言,就像那個我喜歡的人對我而言,如果她放手,她不是希望我對她心懷愧疚,而是要明白,喜歡一個人毫無道理,連對這份喜歡的堅持也毫無道理,但并不是毫無道理就偉大,人不能一直犯蠢?!?p> 江依依每個字都聽清了,卻仍像每個字都隔著些什么,心中涌起一種栗子殼般的情緒,往前是刺痛,回味起來又堅硬,最后毛躁得讓人生厭。
她又想起今天吃到的那根魚刺。
“江依依,我真討厭你?!?p> “焦客,我也討厭你?!彼谷恍α诵?,“尤其是在吵架的時候?!?p> 然后她就走了,留焦客一個人在辦公室,估計他還要清算這個月的部門開支。
走在那條小路上時,江依依抬頭往上看,穿過枝葉縫隙,三樓窗前飄出一片暗黃色的窗簾,依稀看到他往前挪動椅子,背脊隨之挺得更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