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人走在繁華街道上,江依依問:“這家店是你的嗎?”
“不然呢?”
“可你身上怎么一點飾品都沒有?”完全不像認真經營的店主。
夏帆一身黑裝,反問她:“你覺得那些飾品怎么樣?”
她有些分辨不出夏帆的神色,不知他是認真的,還是僅僅隨意一問,就玩笑說:“不知價格,不予置評?!?p> 夏帆偏頭看她一眼,眼神輕然飄忽:“對你,似乎根本沒有吸引力?!?p> 她也偏過頭,周全說:“不是,我大致掃了幾眼,都很精致。”
夏帆并未接話。
他們在新街深處的一家面館坐下,里面陳設古色古香,招呼的服務員都穿著干凈整潔的傳統(tǒng)馬褂,熱絡招待剛下班的公司職員,歇腳的打掃阿姨,背書包的學生……高昂的吆喝,湯碗落桌的篤篤聲,以及此起彼伏的應和與叫賣,小小面館,也是人聲鼎沸。
“煮雞蛋?”夏帆把菜單遞給江依依。
“這個真不行。”
“這么多年也沒喜歡上?”
她堅決搖頭,點一碗牛肉面后就把菜單還給夏帆。他看也沒看就合上,對站在一旁的小馬褂說:“我老樣子,她不要蔥姜蒜?!?p> “你常來?”
他點頭,手里一再折疊紙巾,問:“你在哪兒上學?”
“南瑾啊,大二。”
“馬馬虎虎?!毕姆u價得直接而中肯,這D市最好的是南霖大學,同城的南瑾,只能勉強算上中等本科。
“那你呢?”
他澹然一笑:“老板而已?!?p> 江依依也笑起來:“好吧好吧,算你厲害行了吧?!?p> 夏帆把紙巾反反復復地疊,忽然問:“在你的記憶里,我以前是什么樣的?”
“可悶了,但笑起來特別可愛,一笑眼睛就亮了,全是光彩,你開不開心,看眼睛就知道,你知道嗎,后來我見過很多人,但再也沒人給我那種一塵不染的感覺……”她話音一頓,抬頭望去即避無可避撞上對方眼里的專注,不再一塵不染了,連試探都是老練的,她便問,“這些年,你真過得好嗎?”
夏帆疏離一笑,在這一笑里,江依依才突然發(fā)現(xiàn),她與夏帆之間是真實地橫亙著失去聯(lián)系的十幾年,空洞而明晰的十幾年。
其實此時的她,對眼前這個已經卷入社會洪流的青年根本一無所知,而她對于夏帆,可能也同樣如此。
還記得那斜倚在店里的沉郁側影,一言一行,森冷銳利。
他們聊了這許久,夏帆其實沒有透露自己絲毫的明確信息,他防范著,而讓江依依復雜的,正是這種防范的不著痕跡。
多少應對如履平地,多少城府不動聲色。
該經歷的和不該經歷的,都躍然紙上了。
“還好?!毕姆创匠爸S一笑,很紈绔的模樣,“我向來是容易滿足的。”
江依依轉起筷子,看著他到皮不到骨的笑,淡淡說:“這倒是?!彼浛墒且粋€為了捉迷藏而心滿意足的人啊。
夏帆不笑了,靜默著把她一打量,眼里驟然外溢一股自虐般的光亮,反倒又說:“這是人能問出來的問題嗎?要是你愛人離開,你能過得好嗎?”
腦中驟然閃過一個畫架前的影子,江依依眨一下眼睛,被噎得渾身難受。
“那你愛人,她一定是個特別好的人?!?p> “當然?!迸H饷嫔蟻砹?,夏帆把青花面碗推到對方面前,“如果那人能早點見到你,一定高興極了?!?p> “那我一定把你小時候的傻事都告訴她,讓你在她面前形象坍塌?!?p> 夏帆端過自己的鴨血粉絲,低頭吃幾口才悠然抬眼:“比如?”
“比如去偷盲爺爺?shù)墓希瑺敔斅牭搅颂锢锏穆曇?,一邊罵一邊拿竹竿在田里亂敲,拍得瓜葉亂響,我們就趕緊跳到水道里,那里的水早就被抽走了,本以為一定能躲過,誰知道里面全是爛泥,一下把你鞋子吸進去,當時你立刻眼淚汩汩的……”想到他那時的委屈模樣,江依依面都夾不住,抖著筷子笑。
夏帆直勾勾望著她,皺眉:“你當時怎么不幫我?”
“我覺得你鞋子陷在里面,翹著一只腳的樣子……哈哈哈……特別可愛!”當時就是因她倒在水道邊上狂笑不止,被盲爺爺逮個正著。
夏帆冷哼一聲。
“幸虧你鞋子掉里面了,盲爺爺反而愧疚,洗了瓜給我們吃?!?p> 面快吃完,店里客人已經換過好幾撥,走了舊的,來了新的。
他們也吃完離開,夏帆執(zhí)意把江依依一直送到地鐵站,在入口時,他突然從并肩的位置晃到她面前。
“要是我現(xiàn)在告訴你——”他剎那間壓低聲音,“我不是夏帆,你該怎么辦?”
江依依彎彎嘴角,說:“你如果不是夏帆,手上又怎么會有那傷痕呢?”
青年風衣口袋里的右手蜷縮起來,手掌上,是道漫上虎口的疤痕印記。
“你不擔心記憶里的夏帆早已面目全非嗎?”他注視著江依依,英俊五官透出咄咄逼人的鋒利,“這么輕易跟著我進店,跟著我吃飯,一個小姑娘,不怕我是壞人嗎?”
“怕?”她笑了笑,“你又怎么知道,我就不壞呢?”
夏帆的眼睛里含著萬千暗芒,淺抿雙唇:“你這樣心思縝密的人,一點也不適合虛張聲勢?!?p> 地鐵站逐漸迎來人流高峰,江依依聳肩,轉身就進去了。
她回到宿舍時只有李婧雯一人在,她正吃著青團,墨綠的小團子一顆一顆整齊排列在桌上。她一板一眼的蘑菇頭很厚重,黑框眼鏡陷在厚厚的頭發(fā)里。
回頭看江依依,她眼睛一亮:“你今天戴我送的耳環(huán)了!”
江依依摸摸耳朵,輕快轉個圈:“怎么樣?和這個《向日葵》的襯衫配吧?”
“配,闊腿褲也好看?!?p> 江依依晃晃腿,對她笑:“這耳環(huán)你選得真好?!?p> “你喜歡就好,當時蔣酥非要我給你買另一副耳釘,那個真的很粗制濫造。”
江依依只說:“她當然不會真心為我挑選。”
李婧雯轉過來抱住椅背,問道:“那她為什么平時還分你水果吃?”
“因為我不是她朋友,那就成了交際任務,她也沒必要讓人覺得她處不好宿舍關系?!彼坏坏匦?,“說來你這次的眼光真的進步不少?!?p> “這個容易,我以后都會了,把照片給店里人看,他就會照著你的臉型挑好了給我選。”
江依依呆一呆,有一種不祥的陰影籠上心頭:“哪張照片?”
“去年軍訓的大合照。”
她咬牙,那時候連楚陶然,都問她到底是去軍訓的,還是去挖煤的。
江依依平復好一會兒心情,就掀開筆記本著手處理堆積的信息。
“機器人那篇稿子團委用了,與大學生科創(chuàng)的主題接軌是個亮點,老師很喜歡,發(fā)到公眾號上了?!?p> 江依依對焦客發(fā)來的這個消息打了個響指。
“漫畫板塊老師覺得可行,但要我們先交一份初稿給他們把關?!?p> 她打字飛快:“這個還需要一些時間,但我有初步想法,主要角色是個木頭人怎么樣?”
“木頭人?是不是太笨了一點……”
“我們學校的地理位置依山,植被繁茂,把木頭人設置成一個山間的小精靈,綠萌綠萌一點,這樣就能扣上環(huán)保概念,又比較年輕向,學生那邊的反響應該不會太冷淡?!?p> “行,你先設計,好了我就去找老師?!敝皇抢蠋熌沁厬撨€是傾向于老成穩(wěn)重的形象,之后的說服必是一場硬仗。
說完正事,她開幾句玩笑便下線了。正準備去洗澡,手機突然振動一聲。
“江依依,到學校了嗎?”
是李婧雯推薦給她的微信號發(fā)來的,備注名稱——星月夜耳環(huán)店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