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 碧血金沙(八)
自我控制,是最強者的本能。
甚至是控制恐懼,在無限臨近死亡的體驗中,也能氣定神閑。
誰能掌握這種最原始古老的情緒,誰就更容易在決斗中勝利。
而李維,他不需要去控制,死亡對他來說是身體的一部分,他即是死亡本亡。
夜空中璀璨星體的光暈,在烏云的攪動下變得渾濁不堪。
殘缺且潰爛的血月,上面的坑洼似皰疹密布的肌膚,這些邪惡詭異的斑點,像是暴虐孩童殺戮著蟾蜍的卵池。
車子在道路上疾馳,超速攝像機拍出了低幀連環(huán)畫,鮮紅的尾燈拉出殘酷的軌跡。
無論是李維,亦或是盧迪,都達到了臨界點,精神緊繃得如即將被刑車碾殺的囚犯。
在這關(guān)于死亡的勇氣考驗中,兩人都狂暴起來,像是被丟進角斗場里,一決生死的猛獸。
“你看到了吧!盧迪!你看到了吧!還有三百米!我會開下去的!我不會踩剎車!我就這樣持續(xù)加速!直到撞破那護欄!我們會一起,變成到處散落的碎骨血漿!”
李維大口喘著粗氣,他不知道自己會怎么樣,是摔在暗礁上被撞得稀巴爛,是被車輛殘骸的尖銳面刺入喉管或是肺部,亦或是活生生在海里溺死,無論是哪一種下場,都令李維渾身每一個毛孔妙到毫巔。
“啊啊??!”
盧迪發(fā)出瀕死的吶喊,這輛車將會成為自己的墳?zāi)梗斪詈笠粋€彎道過去后,他看到了,看到了李維口中所說的大斷崖,用脆弱不堪的細小鐵欄圈起來,這樣危險的地方,居然用的是如此滑稽幼稚的手段來保護,為什么……為什么不他嗎修一堵墻!修一堵比鋼鐵還堅硬的巨墻!堵住這個瘋子的去路!
“你完全可以停下車!用其他的手段來威脅我!比如把我拎在懸崖邊緣,這樣你還可以不死!我說的對嗎?”
沒有誰是不怕死亡的!盧迪清晰無比的洞察了這一點,就算是李維!就算是那坐在駕駛位上的冷血瘋魔,他也一定畏懼著死亡!
在死亡盡頭人腦分泌的麻痹液體徹底蒙蔽了李維的心智,他的腳像是和油門生長在了一起,骨肉相連,鑲嵌得天衣無縫。
呼嘯的冰冷狂風(fēng),海平面反射出的血月倒影,那些幽暗深邃相繼而來的洶涌浪濤。
不斷流逝著的道路,不斷從身后被消除掉的生命。
“不!”李維的笑容透著病態(tài),似是死刑犯在臨終的等候廳內(nèi)默念著化成厲鬼后要去復(fù)仇的姓名,他念出令盧迪血液冰涼靈魂顫栗的魔咒:“我殺了你的話,治安局也會處死我,結(jié)果都一樣,你不還債的話,我只好和你!同歸于盡!認輸!認輸!承認軟弱很難嗎?承認就對了!承認就能活下去!”
李維別無他法,這對他來說已經(jīng)不是錢的問題,他陷入了更困難的處境,人類最原始的征服欲望侵入了他,把他變成了追求統(tǒng)治揮鞭的暴徒,令他想要這個意志堅強的男人彎下他高傲的脊椎,用顫抖嗓音跪在地上淚涕橫流的求饒!
兩百米,一百五十米,一百米。
再不踩下剎車的話,那圍住懸崖的鐵欄,會被撞成稀爛。
“這就是走馬燈嗎?”
盧迪聽說人在死前會在很短的時間內(nèi)快速瀏覽完自己的一生。
街道兩邊的路人開始尖叫,因為這里馬上要發(fā)生一場慘絕人寰的車禍。
八十米,五十米,李維踩著油門的腳似要陷進鐵里,瘋狂提速。
一切景象在盧迪眼里都開始變得夢幻起來。
時間突然開始變得極慢,路人們迷茫驚愕的神情,地獄喘息般的引擎噪音,前方一望無垠的空洞大海,像是在告訴盧迪他虛度過的無意義的一生。
盧迪發(fā)現(xiàn)自己始終無法逃出父親的陰影,即使是在他死后,自己仍然在做他希望成為的人。
克服恐懼,父親在生前總是對自己這樣說。
克服殺人后軟弱的負罪感。
克服失去重要事物后的失落感。
所有童年的回憶,盡是些割掉他人喉嚨,侮辱女人尊嚴,以及父親戴上指虎后的教育。
克服情感,克服人類,這樣才能克服在奴隸城日薄西山的老派黑手黨,不被共生會格里斯集團這樣的組織吞并。
如父親所愿,自己成為了一個心狠手辣的人,就算沒振興家族,至少也在這城里有一席之地。
有人用童年來治愈一生,也有人用一生來治愈童年,盧迪顯然是后者,而且做得不怎么樣。
自己毫無節(jié)制的找女人,也不過是彌補愛的缺失。
盡管知道是有人愛著自己的,但自己卻失去了愛人的能力。
只是一具行走的軀殼,血肉里包著的東西,是空空蕩蕩的。
但在這一刻,盧迪感覺到了,感覺到恐懼,這種在死亡邊緣體驗到的神奇情緒,奇跡般的讓自己,重新活了過來。
鮮紅的舌苔,染血的眼球,歪斜扭曲的病容,李維化身索命的死神,他即是地獄使者。
四十米!三十米!
海面上波光粼粼的月亮倒影,竟出奇的溫柔,就連李維那喪心病狂的嘶吼。
“認輸!孬種!認輸!認輸!認輸!”
李維猛踩油門飆出極限速度,周遭一切景象掠為幻影,他癲狂的吶喊,似是要把肺葉都嘔吐出來一樣,猛烈的暴吼使得他扁桃體撕裂,狂涌出鮮紅的血漿。
就連李維那喪心病狂的嘶吼,也成了最親切的問候。
不再做父親希望成為的人,變成有軟肋有恐懼的一般人,這不就是自己想要的嗎?
四肢無法動彈,盧迪仰望著月亮,他知道自己該怎樣做了。
越來越近,死亡越來越近!
馬上就要撞上鐵欄,無匹的恐懼壓垮了盧迪的靈魂,這份重擔令他窒息,令他嘴唇顫抖,令他想開口喊出認輸這兩個字。
恐懼與誘惑同時侵擾著他。
如果這就是自己的一生的話,那么只有這個選擇才能讓它看起來稍稍有價值一點。
盡管再不情愿,盡管那是自己最痛恨的惡毒雜碎,盡管那是自己最不想要的東西。
盡管再害怕,盡管再抵觸。
但也要,貫徹自己父親的遺志,真男人,即使是再討厭的道路,也不能半途而廢啊。
“我會死,但我不會被打敗,開下去吧,團長先生。”
盧迪開懷的笑了起來,希望自己死后,組織里會有人扛起大梁。
李維,輸了。
他面如死灰。
磅!
車子撞破了鐵欄,騰空在了懸崖上。
但只有三分之一。
李維及時踩住了剎車。
在旁邊看熱鬧的行人都松了一口氣,不過依然有一部分人表情很不滿,因為并沒有看到酷炫的高空死亡飛車。
“我還以為你真的會開下去,因為你一副不怕死神經(jīng)病的樣子?!?p> 盧迪并沒有劫后余生的慶幸,只是感到失落,就連死亡這種最簡單的事都做不到嗎?各種意義上的失敗。
磅磅磅!
李維猛砸著方向盤,已經(jīng)快要抓狂了,這真是個究極守財奴,他無力的喊道:“你嗎的為什么……你究竟要怎樣才肯還錢?”
李維無語了,把盧迪宰了毫無好處,錢也根本拿不到,自己死一次后還得游一兩個鐘頭才繞得回奴隸灣,這錢也太他嗎難要了吧?一度讓李維有回卡辛鎮(zhèn)的沖動,不是說好自己自帶降智光環(huán)么?怎么這些狗B一個比一個狠的?真正意義上的要錢不要命啊魂淡!
“給我一支煙,我就連本帶利的還給你,身外之物而已,我要謝謝你才對,謝謝你讓我重新活了過來?!?p> 盧迪在引擎蓋上這樣說著。
然而李維卻是聽得一臉懵逼,什么玩意兒?你裝你嗎呢?
李維終究還是,如愿以償?shù)哪玫搅隋X。