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無從理會沈歆惠和劉晨陽的情事,置身他們的紛擾中。股東大會如期而至。
該來的總會來的,微微的緊張,卻沒有不安,似乎只不是走到了這一步,不曾刻意謀劃過,只是端著一顆尋常心。我坐在一隅,保持著不卑不亢,又謙和的笑容,有跟我示好的,有人淡漠的,也有人探究的。我參加過股東會,但年底這么重要的大會,確實為第一次。
華清遠(yuǎn)進(jìn)來的時候,突而說了一句:“怎么?現(xiàn)在部門經(jīng)理都可以參加股東大會了?”
他身后跟著幾個面生的老人,我視線在他們身上短暫停留就不再有所回應(yīng)。小叔沈從志走過來,說:“今天會上還要商量川市新工廠的事,若水是負(fù)責(zé)人,所以讓她列席。而且若水現(xiàn)在也是區(qū)域總經(jīng)理了?!比A清遠(yuǎn)哼了一聲,拂袖而去,還不忘對身后幾個人說:“讓你們受累非要來參加股東會。其實沒啥名堂,我跟你們匯報匯報就好了?!闭f是匯報,遣詞造句貌似謙遜,我卻感覺出華清遠(yuǎn)的不滿。
沈從志對我笑了笑,我忙回應(yīng)一個波瀾不驚的笑意,他的眼里有些許贊意。我們心照不宣地對視了一眼,這段插曲便隨著沈從軍和趙玉蘭進(jìn)來而不被人留意。
在一些冠冕堂皇又漂亮的措辭背后,我聽出了公司這一年投資項目的連連失利,雖然眼下是這被漂亮的主業(yè)銷售額掩蓋得嚴(yán)嚴(yán)實實的。沈從志特意叫秘書給我送了一份報表,我看后更是明白了背后的重重危機。新江項目幾乎掏空了整個集團(tuán)的金庫,但這并不是最糟的,畢竟有睿騁在,我們無非是跟著吃力一些,還不至于有所損傷。反而是原些那些零散的投資,包括我原來聽黃可心說的項目,都如吸血蟲一般,蠶食著沈氏。怪不得,沈從軍拿不出資金給川市新工廠。但是明面上,欣欣向榮,無可指摘,無法追究任何人的責(zé)任。我抬頭看了一眼沈從志,他正看我,眼底有期許,我微微點頭,再次低下了頭。
我看似事不關(guān)己地坐著,聽完沈從軍的年度報告,再聽著趙玉蘭滴水不漏的財務(wù)報告,應(yīng)該是得了沈從軍的允許了,挪用資金借貸這個事被不動聲色地掩蓋了。我心里冷哼一聲,面上依然如故。只是趙玉蘭看向了我,眼底依然是防備,我這一細(xì)微的表情,并沒有逃過她。有時候不得不自嘲,這個世界上最了解我的人,估計就是趙玉蘭了吧。我們都在試探,對方有多少實力。我看出了她眼底的那份得意,她果然如劉晨陽說的那樣,對我有了萬全的手段。
我又低下了頭。前面幾局較量,她并沒有贏得我,而我也沒有折損她,無非就是逼迫趙正亮離開了沈氏,趙宗輝卻依然不清不楚地占著沈氏的年薪。趙正明私下做的勾當(dāng),依然不被人所知。我原來可以拿到黃可心的資料,但是我放棄了。我對陸思城沒有說半句假話,如今的我真的是這么想的。哪怕趙正明把沈氏給吞了,我也舍不得陸思城。那就盡人事吧,天高水遠(yuǎn),沈氏總歸姓沈,哪怕改不回姓蘇,也不可能是姓趙。
“關(guān)于川市新工廠的事,現(xiàn)在進(jìn)行討論?!鄙驈闹咀鳛橹鞒秩?,提議說:“考慮到項目已經(jīng)進(jìn)行了一半,訂單也開始承接,目前缺少的資金也已經(jīng)解決,公司管理層的意思是收納該筆資金。具體的合作方式,請各位股東商議。”
“為什么還擴張?”華清遠(yuǎn)表情過激,我倒是沒想到他反對得這么快,好歹走走流程,說說面上的廢話。只聽他繼續(xù)說:“建立一個工廠,投資這么大,雖然說是說有訂單,回籠資金卻非常慢?!?p> 沈從志比他沉得住氣,緩緩地說:“關(guān)于資金問題,我們的方案有寫明,我們公司只出一半資金,若水自己解決一半?!币驗橼w家兄弟今年不在,沈從志的話多了很多。趙正亮是不夠格參加了,只是趙正明居然請假沒參加,真的讓人有些意外了。
“這么便宜的事,被她占了?那把我們股東的利益置于何地?”華清遠(yuǎn)的話,讓沈從軍臉色有些不好看,他瞥了華清遠(yuǎn)一眼,又看向沈從志,我感覺出他的不悅。
“華叔?!鄙驈闹驹谏驈能娢⑽Ⅻc頭后,繼續(xù)說:“所以我們高層的意思是把若水的資金轉(zhuǎn)為股權(quán),事實上,這對若水也不是很公平,只是她大局為重,并沒有反對?!?p> 華清遠(yuǎn)站了起來,就差拍桌子了,畢竟是老人家,還是穩(wěn)了穩(wěn),說:“你們的意思是要稀釋我們的股份?”
腦子動得很快啊。我心里暗暗服氣。
“這只是面上的結(jié)構(gòu)變化,對你們的利益沒有損傷,相反,因為這個工廠,你們分紅會更可觀?!鄙驈能娔拖滦宰咏忉?,我卻感覺他已經(jīng)給了華清遠(yuǎn)最后的臉面。
華清元的目光落在了趙玉蘭的臉上,不動聲色,很快就看向別處,他說:“這個公司都是你們沈家的,你們要送股份是你們的事,不要稀釋我們的?!?p> “如果華叔這么介意,那就按照以往做法,若水作為合作方?!鄙驈闹倦y道沒有發(fā)現(xiàn)他又把話繞回到了原點嗎?我忍不住笑了起來。這一神情卻不偏不倚地被華清遠(yuǎn)看到,他的臉更加陰沉了?!澳沁€不是我剛才說的,利益都是她的,我們股東的利益何在?”
突然他轉(zhuǎn)向沈從軍,繼續(xù)說:“沈總,我們好歹是這個公司的元老,雖然都老了干不動了,也是為你出過力的。你不能卸磨殺驢啊。沈若水是你女兒,你們都姓沈,你搞個工廠出來想稀釋我們的股份,難道真當(dāng)我們都老了不中用了?!?p> 沈從軍臉色微微泛白,低沉著說:“老華說的太重了,這是正常的公司發(fā)展運營,難道你們不想沈氏好嗎?”
“這個工廠這么好,你怎么不讓我們集資注入?”華清遠(yuǎn)的話,讓其他人都愣了一下。大家的表情不一,估計都沒有想到這一層。
“這做生意都有虧有賺,萬一虧了呢?我們沈氏怎么好意思讓你們這些老股東再出錢呢?”沈從志馬上接話:“所以還是公司出面更好,這樣大家的風(fēng)險也少一點。”
這時有人私下竊竊私語,有說這個辦法好,有說萬一虧了呢,頓時會議室里鬧哄哄的。
沈從志清了清嗓子,說:“這個工廠大概需要2個億的投資,接受500萬一股的投資,大家有愿意出的嗎?”
會議室頓時安靜了下來。華叔的臉色有些不好看了。只能拉著旁邊的一位老人,說:“反正我們不允許稀釋我們的股份。絕對不允許?,F(xiàn)在你們沈氏搞這么多投資,我們也沒分到多少錢。是吧,老李?!?p> “華叔?!蔽艺玖似饋?,微微欠了欠身子,表示我的小輩的身份,然后才說:“其實股份多少都是虛的,分紅才是可靠的保障。林秘書,麻煩你把川市工廠的預(yù)計年收入和利潤發(fā)給各位股東看看。”
我又接著說:“還有,你們每年的分紅表,可以對比一下。這個利潤差了多少?!?p> 突然,趙玉蘭站了起來,她走過來,要搶我手里的資料。其他人因為在看林佳寧剛發(fā)的資料,沒有特意在意我們的舉動。
華清遠(yuǎn)的反應(yīng)更明顯,他也來看我手里的紙,忙說:“啥分紅不分紅的,當(dāng)初老蘇總給了我們多少股份,我們就是多少,我的要求就是保好大家的股份就好了。那些老人都信任我,我不能辜負(fù)他們?!彼行┘绷?,對旁邊的幾個小股東說:“老張,我們先回去吧。這些會開的也沒意思?!?p> 那些老人微微一頓,有些茫然。華清遠(yuǎn)忙說:“你們沈氏這么大,我也相信不會訛了我們小股東。你們要開什么工廠,要做什么項目,隨便你們,反正我們就一條,股權(quán)要保持不變。走了,老張,老李。”
我笑了起來,看了一眼趙玉蘭,她給我一個警告的眼神,我沒理,緊緊抱著手里的紙,靠近華清遠(yuǎn),說:“華叔,那我就投資這個新工廠了哦。”
“不行不行,老李你看,如果真讓若水以投資人的身份另外入股,我們的分紅少了這么多呢。你看看?!蹦抢蠌堻c點頭,拉拉華清遠(yuǎn)的袖子說:“老華,你懂,我們都信你,你來分析分析。我們原先分的這么少,現(xiàn)在怎么一個新工廠而已比原來整個沈氏的多了幾十倍?!?p> 這“幾十倍”的說法讓沈從軍的眼睛里多了探究的意味,他也看向我手里的紙,并看了看趙玉蘭。后者臉色微變,想回去,又不敢,只是用警告的眼神看著我。
華清遠(yuǎn)坐了回去,佯裝和其他股東一起看。老李名叫李建國,是個老會計,他身體一直很不好,但不表示他腦子不好,我看到他微微皺起的眉頭。華清遠(yuǎn)手指微微瞧著桌面,他在緩解緊張和不安。
我還沒看夠呢,趙玉蘭突然過來低聲問:“你想怎么樣?你手里的是什么?這是股東會,不要亂來?!?p> “你如我所愿,我就不會亂來。”
“你別想有沈氏的一分股份。”
“那我們試試看。”
我笑了笑,趙玉蘭請銘記,這是你第一次低估我。
我一下推開她,往沈從軍那邊走,把手里的紙壓在他的面前,他看了看數(shù)據(jù),不解地看著我。我挑了挑眉毛,看向老張幾位,俯身低聲說:“他們可能連這里的零頭都沒拿到過。如果我發(fā)給他們,爸爸,你說會怎么樣?”
沈從軍身體一繃,往里吸了一口氣,臉色鐵青,我看他的拳頭緊緊握住,一直沒有再打開。我們對視著,他從我眼里看到了確定。他再看了一眼會議室里的所有人,低聲問我:“誰干的?”
“爸爸希望是阿姨干的,還是華叔和大舅干的?”我眨了眨眼,戲謔的表情讓沈從軍皺起了眉頭。
他的目光很快地在趙玉蘭身上收了回來,用更低的聲音,對我說:“爸爸答應(yīng)你,除了新工廠按照股份入資,我再從我這里送百分之10的股份給你?!?p> 我有欣喜,也有辛酸,他對趙玉蘭這么好,對蘇曉月呢,卻棄之如敝履。我吸了一口氣,說:“好,我聽爸爸的。不能在外人面前損了沈家的顏面?!蔽业脑挘屔驈能姷哪樕徍土瞬簧伲麑ξ页姓J(rèn)趙玉蘭是沈家人,覺得心安吧。
下面李建國突然說:“沈總,這么多年,我們都很信任你。這次的工廠由你來決定吧。若水是老蘇總的孫女,也不是外人?!?p> 我看到趙玉蘭和華清遠(yuǎn)的臉色都猛地一變,尤其是華清遠(yuǎn)他原來想跟之前一樣來反駁,但是李建國繼續(xù)說:“可是,對于分紅,我們很不能理解,這個公司怎么可能一下子比整個公司原先給我們的還多這么多。我們需要解釋?!?p> 沈從軍點點頭,轉(zhuǎn)向華清遠(yuǎn),說:“李叔的疑惑,我也有。你們的分紅一直是由華叔代領(lǐng)轉(zhuǎn)發(fā)的,我想應(yīng)該問他?!?p> 幾乎所有的眼睛都齊刷刷地轉(zhuǎn)向了華清遠(yuǎn),他結(jié)結(jié)巴巴地說:“公司給我就這么多。我都是從他,他,大舅子趙正亮那里簽字領(lǐng)來的,我怎么這么知道?!?p> 會議室里一片嘩然。沈從軍鐵青著臉,拍了一下桌子,怒吼:“給我查?!?p> 趙玉蘭連忙回到了自己的位置上,鎮(zhèn)定自若。
馬上,財務(wù)送來了歷年的分紅表,跟我手里的一模一樣。其他股東拿出來他們手里有公司的蓋章、趙正亮簽字的分紅表,數(shù)額卻不一樣。
趙正亮很快來到了會議室,沒有人給他傳遞消息,所以進(jìn)來的時候,他并不知道發(fā)生了什么。這個時候,我想哪怕會議室里有他的親信,也沒人敢傳。趙玉蘭這個時候先保全自己,才有能力救人,所以她也不敢傳。而且,我發(fā)現(xiàn),在沈從軍說給我查的同時,他把趙玉蘭的手機握到了自己的手里。
李建國站起來,直接說:“沈總,這個事情私了不了,報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