據(jù)花云英供稱,幾個月前她們奉社首梁小哥之命,秘密潛入太平州城,以江湖藝人的身份做掩護(hù),暗中配合岳家軍的一名坐探執(zhí)行特殊任務(wù),而這個坐探就是被劊子吳一刀砍下腦袋的齊大彪。
齊大彪和胡二牛、麻三郎是插香結(jié)拜過的異姓三兄弟,此前都在京湖宣司親兵營里混飯吃,胡麻二人因為投機(jī)倒把販賣軍需物資,事發(fā)后被杖責(zé)五十軍棍并掃地出門,而齊大彪名義上和他們一樣被開革,實則是岳家軍暗遣在劉光世眼皮子底下的坐探。
按花云英的話說,火燒軍資庫是整個計劃里最先實施的部分,可惜齊大彪失手被擒,出師未捷身先死,這樣一來,刺殺任務(wù)全都落在本是配合行動的齊英社女子身上。
至于太行忠義保社與岳家軍的關(guān)系,就不用多說了,此前一直擺在明面上,社首梁興梁小哥還曾高調(diào)的跑到岳家軍里任職,不知為何,后來突然帶領(lǐng)原班人馬,重新轉(zhuǎn)入地下。
與以往不同的是,這次不光是在兩河中原一帶打游擊,還特意安排一些綠林中人到劉韓張三大將的地盤里搞小動作……
劉光世之所以關(guān)注這些,那是因為他本人也不是省油的燈,同樣在其它三位大將的老巢里安插了劉家軍的間探,不過這些人向來只負(fù)責(zé)搜集對方的情報,哪像岳飛,又是謀刺又是縱火,雙管齊下搞這么大陣仗,顯然是要置他于死地!
如果說主使之人是韓世忠,對他而言,可能還比較容易接受,畢竟兩人針鋒相對這么多年,彼此視為眼中釘,肉中刺,無論對方做出什么樣出格的舉動都不足為怪。
然則岳飛就令人費(fèi)解了,一個由列校拔擢起來的農(nóng)家子弟,在朝中沒有半點根基,人前顯貴不過是三兩年的功夫,無論是家世,名望,地位,都與他這個將家子不可同日而語,何敢背地里下此毒手?
再說了,彼此從未發(fā)生過正面沖突,哪來這么大仇恨?究竟是何原由,雖然當(dāng)場就提審了當(dāng)事人花云英,折騰了半天,結(jié)果卻一無所獲。
可以理解,畢竟她只是奉命行事的殺手刺客,又怎么能詳知幕后主使的真實動機(jī)?
話雖如此,留著她并非一無用處,將來一旦和岳飛對簿公堂,自然而然就成了最重要的證人,是以劉光世不敢大意,瞅見劉光季從后院里走過來,立馬便劈頭問道:
“老幺,女賊可已安置妥當(dāng)?”
“遵兄長所囑,就近暫拘于此宅后院,由黃炳成親率百人牙兵隊在周圍戒備,請兄長放心,定然萬無一失!”
他嘴上這么說,心里卻沒擱在意上,甚至認(rèn)為多此一舉——經(jīng)過差不多兩個時辰的近距離接觸,他也像劊子吳一樣,發(fā)現(xiàn)花云英有點不對勁兒,似乎壓根就沒打算逃出去,不知道是江湖義氣使然,還是已經(jīng)認(rèn)命了,反正態(tài)度端正,配合積極,就連作案經(jīng)過的供狀都主動寫好了。
此刻正房中堂里的朱漆方案上,還擺著她昨晚吃剩下的殘羹冷炙,雖是乍暖還寒的初春時節(jié),呆頭呆腦的蒼蠅們也已經(jīng)蠢蠢欲動起來,有只母蠅居然三番五次的往劉光世嘴邊湊,大概是想聞聞這位肝火旺盛的大人物有沒有口臭,結(jié)果劉光世被撩撥得勃然大怒,當(dāng)即啪的一巴掌,將它拍在腮幫子上!
劉光季正暗自思忖,冷不丁嚇了一大跳,以為兄長當(dāng)著他的面掌摑自責(zé),這還了得?沒來及多想,慌忙撩衣跪地,痛心疾首道:“吾兄息怒!皆因愚弟辦事魯莽,引狼入室,釀此大禍……”
這是唱的哪一出?
劉光世不由怔了怔,旋即不耐煩的打斷道:“罷了!事已至此,夫復(fù)何言?”
他心里著實有氣,但并非完全針對自己的親弟弟——老幺縱有失察之過,然而說到底,若非自己貪慕美色,給了賊人可乘之機(jī),何致于招來這么大橫禍?
再說了,若是昨日輕信了那個牙兵小校的話,提前動手把齊英社的人全部拿下,不就沒有后邊這些亂七八糟的事了嗎?
唉,著實糊涂??!
他重重的拍著腦門,自我懊惱了一陣子,忽然想起來問道:“昨晚權(quán)充替身的牙兵小校呢?可有被女賊傷害?”
牙兵小校?
劉光季剛剛從地上訕訕的爬起來,還沒來得及撣掉袍衣下擺上的灰塵,聽到這話,趕緊如實回稟:“女賊協(xié)持此人意欲奪路而逃,黃炳成著令麾下軍士發(fā)弩急射,其人中箭仆地……”
劉光世聽到這里,以為已經(jīng)掛了,下意識的哦了一聲。
劉光季接著說道:“幸虧有兄長所賜金絲軟甲護(hù)體,弩箭射中護(hù)心甲片,僅是暫時昏厥而已,并無大礙,現(xiàn)已著令其居屋靜養(yǎng)調(diào)息。”
劉光世先是怔了怔,隨即破天荒的露出笑模樣,看上去好像是為自己的先見之明而感到自豪,然而真實想法卻不得而知。
他暗自思忖了片刻,忽然抬起頭道:“正所謂大難不死必有后福,然則有福之人,焉得不為我所用?”
“老幺,今日即著令宣札行下,此人依循三等戰(zhàn)功之賞格,遷階兩秩,特擢為右翼第三將正兵隊將,管押本隊五十名軍卒,仍舊于日更宅駐扎!”
此言一出,劉光季愣住了。
此前劊子吳的軍階為第五十六級的進(jìn)武副尉,剛剛晉升為進(jìn)義校尉不過一日,連宣帖都沒顧得上擬制,現(xiàn)如今又在此基礎(chǔ)上遷階兩秩,也就是從九品承信郎小使臣,自此以后,正式步入大宋朝初級武官的行列,不能不說這家伙走了狗屎運(yùn)。
事實上,釋褐為官這事兒,早在少保府的書房里就已經(jīng)敲定了,不過前提是劊子吳得有命活著,是以劉光季對此并不是十分意外,真正讓他迷惑不解的,其實是劊子吳的新差遣,即駐守日更宅的右翼第三將正兵隊將。
要知道,劊子吳的這個十人牙兵小隊,原本隸屬于親兵第一將,然而由小隊官超擢為隊將之后,突然轉(zhuǎn)入右翼第三將張世安麾下,這樣一來,按照隊級滿額編制,還要在日更宅增補(bǔ)四十名正兵甲士,再加上現(xiàn)有的百人牙兵隊,小小的一座偏院外宅,今后恐怕連下腳的地方都沒了,至于這樣如臨大敵嗎?
“兄長……”
劉光季猶豫好大一會兒才鼓起勇氣問道:“兄長之意,可是由劊子吳接替黃炳成?”
黃炳成雖是少保府的牙兵隊官,卻是他劉光季的心腹親信,兄長如果在這個節(jié)骨眼上走馬換將,其喻意不言自明:不是不信任,而是非常不信任!
“日更宅位于羅城之內(nèi),本就是右翼第三將的防區(qū),至于黃炳成其人,稍后自有它差任用,為兄想和你說的是……”
其實劉光世都已經(jīng)想好了,他打算把少保府的正室夫人向氏接過來,在此處臨時安個家——此前日更宅的確只是一座方便就近臨湖觀景的外宅偏院,然而自從昨晚少保府被焚之后,性質(zhì)就完全不一樣了,相對于子城里殘存的那幾十間破屋爛舍而言,這個地方無疑是最佳的棲身之所。
不料劉光季還沒聽他說完,便搖頭道:“兄長,請恕愚弟直言了,恐怕嫂夫人很難踏足此地吧!”
在他看來,此事斷無可能,為何如此篤定?
原因其實不言自明,劉光世的正室夫人向氏是神宗朝向皇后的親侄女,其高祖父是真宗朝宰相向敏中,正兒八經(jīng)系出名門的大家閨秀,原本就對劉光世蓄養(yǎng)外宅,夜夜尋歡作樂頗為不滿,還要讓她到日更宅這種藏污納垢的地方居家過日子,這不是無稽之談嗎?
然則劉光世卻回答道:“唉,正所謂此一時彼一時吧,現(xiàn)如今府邸被焚,夫人難免睹物傷情,既便尚有余宅可供棲身,又豈能比得上此處靜心安神?”
言外之意,向氏遲早會同意搬過來住,因為除了日更宅,城中可供選擇的地方并不多。劉光季雖依舊保持懷疑態(tài)度,但也只好作罷,畢竟這是主家兩口子自己的事兒,外人豈能一而再的多嘴多舌?
然則說來說去,直到這個時候,他還是沒弄明白兄長葫蘆里究竟賣的什么藥。
事實上,山雨欲來風(fēng)滿樓,一場軒然大波已經(jīng)在悄然醞釀之中……
自從得知幕后主使是岳飛,而不是韓世忠,劉光世就已經(jīng)做了個愉快的決定,那就是,以血還血,以牙還牙!
不過在此之前,先得把家里人安頓妥當(dāng),這就說到劊子吳了。
之所以火線提拔他為隊將,并且令其貼身負(fù)責(zé)少保府家眷的安全,不光是此人一直帶隊在日更宅駐守,對周圍環(huán)境了如指掌,更是因為經(jīng)此一事,方知其人忠勇可恃,機(jī)敏過人,對于眼下的劉光世來說,這種特質(zhì)就好比一塊好鋼,而好鋼自然得用在刀刃上了。
至于為何一定要將他由親兵第一將調(diào)入右翼第三將,表面上看是日更宅位于子城之外,羅城之內(nèi),正好處在右翼第三將的防區(qū),其實里面隱藏著更深一層的含義,不過,這就得從少保夫人向氏身上說起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