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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馬的末段人生

18中 桂英悼香水 曉棠疑有孕

老馬的末段人生 白石龍 5176 2019-09-12 06:00:00

  十點半的時候,這小三口回家了。

  “好香呀!”桂英放下鑰匙轉(zhuǎn)身環(huán)視家里。

  仔仔換好鞋子,去屋里放書包,一推門,呵!一股刺鼻的香味撲面而來:“我的天呢!我的屋子怎么啦?”他撂下書包,晃著胳膊捏著鼻子跑出來了。

  “怎么這么香?”桂英雙眉緊蹙。

  “剛才馬叔要找你的香水呢!”曉棠出來解釋。

  “是我噴的,仔仔不是說屋里臭嗎?”老馬朝空中隨意一指。

  “你噴了多少?”桂英捂著鼻子,大步奔向自己屋里找香水。

  “把門關(guān)上!快快快!”致遠指揮兒子。

  “哎等等,我進去把風(fēng)扇和窗戶開開——散散味兒!”致遠開門進去,又弓著身子捂著鼻子出來。

  “我的老天爺呀!我的老天爺呀!我的香水!我的法國香水……”桂英提著香水瓶走到老馬跟前問:“你怎么噴了那么多!我這瓶香水一千六呢!你給我糟蹋了七八百!”桂英哭喪著臉在家里大喊大叫,所有人都探著身子、瞪著兩眼、張著嘴。

  “我噴了一點點!兩口水都不到!”老馬站起來,用拐杖指了指天,理直氣壯地辯解。

  “你們看看!你們看看!我的香水呀……老天爺吶!我的法國香水呀!”桂英拎著香水瓶子給眾人挨個看。致遠、曉棠和仔仔、漾漾杵在那兒哭笑不得。

  “你是不是報復(fù)我呀!我踢了你一腳拐杖,你噴了我半瓶香水!半瓶香水!七八百呢!”桂英氣得牙在打顫、心在滴血。

  “你買那么貴的干什么?我只當(dāng)跟花露水、風(fēng)油精差不多呢!頂多比活絡(luò)油貴一點!那么幾口水你花了一千多——腦子有問題吧你!有錢了!大款呀!”老馬陰著臉沖桂英指指點點。

  “啊呀你別說了!你別說了!我氣得真想撞墻!”桂英也隔空指了指,捧著香水長吁短嘆地回房了,躺在床上心疼不已,不停地捶打著床墊。仔仔、漾漾和曉棠前后腳進屋里看熱鬧。

  “沒事爸,你休息吧!英英就愛這樣,大驚小怪的?!敝逻h安慰老馬。

  “幾口水至于嘛!大喊大叫的跟哭喪似的!”老馬生氣地坐下來,扇著扇子。

  “呵呵……對對!對!”致遠憋著笑點點頭,心里哈了一大口氣。

  隔了會兒,老馬抬頭問:“她那香水真那么貴嗎?”

  “沒有沒有!一百六多一點,桂英嚇唬您呢!”致遠用力搓著沙發(fā)的扶手,咧著嘴安慰老人。

  “她沒事找事吧!一百多大呼小叫的——成何體統(tǒng)!幾十歲的人啦,一點點母親的樣子也沒有!”老馬搖搖頭,七十年積攢的鄙視全晾在臉上。

  致遠抿著嘴顧盼空曠的客廳,想著一千六的香水一下子一半沒了,他牙齒縫里也走著涼風(fēng)。

  “那么幾口水你花了一千多——你瘋了吧你!”仔仔學(xué)著老馬的口氣指責(zé)桂英。

  “哈哈……”曉棠和漾漾笑得樂呵呵。

  “那……頂多比活絡(luò)油貴一點點!”仔仔在屋里悄悄模仿老馬的動作和神情。

  “上天派來一個冤家——冤家呀!我這香水是托客戶在國外買的!純正的法國香水,而且是特價的時候買的!原價三千呢!”桂英趴在床上帶著哭腔。

  “你買那么貴的干什么?我以為跟花露水差不多……”仔仔又學(xué),曉棠笑得捂著嘴不敢放聲。

  “哎呀媽呀……我五月份剛買的,這才兩個月!我還說要用好幾年呢!見一般的客戶我都舍不得用!天殺的!為什么要這樣懲罰我!”桂英左手抱著漾漾右手捶打著自己的大腿。

  “我爺爺真不是一般人吶!”仔仔豎起大拇指,半真半假地又贊又諷。

  “簡直是天煞星、地魔星、活閻羅、哈迪斯!哎呦喂心疼呀,我的香水!欸,我要不要用衛(wèi)生紙把屋里的香水擦一擦,然后放包里或者衣兜里,還能二次使用!”桂英問曉棠。

  “咯咯咯……我說媽你也太矬了吧!”仔仔噗嗤笑了。

  “算了吧,你這辦法有點……損,還有點慫!”曉棠癟嘴搖搖頭。

  “那怎么辦?趕緊幫我想想辦法!”桂英哭喪著臉哀求。

  “沒辦法!灑出去了還能怎地?”曉棠歪著腦袋,束手無策。

  “媽你可以拿你那些名牌衣服擦地呀,這樣香水不就附在你衣服上了嘛!”

  “去你的!你個孽畜,敢取笑你媽!”桂英踹了一腳仔仔的屁股,然后狠狠地瞪了一眼,曉棠和漾漾見此狀況大笑起來。

  “哎,我剛從門縫聽來的,你猜我爺爺怎么說你?”

  “怎么說?”

  “我爺爺剛才說你‘成何體統(tǒng)’!說你一點點母親的樣子也沒有!哈哈哈……成何體統(tǒng)!成何體統(tǒng)!”

  “嘿嘿……”曉棠捂著嘴笑。

  “你們瞧瞧這人——犯了錯比我還理直氣壯!真是打著散粉高光進棺材——死要面子!”桂英攤開兩手,后用右手背拍了拍左掌心。

  十一點半的時候,致遠也鉆進屋里來,只見四個人全賴在床上。

  “中午飯怎么吃?”致遠問妻子。

  “出去吃,我不是說給你補過生日嗎?還有慶祝一下我閨女放的第一個暑假,曉棠要找房子了,漾漾也要去湖南了,這么多理由還不夠出去吃個飯?”桂英用下巴摩擦著漾漾的頭發(fā)說。

  “在家吃可以的,我可以幫著做飯呀!”曉棠說。

  “屋里香味太重啦!這間屋子關(guān)了門還這么刺鼻!怎么吃呀?”仔仔聳肩。

  “行吧,出去吃!那我去訂飯了!常去的那家餐廳是嗎?”致遠問桂英。

  “嗯!”

  “行。那我跟爸說說,我們兩先慢慢走,你們幾個一伙后出發(fā)!爸那腿……得走二十多分鐘呢!”

  “行?!?p>  說完兩撥人先后來到餐廳里。三樣素菜、三樣葷菜加上排骨湯、雞蛋羹、椰子汁,一大桌菜上齊以后,大家挑起筷子吃了起來。忽然桂英從包里掏出一個小盒子,眉飛色舞地對致遠說:“親愛的,給你的生日禮物!”

  “什么呀?你不是剛送我個石雕貔貅嗎?”致遠莫名驚喜,打開小盒一看,是一對文藝古典風(fēng)格的金屬書簽,文雅而別致。

  “什么呀?啥東西?”眾人湊過來問。

  致遠拿出來給眾人看,大家挨個兒傳了一遍,各個捧在手里左右端詳、上下打量。

  “哎呀你們這群井底之蛙,幾十塊錢的書簽有什么好看的!你們又沒書,呵呵白看熱鬧!”桂英取笑眾人,而后她敲著茶碗說:“今天是我老公的生日,雖然過期了,但補個團圓飯意思意思!那讓仔仔爸——何致遠同志說兩句?!?p>  眾人識趣地放下碗筷,連漾漾吧嗒吧嗒的小嘴也合住不動了。

  何致遠不好意思地撓了撓頭,坐直身體,開腔講話:“那個……我不許愿了,許愿專屬于年輕人!呃借著這頓飯,首先呢,我祝咱爸長壽、健康,其次呢,祝愿咱們曉棠有一個新的開始、好的結(jié)局,然后是仔兒,高一的期末考試再努努力沖刺一把,還有漾漾,希望她在奶奶家待得開心,呃嘿嘿……多余的不說了,最后英英——老婆你工作辛苦了!吶……我們大家碰一杯吧!”致遠羞澀地率先舉起茶碗。

  “來來來,干杯!”桂英伸出胳膊端著杯子豪放地說。

  一家老小高高低低、果汁茶水地碰了一下,然后個個喜滋滋地喝了口。

  吃完飯致遠忽來靈感,于是提議:“那個我倒有個事兒,我看爸客廳的山水畫、偉人像下面貼著一長排的照片,獨獨沒有英英和咱孩子的,要不,咱們吃完飯去照相館拍張全家福吧,怎么樣?”

  “好呀好呀!但是我要換衣服!”仔仔舀著米飯說。

  “我也要換衣服!”老馬低頭甩甩自己的衣角。

  “那吃完飯大伙兒先回家換衣服,然后去樓下的照相館拍照,中午曉棠休息,下午我和曉棠出去找房子,好吧?”

  “行!”眾人點頭、應(yīng)聲。

  一家三代五口換好衣服后,到了樓下的照相館里,拍了十來套簡單的全家福。致遠加急當(dāng)場洗了兩套給老馬。老馬捏著照片洋洋得意地回來了?;貋砗筇稍诖采嫌忠粡堃粡埛磸?fù)端量,看一看摸一摸,微微一笑或者自覺圓滿地點點頭,到下午兩點才睡下。

  下午三點半,兩個女人頂著大太陽打著遮陽傘出來找房子。轉(zhuǎn)了兩個村子走了四五公里,農(nóng)民房的租樓處、廣告牌挨個地問。最后在老白石龍村里找了個一室一廳的,公寓環(huán)境一般,配置八成新的家具,房租每月一千六,房東要求押二付一,曉棠直接付了三個月的房租。

  許久不出門,曉棠在回來的路上一身大汗、氣喘吁吁,后背的衣服濕了一大片,嘴里還老嚷嚷著頭暈惡心,時不時地干嘔幾下。桂英起初沒當(dāng)回事兒,以為身心受傷加嗜睡導(dǎo)致身子虛,突然超量運動定是太累了,猛然間她繃了根神,心里咯噔一下。

  “棠啊,你……你……你會不會懷上了?”兩人在巷道里正走,桂英忽拉住曉棠的手腕。

  “嗯?什么?”

  “你最近老是睡覺,你說你瞌睡一睡大半天,晚上還能接著睡!剛才你干嘔了好幾回……我說你……我的意思是……你會不會……懷上了?”桂英言語支吾。

  曉棠乍然一怔,身子挺得筆直,睜大雙眼說不出話,鼻子仿佛也不出氣了。

  “你別緊張!興許太累了,這不一般受了情傷人都很累嘛!我隨便說說的,你別當(dāng)真!你這表情嚇到我了!”桂英又拍著曉棠的腰背幫她順順氣兒,安撫安撫。

  桂英轉(zhuǎn)身意欲繼續(xù)走,曉棠靜止不動。她生理期好像好久沒來了,自己忙得累得早忘了這茬事。包曉棠驚得額頭上汗流不止,皺著的眉、張開的嘴僵在空氣中。

  “你那個……不會……你感覺到了?”見她這副模樣,桂英回頭摸著胸口問曉棠。

  曉棠懵了,呆呆地點點頭,說不出話,出不來氣。

  “別擔(dān)心,我現(xiàn)在預(yù)約婦科醫(yī)生,明天我陪你去醫(yī)院檢查檢查!說不定是最近壓力太大經(jīng)期推遲的!年紀大了經(jīng)期延后是常有的事!”桂英撫摸著曉棠的肩膀,然后收了傘在手機上找醫(yī)院、約號。

  “英英姐,你能不能別跟別人說……別跟我姐說!”曉棠一開口滿臉淚。

  “你放心,這我知道!你還不信我嗎?每個女人都要經(jīng)歷這些事的,壓力別太大,啥事有我和你姐幫襯你呢!”桂英一臉焦慮。

  桂英約好了診號說:“我約在了明天下午三點鐘——二院婦科的。呃……今天要不先別搬了,你住在我家熱鬧一點!心情也好一點!”

  曉棠搖了搖臉上的淚花:“我想一個人靜一靜,如果真的懷了,我要思考一下接下來怎么辦……”

  “好,呣……那我們回去吧,你收收淚,別讓小孩看見。晚上我們兩幫你搬家,不會太累的。”

  曉棠點點頭,桂英攙著曉棠一路苦心安撫,到家時曉棠的情緒才稍稍緩和下來。吃完晚飯致遠開著車,夫妻兩幫曉棠搬原來屋里的日用東西,一來一回又是兩個多小時,兩口子到家時已經(jīng)快十點了。

  漾漾還沒睡,沒人管自個兒在屋里玩過家家,老馬一人看電視,仔仔在致遠的書桌上寫作業(yè)。整個屋里的香水味依然很重,仔仔那屋根本沒法喘氣——晚上怎么睡呢,桂英有點發(fā)愁。

  “村長,要不你今晚睡沙發(fā)吧?”桂英走過來跟老馬搭話。

  “睡啥沙發(fā)呀,這地上睡得多舒坦!你給我鋪個單子或涼席,再拿個護肚子的單子不行了?”老馬指著客廳偌大的空白地兒說。

  “這倒是個辦法!”桂英點頭認可。她取來家里去草地用的防潮墊子,還有自己的瑜伽墊,鋪好后自己往上面一趟——硬硬的、涼涼的,七月天睡這地上,真是舒坦,桂英笑望沙發(fā)上的致遠,說:“親愛的,要不然今晚我們?nèi)宜劁伆?!?p>  “可以?。∽寖珊⒆芋w驗體驗通鋪睡的感覺!”致遠一臉新奇。

  “哎呀,這睡著很像小時候的打麥場,是不是啊村長?”

  “嗯!”老馬點點頭。

  “我再抱個大涼席來,今晚咱們?nèi)宜劁?!”幾分鐘后,桂英鋪好了十來平米大的地方,叫來漾漾和仔仔,一家人坐在地上聊了起來?p>  “你們大人真會玩!”仔仔撲騰一下躺在地上。

  “呵呵,我們小時候到了夏天都這樣睡!卷個蛇皮袋子或拉個涼席去打麥場上——風(fēng)吹著身子,滿天繁星,四周寂靜,睡得特別滋潤!”桂英雙手抱頭躺著。

  “仔仔,去把大燈關(guān)了!爸,你跟仔仔腳朝東睡,我們?nèi)_朝西睡,咱們頭對頭——好聊天!”致遠取來五個枕頭指揮著。

  “那時候沒有空調(diào),隨處可席地而睡——院子、門口、車廂里……我哪都睡過!真懷念以前的老院子呀!哎呦我二十多年沒在鄉(xiāng)下過過夏天了!小時候到了夏天村里人全出來睡的,和發(fā)小一塊睡,跟你外婆一塊睡,想咋睡咋睡,舒坦得很!”桂英腦海里現(xiàn)出三十年前的畫面來。

  “我們小時候沒這么睡過!永州那邊清一色的小閣樓,一家一套房子,憋得很!”

  “哎呦你們是城里人吶!我們是鄉(xiāng)下人!仔仔小的時候我跟他講牛郎織女之間的那條銀河,他當(dāng)是故事呢!小時候往打麥場一躺,經(jīng)常會有銀河啊、月暈啊、啟明星吶、北斗七星啥的,可美了?!惫鹩⑻兆碓谕甑墓枢l(xiāng)中,轉(zhuǎn)頭一看,漾漾早睡熟了。

  “鄉(xiāng)下的月亮很明亮!跟燈泡似的!”老馬躺在地上,翹起二郎腿,在黑暗中微微笑著。

  “燈泡?我很少見哦!好古老的東西啊!”仔仔驚言。

  “三十年前全中國在用燈泡呢,還古老!六十年前我們用的煤油燈、走馬燈呢!燈泡還古老……這小子真逗!”老馬在顫笑。

  “冬天的夜空最美,又靜又亮,跟坐在飛船上看宇宙一樣!”桂英伸手在空中描繪。

  “有那么夸張嗎?”仔仔質(zhì)疑。

  “這兩娃真可憐!我告訴你們,農(nóng)村的環(huán)境真的很美,夏夜里到處的蛐蛐叫得歡騰,一群人躺在打麥場上,賞明月、數(shù)星星、吹吹風(fēng)、聽鬼故事——又美妙又熱鬧,睡著以后,那種純粹的寂靜是城市永遠也沒有的!”

  “對!嗯。”中老年人表示贊同。

  “欸我記得小時候咱后院有一叢燒湯花,在西墻根下,那叢燒湯花夜里綻放,我每天晚上拉個涼席睡在花叢邊,蘸著花香品嘗夜色,哎呀何一鳴我告訴你,只有生在鄉(xiāng)村、熱愛鄉(xiāng)村的人才懂這滋味?!?p>  “你說的神乎其神的!”仔仔不信。

  “春天的鶯歌谷最美了!綠色彌漫,野花盛開,到處是花草的香味!到了秋天鶯歌谷有很多野果子——酸棗啊、野柿子、野葡萄,還有很多野菜,嘖嘖!我現(xiàn)在已經(jīng)記不起那些野菜的名字了,更別說滋味了!小時候你外婆經(jīng)常做各種野菜吃!美得很吶!”

  “你想吃讓你二哥給你寄點——去鶯歌谷拔把草的事兒,用最快的快遞,今天寄了后天收到!”

  “不一樣!不一樣的!”桂英在心里傷感。

  故鄉(xiāng)野草、野花、野菜的味道一直深藏在桂英的身體里,那味道可以驅(qū)散她內(nèi)心深處的恐慌,可惜她如今已無法形容那是一種什么樣的味道了,她已無法再從自己體內(nèi)掏出來自故鄉(xiāng)的救命藥——去醫(yī)治被城市同化的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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