了解一個地方,先從這個地方的清晨開始;戀上一個地方,卻是因為這個地方的黃昏。
早上六點鐘,老馬醒了,拄著拐杖出了小房子,瞧見客廳的陽臺上有晨光,他一步一步往陽臺挪地兒。沒想到此后,客廳陽臺,成了第一個他在深圳待得最舒服的地方。
樓下小區(qū)迷你樹林里的鳥兒嘰嘰喳喳地歡鬧,好個悅耳;新鮮清涼的空氣從窗縫鉆進(jìn)來,好個爽利!加之遠(yuǎn)方的彩霞和近處的安寧,老馬此時心底歡喜。他掏出水煙袋,點起一鍋煙,似早起剛到自家果園里點燃的一鍋咕嚕咕嚕起來——愜意、喜悅、提勁兒!回頭穿過煙霧打量桂英家里,他竟不敢相信自己已經(jīng)從馬家屯來到了大深圳。
抽完一鍋又一鍋,看看手表,已經(jīng)快八點了,家里沒一絲動靜。老馬的肚子和水煙袋里的倉水一樣——咕嚕咕嚕地一直在叫,怎么辦。他打開手機(jī),記得村里的鐵鎖昨天下午給他發(fā)了個信息問給村民批劃新莊子的事情,于是他撥通電話,用一口純正且洪亮的陜西話跟鐵鎖聊了起來。果然,十分鐘后,致遠(yuǎn)起來了。
“爸,你起這么早!”
“嚯還早!馬家屯的人在地里兩輪活早干完了!你三嬸家的公雞已經(jīng)準(zhǔn)備明天的更了!還早!”老馬侍弄著水煙袋的煙嘴,側(cè)臉諷刺。
“我馬上去買早點,你要吃什么?”
“包子!”
“好?!?p> 致遠(yuǎn)穿好衣服出門了。隔了會桂英醒來了,撓著一頭亂發(fā),走到餐桌上,一邊倒水一邊問老頭:“老村長,您喝水嗎?”老馬還沒來得及回答,她自己咕咚咕咚先喝起來了,喝完后徑直去看兩孩子。仔仔也起床了,坐在餐桌的椅子上,只抱怨昨晚如何如何沒睡好。桂英洗漱完后,致遠(yuǎn)回來了,招呼一家人吃早點,四個人兩兩面對面坐在一起,邊吃邊聊。
“六個雞蛋、六根油條、八個包子、五杯豆?jié){!爸,這個是肉餡的、這幾個是素的!”
“你買這么多干什么?”桂英驚詫。
“大家吃呀,萬一爸吃不飽怎么辦?”
“這個難吃死了!肉餡才一口,包子的面……甜的!這怎么吃?”老馬咬了兩口,實在受不了了。
“爸,你不想吃放那兒,換個餡的!”
“這是南方包子,清一色全這樣的。村長啊,我覺得您來南方了得開始嘗一嘗南方的東西,你看這是標(biāo)準(zhǔn)的南方包子!兩孩子從小吃到大的。”桂英邊吃邊捧著包子讓老頭看。
“嘖,這個也不行,白菜難吃死啦!面也是甜的!”老馬吃了一口,又把包子扔在了桌子上。
“沒事,您吃這個韭菜雞蛋的!”致遠(yuǎn)挑了一個北方味兒的。
“這個還行!”心里暗忖:他們?nèi)齻€人吃這么一丁點兒能飽嗎。
“韭菜雞蛋就那一個了,要不您多吃兩個雞蛋!”
“嗯?!卑有〉酶ヂ樗频?!雞蛋跟溝里的鳥蛋一般大!吃沒吃一樣。吃完兩個雞蛋喝了杯豆?jié){,肚子依然沒個墊底兒。桌子上還有東西,他不好意思了!這么點東西跟孩子們搶,比姑娘開口要婆家還膈應(yīng)!隔了會兒,桌子上只剩一個包子和一個雞蛋沒人動了,該是留給漾漾的。老馬咽了口唾沫,心想這頓早點吃得太委屈了!
“下次換家包子多買點!這家包子我吃不了。”老馬埋怨致遠(yuǎn)。
“好的爸!明天我去找一家北方早點?!?p> 桂英瞅了一眼老頭和老公,沒說話。
“媽,你昨晚不是說買床嗎?什么時候買?”
“今天!別催,昨天帶來的水果還沒從車?yán)锇峄貋砟?!?p> “待會我去,仔仔也去!”
“那什么時候買床,上午還是下午?”仔仔猴急地問。
“致遠(yuǎn),我睡的那床不行啊!短得跟家里做飯的案板似的!頭和腳擠著床桿,叵煩得很!還有,軟的我睡不慣!”老馬伸出領(lǐng)導(dǎo)的手勢在吩咐致遠(yuǎn)。
“咝……”桂英沒想到有這么一出。
“這樣嘛!仔仔睡他自己的床,咱給爸買一個床不行啦?”
“那你要什么樣的床?”
“我在家睡的那個竹床可以,致遠(yuǎn)你照著那個買!”
“您要多寬的,一米五還是?”
“一米五仔仔房間哪里放得下呀?”桂英兩眼瞪了個圓。
“一米二也行,寬窄無所謂,關(guān)鍵要長、要硬,有竹木的買竹木的,沒竹木的買鐵的!”
“行,我記住了,待會去家具城買?!?p> “吶……今天晚上我們約一下曉星曉棠她們,一塊吃個飯,歡迎下馬村長!”桂英拿著手機(jī)說。
“哪個曉星?”
“???你不知道曉星?我跟曉星在深圳一塊發(fā)展十幾年了,我們認(rèn)識二十多年了!你不知道?提個醒——青萍姨家的!”
“哪個?”老馬想不起來,伸在空中的五官定住了。
“他公公叫鐘能!鐘家灣的,人家認(rèn)識你你不認(rèn)識人家?”
“鐘能!哎呀我知道我知道!呃……他媳婦和你媽是一個外公外婆對不?我們兩家沾點親,但你跟……那個……”
“包曉星!”桂英提示老馬。
“對,包曉星,你們怎么聯(lián)系上的?”
“天呢!”桂英無奈地看著致遠(yuǎn)。
“我媽和她是閨蜜,一起上學(xué),她們兩是好朋友!后來一塊來深圳發(fā)展!爺爺你真的什么也不知道啊!難怪我媽對你有意見!我的每個朋友、老師我媽全記得清清楚楚!”仔仔插嘴道。
“哦!你們在深圳怎么走到一塊了!”
“走到一塊?還不知道!”桂英苦笑著說:“她先來深圳,跟她老公鐘理兩口子一塊來這里打拼,我來深圳是投奔她來的!給咱村長大人科普一下!”
“原先我只聽說鐘能在深圳給他兒子帶孩子,我哪知道你們聯(lián)系著!”
“我們一直聯(lián)系著,大哥都見過曉星一家子!我二哥沒見過也知道!這些年過年過節(jié)兩家一塊過,兩家的孩子是朋友,有時候誰有事了幫忙帶個孩子啥的……還有她妹妹包曉棠,我們?nèi)齻€一直走得很近!”
“她妹妹?”
“算了不說了!反正你過段時間走,我的朋友圈你知道也無益!今天晚上約好一塊吃飯,你跟鐘能叔好好聊一聊!”
“成嘛!”老馬盯著桌子上的包子點點頭。
“親愛的,你跟仔仔搬果子,我給他們打電話,好不好?”
“行,弄完去買床吧!今天估計要忙一整天!”致遠(yuǎn)站起來開始收拾餐桌上的垃圾。
“吶……仔仔今天負(fù)責(zé)午飯,我和你爸去買床,速戰(zhàn)速決!”
“好吧!”
“仔仔會做飯?”老馬的嘴巴張了個大。
“用手機(jī)點餐!他會做個錘子!泡面都泡不好!”夫妻兩笑看兒子。
老馬回到陽臺旁休息,致遠(yuǎn)和仔仔干活去了,桂英撥通了曉星的電話。
“哈嘍,親愛的,起床沒?”桂英笑著走進(jìn)自己屋。
“起來了,怎么了?”
“我家里來了個人,晚上兩家聚一聚唄!希望你們沒什么安排?”
“誰呀?還兩家人聚會,動靜這么大?”
“你猜!”
“你大哥?”
“可惜呀,不是!”
“你二哥來深圳玩了?”
“嘖嘖嘖,更可惜,再猜!”
“哈……啊……預(yù)感不好!”
“那快靠近了!”
“不會吧!”包曉星提高了分貝。
“是的!猜對啦!”
“??!真的?你……你大來啦!”
“呃……是!馬家屯的老村長——馬建國同志來啦!”桂英捂著嘴小聲說。
“你不是說你們老吵架嘛!”
“他腳骨折了,我二哥家里果園現(xiàn)在超忙,照顧不來,所以……”
“恭喜你呀,也來體會一下上有老下有小的中年夾縫人生!”
“哎!我已經(jīng)預(yù)料到了我的中年人生不太順當(dāng)!”
“你這么有本事,還搞不定一個老漢?”
“嘖嘖曉星啊,你命太好了!沒遇上個能征善戰(zhàn)的老年杠精!”
“呵呵……你是年富力強(qiáng)的中年杠精你怕啥呀!”
“哎不說了!今天晚上,還是那家老川菜,怎么樣?”
“好呀!咱們兩家很久沒有全家老少一起聚會了!”
“嗯。大概晚上六點,早吃早回,明天要上班上課!”
“我懂!”
“我大概六點出門,然后在那里等你!”
“好,那我掛啦!”
包曉星掛了電話,轉(zhuǎn)頭對店鋪門口坐著的公公鐘能說:“大,桂英她大來深圳了!”
“誰?”鐘能搖著扇子回頭問。
“馬桂英——她大!”包曉星大聲回答。
“哦呦喂!這可是咱鎮(zhèn)里的能人呀!”鐘能大喜,說:“馬建國那人我熟,嘖咝!以后有的熱鬧看了!”
“哈哈哈,我想也是!我以前聽桂英說過一點她和她大的事,稀奇!今晚上他們請咱們家一塊吃飯!”
“熱鬧嘍!桂英那性子跟他爸像——七分像!”鐘能躺在椅子上,在空中用右手作出一個數(shù)字七的手勢。
“哈哈,我小時候見過一次她大,領(lǐng)導(dǎo)樣兒,強(qiáng)勢得很!”
“是啊,你說兩個脾性一模一樣還都強(qiáng)勢的人一起生活,矛對矛、盾對盾!有意思不?”
“呵呵……”
馬桂英掛了電話從屋里出來,她瞧老頭的時候老馬正瞧著她,剛說完壞話有點心虛。
“你今天買床的時候,給我再買個風(fēng)扇,屋里悶,我受不了!”
“有中央空調(diào)啊!”
“我沒說冷熱,我說的是悶!”老馬伸手在空中一指,強(qiáng)調(diào)那個“悶”字。
“家里有風(fēng)扇吶,廚房那兒!”
“我知道,你再買一個,我一個人用的!整天挪來挪去的——叵煩!”
“行!”桂英心有不快,先買床后買風(fēng)扇,不知道以后會提什么要求買什么東西。她撅了噘嘴搖了搖頭,愁慮往后的家庭開支。賺錢容易,買東西容易,能把買的東西好好使用至壽命殆盡,這可從來不容易,絕大多數(shù)錢正是這樣浪費掉的。
忽地想起沒通知包曉棠,桂英掏出手機(jī)又跟曉棠聊了幾分鐘。聊完了依稀感覺一個小人在背后靜靜地看她——漾漾醒了。她雙目無神,扣著鼻孔,仰視著媽媽的臉龐。
“哈嘍,寶寶你醒啦!餓不餓?”桂英蹲到漾漾面前。她也只在漾漾面前永遠(yuǎn)如此溫柔。
“餓!”何一漾說完伸開雙臂要媽媽抱。
“吃飯飯,好不?”
漾漾點點頭。
桂英將她抱到餐桌上,看著她吃飯。一個包子一個雞蛋,吃了三十分鐘還沒完。正吃著,一種從未聽過的手機(jī)鈴聲傳來,漾漾望去,才得知原來家里竟另有一個人!這個人她似曾相識。
“喂!嗯。昨天晚上到的!沒有……可以……沒事,嗯……行!掛了掛了!”
老馬打完電話回頭瞧漾漾,漾漾正盯著他。小孩縱觀老馬打電話的全過程,一直發(fā)愣,張開的嘴巴許久沒合住。
桂英轉(zhuǎn)頭問老頭:“興波打的嗎?”
“是!問到了沒,昨晚打電話我沒接著?!崩像R站起來,從陽臺的大椅子挪到客廳沙發(fā)上。
“那是爺爺,記得不?”
漾漾不回答,仿佛在尋找前世的記憶。
“寶寶,趕緊吃飯!別看了!以后有的看的!”
此時致遠(yuǎn)和仔仔拉著一個大行李箱和一個買菜小拉車滿載而回,爺倆一鼓作氣,把水果按狀況分好類,硬的收冰箱,軟的放餐桌上。餐桌一下子擺滿了各色瓜果,漾漾看見粉紅的桃子叫喚著要吃,致遠(yuǎn)給洗了一個。
已經(jīng)九點半了,該出發(fā)了。桂英安頓好漾漾,致遠(yuǎn)招呼好丈人,兩口子換好衣服帶好東西出門走了。老小三口留在家里,老馬在沙發(fā)上,看看手機(jī)、縷縷銀發(fā)、發(fā)發(fā)呆、琢磨些事兒;仔仔在自己屋寫作業(yè),筆下好個匆忙;漾漾在自己屋玩玩具,自娛自樂。
中午點的餐到了以后,仔仔把盒飯放在餐桌上,叫爺爺和妹妹吃飯。三個人各坐餐桌一面,各吃各的不說話。老馬餓得只顧自己吃,不留神漾漾用小勺把飯菜撥得滿桌皆是,仔仔吃完飯擦完嘴先溜了,飯盒堆在桌上也不處理。跟老豬吃槽子似的,吃完飯?zhí)蛱蜃臁晔吕玻∵@孩子得調(diào)教調(diào)教,老馬暗忖。
自己也吃完了,本想去陽臺那兒抽鍋煙,見那女娃兒吃飯的時候兩腿在桌子底下?lián)潋v晃蕩,擔(dān)心她從桌子上摔下去磕了,于是一直顧著她。本以為一會吃完,誰想這娃娃一會拈桌上的飯菜、一會發(fā)呆傻笑、一會自言自語……半個小時過去了,飯菜只下去一丁點,吃個飯跟書生趕牛似的,急死個人!老馬看得困了!索性拍拍屁股走了,去沙發(fā)上睡午覺。漾漾一個人又吃了很久,吃完飯自己溜下椅子回屋了。
下午三點,致遠(yuǎn)和桂英買好床回來了,一推門聽家里沒動靜,老小三口全在睡覺。搬家公司送的床已經(jīng)搬上了十二樓,三個工人在客廳里拆包裝,聲響大得連漾漾也起來了。老馬挪步至床那兒,檢查新床是不是合自己的意思,壓了壓、坐了坐、躺了躺——還不錯,點頭了。于是幾個人涌入仔仔房間,桂英借著工人在,想把仔仔房間順便調(diào)整一下。倒騰了一會,總算擺好了。
老馬的單人實木小床靠南墻放西邊,仔仔的床靠北墻擺東邊,書桌放北邊,雜物堆床下,新買的風(fēng)扇對準(zhǔn)老馬的床。巡視自己的床前光禿禿的,老馬硬從桂英屋要了兩個床前柜放自己的物件,這才滿意。
收拾好房子,全家人坐在客廳補(bǔ)水喝茶吹風(fēng)。這時候,老馬把提前裝進(jìn)自己衣兜的兩個紅色首飾盒掏了出來,擺在茶幾上,咳了幾聲引來眾人眼光,而后緩緩開腔:“爺爺給你們兩個娃娃弄了兩件小玩意,來!磕了頭就給!”
仔仔忽地提起一口氣,噘嘴蹙眉瞪著他爸他媽,想說話又沒出聲。
“你給爺爺磕頭你還虧了!”
仔仔拍著胸腔說:“我都這么大了還下跪……這是封建糟粕!媽你管不管?”
“哎呀,急什么!先瞧瞧什么東西!”桂英高興地伸手拿了一個小盒子,打開一看,大驚失色:“趕緊,磕頭,沒毛?。 ?p> 致遠(yuǎn)好奇湊過去看:“哇!金的佛像!這么大個兒!爸,你太……你太闊綽了!”
“仔仔的我七八年前早打好了!你們這些年回來從沒帶著他,我一直放著,放到現(xiàn)在!”老馬從桂英手里拿過盒子,將佛像從禮盒里摳出來捧在手心,得意洋洋地介紹:“這是正佛——釋迦牟尼,一兩三重!他好好留著,保他以后學(xué)業(yè)事業(yè)順當(dāng)!”
“嗯嗯……”致遠(yuǎn)連連稱贊,桂英啞口無言。
見眾人全靠上來,老馬趁興打開另一個盒子給他們看。
仔仔沒看清彎腰問:“這個是什么?”
“是金鎖!”何致遠(yuǎn)也一臉稀奇。
老馬把金鎖摘出來,拎在空中,連漾漾也一動不動地瞪圓小眼瞻仰。老馬用右手食指指著說:“這個是長命鎖,二兩!連鎖帶鏈,整整二兩!”老馬努著嘴、點著頭強(qiáng)調(diào)。
“這面是長命百歲,那面是什么?”
“吉祥富貴!”
“哎呀我命苦哇,啥金的銀的也沒有!你看你這么小一點點就混到個大金鎖!”桂英嫉妒地用食指刮了下漾漾的小鼻頭。
“我原想著給她弄個玉觀音,玉石我研究了研究,不靠譜,不如金的實誠!來乖乖!給爺爺磕個頭,這個就是你的啦!”老馬拎著長命鎖喜洋洋地對漾漾說。
漾漾看著爸爸媽媽,完全不知周遭發(fā)生了什么。
“來來來,趕緊跪下!”桂英拉著漾漾的兩只小手,用下巴示意她曲腿跪下。
“漾漾,這樣!”致遠(yuǎn)在旁邊教著作揖的動作。
“一個不夠,爺爺要三個頭!”說著老馬把金鎖小心翼翼地戴在漾漾脖子上說。
“頭放地上!”桂英拍著地板磚。
漾漾在眾人的示意下,磕了一個頭,抬起來只見大人們哈哈大笑,自己也嘻嘻傻笑;然后又按照眾人的意思磕了兩個,老馬高興地咧開了一嘴黃牙,摸摸漾漾的頭發(fā),扶她起來。
“仔仔該你了!”桂英指著仔仔說。
“我……我……”金佛和尊嚴(yán)在仔仔腦海里激烈地較量著。
“給爺爺磕頭是大吉大利,你這么大還沒給爺爺磕過頭呢?”致遠(yuǎn)笑著勸說。
“我……我這……”仔仔用右手的拳頭擊打左手的掌心,那一臉扭曲的肉精準(zhǔn)地詮釋了什么是糾結(jié)。
“你什么你!還不跪下!”桂英站起來直接用腳踢了下仔仔雙膝后的腘窩,仔仔撲通一聲跪在地上,致遠(yuǎn)順勢伸出手將仔仔的頭按在地上。
“哈哈哈……”老小一家笑成了一片。
“再來一下!”桂英指揮,致遠(yuǎn)又一次將頭按在地上。
“哈哈哈……”一旁的漾漾拍著手跳著笑,渾然不知自己身上多了一個叮當(dāng)響的大金鎖。
“再來一次!”
“哈哈……”老馬順勢把金佛套在了仔仔脖子上。
“你們……你們這些大人……”仔仔一邊摸著金佛,一邊站起來支支吾吾地抱怨。
“其實我也有一個金佛!”老馬從自己的脖子里掏出來一個略微小的、用繩子系著的大肚彌勒佛。
“我這個有點意思!嘿嘿嘿……咝它這個肚子里不是金的,你們猜猜是什么?”
“空的?”致遠(yuǎn)問。
“不是!”老馬故作神秘地?fù)u搖頭,提示他們:“是我身上的東西?!?p> “白頭發(fā)?”仔仔搶答。
“不對!”
“你的牙?”桂英指著老頭的嘴說。
“嘿嘿對了!是我的牙!右上面的老牙——智齒——它壞了,人家給我撬掉了,問我要不要,我尋思扔了也不好,帶回來了!給仔仔打佛的時候,我自己也想弄一個,太大了貴、太小了不好看,我跟師傅說我剛好有個牙用得上,因為是老牙,它又方又大!巧了!我正愛彌勒佛,最后打了個大肚彌勒佛!你們看我這水煙袋上是不是也是個彌勒佛?”
“有意思!有意思!”致遠(yuǎn)連連稱贊自己岳丈的智慧和深意。
“我打算以后這個留給你二哥,只他不嫌我的老牙!”老馬說完羞澀地笑了,然后將彌勒佛從衣領(lǐng)那塞進(jìn)衣服里。
桂英沒想到老馬有這一舉動,一時半會難以置信,只沉默不語。
“別戴了!待會出去吃飯,弄丟了可不行!你們倆給我摘下來!”桂英將兩只禮盒移到自己跟前,伸出手討要兩小孩身上的金吊墜,而后細(xì)細(xì)地放好,沉甸甸地走進(jìn)屋里,收進(jìn)家里的保險箱。
“快六點了,我們出發(fā)吧!”
“我開車帶爸和漾漾,你跟仔仔先去對面商場里排隊等號吧!順便在那里接曉星他們?!敝逻h(yuǎn)對桂英說。
“好,行。那仔仔去換衣服吧!村長啊,你這長褲長袖的……需要換嗎?”桂英打量老馬還是一身老干部的穿著,心里暗暗發(fā)笑。
“我不用!”
一家人各自收拾好以后出發(f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