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又靈忍不住皺眉頭。
雖說《舫中仙》將傳言演義一番大致已面目全非,但誰又不知戲文里的書生說的是阿琬?
有幾位夫人小姐將眼光自以為隱晦地劃到于又靈身上。又有幾個與陸七娘坐得近的不禁面現(xiàn)尷尬,心里直罵哪個缺根筋的點了這一出。
于又靈頗感幾分煩躁,努力忽略周圍人投來的目光,心中暗盼這惹人厭的戲文早日爛進(jìn)旮旯角落去。
待宴席散了,宋郡判抱著兒子將來客親自送至大門,一旁站著一臉倦色卻猶努力微笑的宋夫人。
于向之幾個回到府中時,已大汗淋漓。大暑將至,熱氣猶大。再有幾日,便到書院每年伏假的時候了。
松山書院每年年中自六月起放一月伏假,不開壇授課,學(xué)生們可留下舍中,亦可自行歸家。
唐瑜尚有課業(yè)未完,決意留在書院安心溫書,數(shù)月以來,先生悉心教導(dǎo),又得于向之、陸元貞偶而指點,自覺頗有進(jìn)益。來年秋闈務(wù)要一舉中第。唐琬卻是預(yù)備拐個彎轉(zhuǎn)道去廬陵探望曾外祖父。
唐琬不止自個兒去,還要把于又靈打包塞進(jìn)車廂一并帶走。
于向之欣然同意,心道少個礙眼的,這下又可給七娘光明正大剝蝦捶腿了。
出門在外,為安全計,也因貪圖便利,唐琬與冬桃依舊一身男子裝束。算上于又靈主仆與于向之給的十?dāng)?shù)個護(hù)衛(wèi),統(tǒng)共近二十人。
一個天光晴好、不甚酷熱的日子,車馬一行便浩浩蕩蕩出發(fā)了。
朱茹本一放例假,又聽說書院休課一月,急匆匆跑來,再次撲了個空。又得知心上人去了廬陵,望天哀嚎,又把將他弄來松山蹲坑不許走人的前任上官罵了個千百遍。然后憤憤然回去營帳中欺壓小兵泄憤了。
出發(fā)時唐琬問過于又靈要不要換上男子衣裳更方便些。于又靈道是不必,唐琬便不勉強(qiáng)。
待到廬陵城門,唐琬掀開簾子四處觀望,像是想到什么似的突然對于又靈笑道:“阿靈你可知,我越是瞧你,越是覺得你與我一位故人有七八分像呢?!?p> “在哪見過的哪個?”
“睡夢之中,我的心上人?!?p> 于又靈聽唐琬說心上人,正要追問。前方一個管事模樣的男子瞥見唐琬掀起車簾,領(lǐng)著兩個小廝已快步上前來,走進(jìn)車窗一拱手道:“敢問可是唐家孫小姐?”
唐琬認(rèn)出那人是前些年上京送年節(jié)禮的一個蘇家管事,那管事也見過她的。這幾日馬車走在路上,卻早就去了信到廬陵蘇府知會。那管事從前雖見過唐琬,只是唐琬身量抽長,五官也較撐開,那管事一時疑惑猶豫,才沒認(rèn)出來。
兩邊接上頭,唐琬跟著蘇家來人去了蘇府。先是拜見了曾外祖父,再又是一眾長輩,最后又與一眾表兄弟姐妹輪番見禮。于又靈是客,論輩分于向之在蘇承祖跟前也得執(zhí)孫輩禮。于又靈更不必說。
一日下來,累得都走不動道了,蘇家將唐琬、于又靈安排到一處上下兩個獨套廂房的繡樓中暫住。
蘇承祖近些年早已不過問外間瑣事,長子蘇容蕭夫婦也已是白了頭的,也放了權(quán)給幾個小輩。蘇家長者猶在,幾個房頭在一處過,并未分家。廬陵蘇氏內(nèi)外事務(wù)現(xiàn)由蘇容蕭嫡長子夫婦管著。
蘇承祖多次與蘇瑤提及還未見過唐琬這個曾外孫女,想著臨去前見上一面。這才有了唐琬這場廬陵之行。
連著數(shù)日,唐琬時不時去陪著蘇承祖說說話,逗著老人家開心。偶爾與一干表兄弟姐妹來往一二。一晃伏假過去大半。算著行程,頂多不過再留個四五日。
這日唐琬、于又靈與幾個蘇家的表兄弟姐妹結(jié)伴去廬陵名寺白塔寺玩。
唐琬自要與于又靈待在一處,一群少年男女不拘非得成群結(jié)伴,白塔寺又是大家寺院,就是深閨小姐走丟了也有僧人百步一站,安全無虞。于是走著走著,唐琬、于又靈便與旁人走散了。
廬陵廟宇眾多,白塔寺因它齋菜鮮美而聞名。它建在連綿山脈之中,樹木蔥郁不絕,遠(yuǎn)望而去如青黑湖藻看不到頭。山中經(jīng)年迷霧不散,白日暖陽一照,有如圣境。只一個白塔寺坐落向陽處,車道環(huán)山,并有供樵夫走用的石階棧道。
喧鬧多日,難得來到萬籟俱寂之所,整個人都樂得輕松許多。白塔寺中只聞鳥啼,不見人聲。倆人都不說話,靜靜倚在天臺憑欄上,遠(yuǎn)處就是看不見頭的山林。
可惜寧靜迅速被一聲壓抑的尖叫打破,唐琬和于又靈對視一眼,連忙小跑向聲音隱約傳來的方向。冬桃和夏菊也連忙跟上。越跑越近,走進(jìn)了只見一個梳著雙丫髻著鵝黃衣裳的小姑娘正攤坐在一個欄柱圍角里,一副驚魂未定神色慌亂的模樣,一動不動。身旁一個小丫鬟身子顫抖,又強(qiáng)自鎮(zhèn)定要扶小姑娘。在她們身前一丈處,有一攤鮮紅,且每隔一步就有幾個滴狀的紅沿著另一個方向而去,像是有什么人受了傷,剛從這兒離開。
唐琬、于又靈對視一眼,看到彼此眼中的驚疑,恰時,不遠(yuǎn)處兩個僧人聞聲而來,詢問發(fā)生了何事。
小姑娘言語破碎,一會說一個持刀受傷的高大蒙面男子渾身是血忽然從憑欄通往底下山林一處石階入口下跑了出來,她被嚇到才驚叫出聲。一會又說,好像有許多腳步聲在石階口處追來,來了又走了不見。
兩個僧人面面相覷。
此事已不是唐琬、于又靈能管的事,一個僧人看住此處,另一個僧人趕緊跑去報于住持方丈知道了。小姑娘顯是嚇壞了,待她家中人來護(hù)她走時,還一顫一顫的。
一番折騰,事兒不免傳到游客中,一些女眷聽聞有賊人再不敢逗留,全然不識的也三三兩兩的抱團(tuán)一處,由護(hù)衛(wèi)護(hù)著下山去了。
等到天色漸黑,唐琬臨離去之前,無意再看一眼遠(yuǎn)處的山林,只覺得那被風(fēng)吹拂而起浪的青黑,有如鬼魅,于又靈堅定地看著唐琬,緊緊扣住她的手,直到回了蘇府的繡樓,也未松開。